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戍時,白夜洞天的極北之處卻是肅殺冷寂,來自不同地界的數千生靈盡皆彙聚于此,凝望着陷空山脈之外那愈來愈薄的屏障。
“總殿主大人,我等離開紹水河畔半柱香之後,紹水水神被誅。”
陷靈殿諸多銮駕拱衛環繞之處,壽延老人行至季月年身前,遞上了一枚玉符。
“些許小事而已,”季月年擺了擺手,并未去取那玉符,而是将目光望向了四周那些氣勢驚天的各族生靈,“臨近的江甯地界、徐山地界以及玄明地界等諸多地界皆是虎視眈眈,欲要在陷空山脈分一杯羹,若是隻看表面實力,我元衍地界恐怕占不到什麽便宜。”
太陰聖子懸劍點了點頭,道:“徐山地界稍弱些,可另外幾個地界皆有數百神海蘊靈之境至此,如今早已蓄勢待發,隻怕陷空山脈的屏障一破,這些人便會悍然出手!”
壽延老人搖了搖頭,道:“陷空山脈之中的情況尚不清楚,隻要這些人不蠢,便絕不會在此時出手。而且陷空山脈綿延數十萬裏,所持地底氣脈若是數量衆多,我等争搶的難度也不會太大,畢竟每個地界的疆域有限,根本吃不下如此之多的地底氣脈。”
正說話間,遠處一座方圓百丈的銮駕朝着此處緩緩行來,陷靈殿諸人頓時戒備起來,數位六山聖子以及幾位殿主甚至已經取出了慣用的純陽法寶,死死觀望着來人動向。
那銮駕之上雷光缭繞,一百餘尊生靈依次站立,沉默不語,氣勢淩厲至極。
壽延上真面色微變,低聲道:“這是敕雷真宗之人!”
季月年輕輕皺眉,凝望着那銮駕之上爲首的諸人,依稀想起了一些舊事,道:“可是瓊玉道兄當面?”
瓊玉道子立于銮駕邊緣,寬大的曜紫雲紋袍在罡風之中獵獵作響,高聲笑道:“數百年不見,你果然做了太禦聖宗的六山聖子。”
當初在摧日疆域之時,季月年曾與瓊玉道子攜手斬了一尊惡神,至今已有足足兩百餘年之久。
敕雷真宗的瓊玉道子遊曆之時,因受“道子”尊位所困,行事有諸多枷鎖禁锢,不能随心所欲,故而其最爲喜好化作黑袍散修暗地裏作惡,事後再以真面目現身力挽狂瀾,此事一直都無人知曉,隻有當年被季月年看出了些許端倪,這才讓瓊玉道子對其高看了一眼。
季月年望着瓊玉道子身後的諸多生靈,瞬間便知曉敕雷真宗與太禦聖宗相似,皆是強行将統攝之地的力量盡數集中起來,勢必要在陷空山脈之中有所斬獲。
“與瓊玉道兄在此地相遇,卻不算太過意外,敕雷真宗所處地勢有些尴尬,此次乃是不得不争。”
敕雷真宗處于元衍地界與白夜地界西側的交界之處,其所統持的疆域既有元衍地界又有白夜地界,與太禦聖宗、白夜洞天互爲犄角,如今白夜地界突生變故,極有可能徹底傾覆,敕雷真宗若不能帶走幾條地底氣脈,今後甚至就連容身的道場都會很難尋找。
瓊玉道子輕輕歎了口氣,道:“如今臨近的數個地界幾乎都是傾巢而出,季月年道兄,我等之間不若守望相助,互爲倚仗,如何?”
季月年颔首道:“正有此意。”
瓊玉道子拱了拱手,道:“如此甚好,此時情勢緊張,我等不宜在此處久留,兩宗諸人互相稍作熟悉一番,入了陷空山脈之後,萬萬莫要誤傷。”
此言落罷,陷靈殿諸人與敕雷真宗諸人皆是稍稍記下了對方的氣息相貌,随後敕雷真宗的龐大銮駕便緩緩離開了此處,朝着陷空山脈屏障的東側行去。
壽延老人在一旁歎道:“總殿主大人果然深藏不露,敕雷真宗的瓊玉道子盛名在外,總殿主竟然與其早有相識,實在令我等佩服的五體投地。”
季月年輕笑一聲,正要說話,眼前卻突然闖過一個白發少女,不由得神色微凝。
洛水的霜雪白發如瀑一般散落下來,徑直跌坐在銮座之側,道:“族兄,我……”
季月年的神情愈加沉凝,道:“你怎麽了?”
