水淵漸深,四周翻湧的冰璨流光卻是愈加奪目,銀甲妖将等人引着季月年落入界淵盡頭,落在了一道長及數千丈的神宮玉階之前。
銀甲妖将朝着季月年行了個禮,開口道:“上靈,順着此玉階一直往前,那片界淵之底的宮殿群便是流沙神宮,我等身份卑微,不能進入其中。”
季月年遙遙望了一眼“流沙神宮”之所在,心下不由得有些震驚。
玉階的盡頭,乃是一座高及數百丈的宮阙,臨界淵而建,汲水脈靈機,可謂是不可多得的福地洞天。
可是就在那宮阙之後,竟然還存在着足足數十座高及千丈的宏偉神宮!
這些神宮宮阙橫亘于界淵之間,占盡兩大洲境之間的地脈氣機,其氣運之雄厚根本無法估量!
甚至在此處朝上望去,竟然能夠隐隐約約望見一個方圓數萬丈的通天氣運旋渦,那龐大至極的氣運旋渦緩緩旋轉,每時每刻都在攪動着洲境地脈交彙之處的靈機!
季月年朝着銀甲妖将微微點頭,随後便一步踏上玉階,朝着“流沙神宮”行去。
每走一步,耳畔皆有着不知名的海底鳴音萦繞而起,這些來自古老光陰的低吟極是玄異,仿佛将季月年帶回了那個天地未定、三界未分的上古世間。
玉階約麽長及三千餘丈,季月年在其中信步而行,望着兩側的蒼茫界淵之景,眸光卻是極爲平靜,仿佛根本不曾受到那些海底鳴音的影響。
約麽過了兩炷香工夫,季月年終是行至了那座高及數百丈的神宮之前,仰頭望去,巍峨神宮的門牌之上懸着一方神匾,其上有着一行淩厲蒼茫的古篆,書作“流沙河界淵”。
自玉階盡頭一步踏出,季月年此時才算真正行入了流沙神宮之域。
“當年在那北俱蘆洲極北邊陲之時,你不過隻是一個神宮宿靈之境的小輩,區區千百年未見,你竟然已經登臨大羅極境,隻差半步便可破境混元,實在是令人驚歎。”
清朗的少年聲音自神宮深處傳了出來,這聲音愈來愈近,待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已是至了季月年的耳邊。
光影扭曲之間,一個身着道袍的清秀少年凝形而出,立在了那“流沙河界淵”的門牌之下。
“元清道兄,你的修業竟然……”
季月年瞳孔收縮,擡起頭來,望向了那個面貌清秀的道袍少年。
那個喚作“元清”的道袍少年扯着嘴角笑了笑,道:“我這道化身僅僅隻是一粒砂礫,說到底,我之修業幾乎全都仰賴于本尊的修境,因着此等福蔭,此時我已恢複了卷簾大天神的神階,伱察覺不到我的修爲氣息,也算尋常。”
季月年眉頭微蹙,思索着元清與其口中那“卷簾大天神”以及“本尊”的關聯,數息之後,才緩緩開口道:“我此來流沙河界,乃是爲了向你讨一件物事。”
元清神情慵懶地靠在雲紋玉柱之上,把玩着手中的一柄玉如意,笑道:“當年在北俱蘆洲極北邊陲,我還欠你一道因果來着,無須遮遮掩掩,但講無妨。”
季月年目光肅然,道:“你曾在淵澗上靈門下修行,更是得傳靈台方寸山‘術’字一門的真法,我此番前來尋你,正是爲了跟你求一門神通。”
聞聽此言,元清斂去了面上的懶散,挑了挑眉,道:“我靈台方寸山一門,有一道門規,喚作‘法不傳六耳’,你可知曉麽?”
季月年在指間凝聚出了一道玄光,笑道:“這道‘續靈改命,避死延生’,難道不是你教我的麽?”
元清見了那道玄光,不禁啞然無聲,數息之後才開口道:“那時我并未覺醒真靈記憶,被你坑蒙拐騙了一門咒術,想必師尊那裏并不會怪罪。”
季月年冷笑道:“你還好意思提起你的師尊麽?”
此言入耳,元清臉上的笑意盡數斂去,死死地盯着季月年,道:“此言何意?”
季月年眸光微冷,道:“你如今已經恢複了大天神的神階修業,難道從來都未曾尋找過淵澗上靈麽?”
元清沉聲道:“我雖然重歸于流沙河界,卻受天規所轄制,無法離開界淵半步,如何能去尋找師尊?”
“這不就是了,”季月年伸袖指了指頭頂,開口道,“當初你前往北俱蘆洲極北邊陲,乃是普陀聖境布局,真正的目的是爲了在北俱蘆洲的洲境氣運深處種下一絲佛源氣息,無論是你還是淵澗上靈,都不過是一顆棋子而已。”
頓了一頓,季月年繼續道,“淵澗上靈之所以應下掌珠龍姬,傾力教導于你,乃是爲了拯救太白神府的幾位神君,隻不過其雖然救下了太白星君,卻違反了靈台方寸山‘法不傳六耳’的門規,若我所料不錯,淵澗上靈如今已經不是靈台方寸山的弟子了。”
提到淵澗此人,元清的心緒不禁有些暴躁,道:“這些事我早就已經知曉,你到底想說什麽?”
季月年略一沉默,緩緩道:“你在北俱蘆洲極北邊陲登仙之後,淵澗上靈本來能夠重獲自由之身,隻不過根據我所知曉的蛛絲馬迹,淵澗上靈似乎已經……”
元清手掌緊握,語氣有些急促,道:“說下去。”
季月年看了他一眼,道:“據我所知,淵澗上靈似乎已經遭遇不測,此事背後迷霧重重,根本分辨不清其中的真相。”
“這不可能!”元清面色微白,咬牙道,“師尊乃是尊貴無比的太白神裔,極爲精通方寸山的咒符之術,更是得了掌珠龍姬的親口許諾,怎麽會遭遇危險?!”
