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水幕之下,季月年稍稍低着頭,望着手腕之上璀璨奪目的熾白光圈,已是知曉了那金袍少年的身份。
正是一直都在尋找悟淨的布衣老漢。
雖然金袍少年方才如同跳梁小醜一般,被渭淵山海尊神與悟淨視作倉皇逃竄的老鼠,可對于此時的季月年而言,其三災太乙真境的修爲卻是可怕無比,極難抵抗。
若是方才不曾催動北海龍宮的真龍血脈穿過北海水幕,不慎落在那金袍少年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季主,這道神魂烙印……”
在黑袍陰影的掩藏之下,季清婵的小臉有些蒼白,其手腕之上的傷口此時已經愈合,隻餘了一道淡淡的紅痕。
季月年搖了搖頭,道:“這是三災太乙真境的真仙所留,我即便晝夜不停地使用通靈業火、洞虛真火交替焚燒,也需數百年光陰才能将其完全抹去。”
太乙真仙便是三災太乙真境,在州陸之境則稱之爲太乙散真,亦稱太乙散仙。
“季主,不如暫且在北海邊緣的淵底之境尋一處安靜之地,待将此烙印抹除之後,再回歸北俱陸境,如何?”
季清婵低垂着目光,望向深不見底的淵底之境,輕聲開口。
她乃是身鬼化生凝形,季月年又是其化生之主,其早就已經知曉通靈業火與洞虛真火的存在,故而并未表現出詫異之色。
季月年稍稍思忖片刻,搖頭道:“此真仙定然不會毫無代價地将真身降臨極北邊陲,若是當真如此,那這玄海天的天境境壁也太随意了些。”
玄海天乃是距離四大部洲最近的天境,雖然與其餘天境相比很是孱弱,卻也有着諸多天規束縛,無論是三災太乙真仙還是仙府金仙,都不可能随心所欲地降臨州陸之境。
頓了一頓,季月年似是有所察覺,道:“季清婵。”
季清婵藏于寬大黑袍的陰影之下,輕聲應道:“季主。”
季月年靜靜地看着她,眸光微冷,道:“你方才說,要在這淵底之境待上數百年,到底藏着什麽心思?”
季清婵搖了搖頭,沉默下來。
季月年還不曾開口,便有一道扭曲的虛影自數丈之外凝聚而出,神力湧動之間,目光淡漠冰寒,冷冷地朝着此處望來。
這是一尊巡守神靈的無數化身之一。
當初黎羽能夠逃離北海水幕,除了擁有北海龍宮的真龍之血以外,更有敖洵世子提前算準了巡守神靈何時離開之故。
方才情急之下,季月年卻是根本來不及在意境幕之上的巡守神靈,而是直接催動季清婵的真龍血源穿過北海水幕,進入了北海海境之中。
“北海真龍血裔,出入水幕可有诏令?”
那神靈化身望向季清婵,聲音之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感。
神力震蕩之下,季清婵的黑袍被掀了開來,青絲散落如瀑。
她輕輕擡首,望向那尊神靈化身,柔軟的唇角稍稍勾起,道:“自然是有的。”
她的聲音空靈冷澈,極是好聽。
季月年則是細細打量着這尊神靈化身,神色有些沉凝。
雖然這巡守神靈僅僅隻是一道化身,可卻讓季月年感受到了無法抵擋的恐怖壓力。
甚至這尊化身,比方才那三災太乙真境的金袍少年都要可怕。
“取出來,”神靈化身冷聲道,“若有北海龍宮诏令,恕你無罪。”
季清婵稍稍側頭,望着季月年,輕聲道:“你方才問我,爲何想要在這淵底之境待上數百年,那我就告訴你,我想與你一直待着,就安靜地跟在你身後,什麽都不做,便是極好。”
那尊神靈化身似是有些不耐,再次開口道:“三息之内,取出北海诏令,否則以擅闖境幕之罪,就地處死。”
若不是季清婵如今蘊藏着北海龍宮的真龍血脈,這尊神靈化身根本不會如此廢話。
尋常生靈若是膽敢接觸北海境幕,早已被其随手一戟掃滅了真靈。
“季月年,我化生以來一直都以黑袍遮面,你還不曾真正看過我,”白皙纖美的削蔥玉指扯過錦青袖袍,季清婵輕輕抓着季月年的手,低聲道,“此次讓你看得仔細些。”
“我好看麽?”