自元衍地界一路行來,洛水始終都安安靜靜、不發一言,此時至了陷空山脈之外,卻突然做出如此模樣,讓季月年這裏極是罕見地有些擔憂。
其并非擔憂洛水,而是擔憂洛水背後的可怕之事。
洛水乃是太液真人送來的護身之物,可此物實在太過危險,稍有不慎便是傾滅之局,其一旦稍有異動,很難讓季月年這裏放下心來。
若洛水真靈深處那潛藏的一絲神力真正被引動,無論處于元衍地界還是白夜地界,結果都不會有任何差别,這也是季月年不曾繼續勸說太液真人的原因。
這一絲渺小如一粒砂礫之于恒河、一滴海水之于北海的神力,雖然微小至了極點,卻是源于代天攝守北俱蘆洲的無上尊神,多聞大天王。
“這幾日裏,我的神魂記憶一直都有些混亂,多出了許多殘破的光影,族兄,我到底怎麽了?”
洛水擡起頭來,清澈靈秀的雙目之中隐約蒙上了一層晦暗的陰霾。
季月年注意到了那一層陰霾,心神微震,眸光之中燃起一絲漆黑的火焰虛影,重新朝着洛水的雙眸望去。
其此番催動通靈業火虛影,不看還好,定睛一看之下,甚至就連神魂都有了些許顫動!
那根本不是什麽心緒陰霾,而是恐怖至極的湮滅之力!
太液真人親自所設的神魂封印,已經引起了洛水的真靈異變!
季月年定了定心神,強行按捺住立刻逃離此處的想法,神情極是罕見地有些猶疑。
若是異變的湮滅之力爆發出來,莫說小小的白夜地界、元衍地界,甚至就連北海之畔極北邊陲都會盡皆毀滅,不會留下一絲一毫存在過的痕迹。
以自己此時的修爲遁速,根本無法在湮滅之力爆發之前逃離此處。
顧不上去埋怨太液真人的如天膽氣,季月年微微阖上雙目,感應到神宮神海九瓣蓮台之上懸浮的湛藍石塔之後,神情才緩緩平靜下來。
即便身軀湮滅、神魂崩碎,自己也能夠憑借此石塔護住真靈不隕,再歸敕水神印,耗費海量的離恨神力重塑神魂。
敖離公主留下的東海龍宮至寶離恨,便是自己最後的蔽身之處。
雖然敕水神印之上尚有一些龌龊之輩苟延殘喘,不過此時的自己,卻絕非第一次被離恨攝取之時那般稚嫩,那般任人拿捏。
想到此處,季月年蓦地睜開雙目,已是不再去想洛水之事,眸光微冷,道:“将洛水帶回閣樓之内,好生照顧。”
其所在的靈禽銮駕極爲龐大,鸾鳥背上有數座稍小一些的閣樓,洛水先前便是在閣樓之内休憩。
當下便有數個陷靈殿生靈上得近前,行禮道:“是!”
洛水跌坐在地上,很是無助,目光之中的陰霾更重,喃喃道:“族兄,你與我說說話好麽?我真的好怕,那些殘破詭異的夢境,我好怕,我好害怕……”
季月年低頭看了一眼洛水愈加晦暗的眸光,堪堪察覺到那陰霾重了許多,心神深處仿佛有冰冷刺骨的寒氣席卷而過,狠狠一甩袖袍,道:“即刻将其帶回閣樓!”
洛水的真靈本來無事,太液真人知曉其曾經浸染過多聞大天王的古老神力之後,貪心作祟,不僅重塑了洛水的神魂記憶,更是在其真靈之上做了許多手腳,如今已經造成了無法挽回的恐怖變故。
季月年靜靜站在銮駕之下,目光愈加冰冷,方才在通靈業火的再次洞察之下,其極爲驚駭地發覺,不出三日,洛水的真靈必有劇變。
與此相比,陷空山的氣脈争奪之事仿佛成了一個笑話。
洛水柔弱的聲音愈來愈遠,随侍在側的壽延老人第一次見到季月年如此模樣,心下疑惑無比,上前低聲道:“總殿主,老夫有一事不明。”
季月年如霜雪一般寒冷的目光掃了過來,冷聲道:“莫要再問了。”
此言落罷,其便一甩袖袍,徑直轉身離開了此處。
壽延老人怔在原地,喃喃道:“總殿主大人向來喜怒不形于色,從來都不曾以如此态度示人,實在是古怪非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