季月年曬笑道:“掌珠龍姬不過是一尊四境佛陀,至多與一尊四境天源聖人相當,如何能夠護住偌大的南海道統?”
元清冷聲道:“可是南海還有無上無量觀世音菩薩尊者,這天地三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無盡光陰以來,哪個不長眼的膽敢前去南海放肆?”
篆着“流沙河界淵”的古老門牌之下靜谧無比,隻餘了道袍少年有些粗重的呼吸聲。
季月年眸光沉靜,道:“此言甚是,隻是……”
隻是那個鎮壓南海氣運的菩薩尊者,已經與劫寂滅了。
“隻是什麽?!”元清冷冷地望着季月年,“若是你前來我流沙河界淵,便是爲了以言語壞我心境,那你還是趕緊離開罷,流沙河界不歡迎你。”
季月年搖了搖頭,并未開口,而是自袖中取出了一塊玉符,上前遞給了元清。
元清一把扯過那個玉符,側頭看了季月年一眼,随後便将心神沉入了其中。
一幕幕殘破的光影流轉而過,元清的手掌亦是将那玉符握的愈來愈緊,甚至就連指節都有些發白。
第一幕光影,青石觀門之外,一尊绛袍銀甲神君恭敬而立,似乎在等待着那觀門打開。
第二幕光影,沉重的觀門已經打開,神情有些疲憊地青年斜倚在門邊,目光複雜地望着那個绛袍銀甲神君。
第三幕光影,绛袍銀甲神君半跪在地,雙手捧着一方玉盒,此玉盒乃是一方小世界顯化而成,其中竟然蘊藏着三道上古之時的星象真靈!
第四幕光影,那绛袍銀甲神君引着青年離開了青石道觀,逐漸沒入了淵深的迷霧之中。
……
“不要去!那個‘元清’是假的!”
元清一把捏碎了手中的玉符,死死地盯着眼前那逐漸散去的光幕,竟是直接嘶吼出聲!
呆怔數息之後,玉符的碎片已經盡數消融,那些流轉的光幕亦是潰散了去。
篆着“流沙河界淵”的古老門牌之下,重新恢複至了極爲詭異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元清面色蒼白地擡起頭來,望向季月年,一字一頓道:“此光影記錄的乃是北俱蘆洲之事,隐秘至了極點,你又是如何知曉?”
季月年輕聲道:“我所修之法,乃是珞珈山潮音澗的佛源心道,若是造化精深之時,可通察三界,知曉過去未來之事。這些殘碎的光影,乃是我耗費兩成真靈本源強行推演而來,你我畢竟相識一場,爲了将淵澗上靈遭遇不測的真相告知于你,我也算是耗費頗多。”
元清怔了一怔,目運神光,施展“術”之一門的神通朝着季月年望去,果然見其真靈本源損傷了不少,隻不過那些損傷的本源并非徹底消散,而是在以一個極爲恐怖的速度逐漸恢複。
“季月年,師尊被帶走之事隐藏甚深,乃是一個不爲人知的可怖秘密,若非你身懷這般神異的心道神通,隻怕我此生此世也尋不到師尊的下落了。”
元清歎了口氣,目光之中隐約有些無力之感,“天地太過浩渺,世間萬靈皆爲棋子,我等蝼蟻又能掙紮多久?”
季月年沉默地望着遠處的界淵,并未開口。
元清行至季月年身側,與其并肩而立,道:“靈台方寸山‘術’之一門博大精深,共有九十六道神通咒術,不知你想學哪一道神通?”
季月年并未直接回答此事,而是提起了極北邊陲的陳年舊事,道:“三十六般變化之術,以及‘續靈改命,避死延生’之術,皆是得傳你手,雖然我不曾言及此事,心中卻總存着一分感激。此番再跟你學一道神通,待我登臨道果之時,必有所報。”
佛家源教的道果之境,便是淩駕于大真君之上的可怕境界。
元清拍了拍季月年的肩膀,面上勉強扯出一絲笑意,道:“隻憑你推演而出的這些光影,便已經足夠了。”
季月年定定地望着元清,沉聲道:“我欲學那‘妙演三乘教’之術。”
此言入耳,元清臉上的表情仿佛凝滞了下來,數十息之後,才有些費勁地開口道:“這是‘術’之一門的總綱,修至妙處,能夠融合三大源教的真靈氣息,你又是如何得知此術?”
季月年略一沉吟,道:“我觀你既修佛理,又修道法,真靈氣息卻沒有半分沖突之感,便知曉靈台方寸山之内定然存在着這等無上神通,不然那位‘曆劫明心大法師’也不會有‘妙演三乘教,精微萬法全’的尊諱。前時我施展佛源心道略作推演,便得知了此術之名,正是‘術’之一門的總綱法門。”
“此事真是教我好生爲難,”元清苦笑道,“罷了,我便将此術的皮毛教你,至于能夠領悟多少,全靠你的神思悟性。”
此言落罷,元清便伸袖按住眉心,緩緩取出了一團神異至極的清光,将其放在了季月年的手掌之中。
取出這團清光之後,元清的表情似乎有些痛苦,道:“且去罷,如今我有些煩躁,想安靜一些。”
季月年将那團清光收入神宮,行禮道:“元清道兄三次傳法,這一縷香火情分,季月年記下了。”
元清再次歎了口氣,揮袖凝聚出一道神光,身形刹那間便崩碎開來,已是離開了此處。
季月年望着元清消失之處,神情稍稍有些怔然。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