她仰着小臉,與季月年相距不過一尺,滿頭青絲都垂落在了季月年的手臂之上。
此番言語之間,顯然已是有了赴死之意。
天象身鬼有着諸多神異之能,其中最爲詭異之處,便是能夠隐于天象之中,不被任何生靈所察覺。
顯然,季清婵此時已經決意自隕,将身鬼的天賦隐匿之力加持于季月年,嘗試着讓其逃出生天。
若不是即将隕滅,以她那隐晦少言的性子,絕無可能朝着季月年說出這番話。
季月年稍稍低下頭,望着季清婵,神情有些古怪,心念動間,身周有神異至極的玄光纏繞而起。
三十六般變化之術。
其修爲隻有神宮宿靈之境,如今所施展的變化之術瞞不過三災太乙真境的生靈,卻能騙過巡守神靈的一個弱小化身。
仙道與神道之間,有着本質的差别。
那神靈化身望着空無一人的崖石,下意識地怔了一怔,随後便反應了過來,冷哼道:“原來是變化之術,又是靈台方寸山的弟子。”
其随手凝聚出一塊記錄神石,身形散成漫天水光,下一刻便在海水之中彌漫無蹤。
……
季月年輕輕松開手,略一沉默,道:“你方才……”
玄光翻湧之間,季清婵慌忙抽回手指,将自己重新掩藏進了寬大的漆黑罩袍之中。
黑袍的陰影之下,她的小臉已是羞臊的通紅,偷眼望着身前的清美少年,指間依稀殘留着冰涼柔軟的觸感。
季月年的目光愈加古怪,道:“你方才之言,到底是何意?”
季清婵在一叢巨大的珊瑚之下席地而坐,整個人都縮在黑袍之中,一言不發。
季月年走到她身側,低垂着目光,靜靜地看着她的罩袍,半晌之後,才道:“季清婵,你若當真有了别的心思,我便不能再用你了。”
季清婵依舊沉默,隻是其袖袍之下掩藏着的眸光,微不可察地顫了一顫。
“季清婵,我方才所言,你可知曉了?”
許久之後,她終是點了點頭,再擡眼望時,那魂牽夢萦的少年已是不見了蹤影。
……
“我好看麽?”
她的滿頭青絲如瀑般散落而下,冷澈清靈的聲音猶在耳畔。
……
季月年靜立于遂川河畔,凝望着奔湧翻騰的洶湧暗流,思緒翻湧。
其眸光微冷,淵深的心境沒有泛起半點波瀾,輕聲道:“若隻論骨相,自然極是好看,不管是瓊樓、青笛,還是寒池、晗光,形貌姿容皆遜你幾分。”
“隻有那女童的側臉,那般傾盡天地的仙姿玉貌,能夠稍稍勝你一籌。”
在古老的真靈記憶裏,季月年曾見過一個身着織錦蓮瓣緞裙的女童。
細細密密的雨幕之中,南海之畔的礁石之上,那女童輕輕拂動着冰冷潮濕的石面,一縷柔順的青絲沾染了雨水,緊緊貼在她白皙如玉的耳垂之側。
季月年望見了她的側臉。
那是菩薩真顔。
……
思緒流轉之間,季月年的眸光更冷。
“我背負着如天一般的因果,随時随地都有萬劫不複之憂,這人世間的庸碌情欲,暫且是無福消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