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章 番外前世3 妹妹

之後的那幾年,我和南淩很少見面了。主要是因爲我變忙了。我爹非要給我塞家裏的業務,他年紀也大了,身體不太好,我不想讓他擔心,就硬着頭皮接了下來。

好在我爹也知道我對那些黑的不太感興趣,給我的都是相對幹淨的活,我也就沒那麽抵觸了。

有一天南淩主動來找我。

“司涉川死了。”他說。

我以爲自己沒聽清,“你說什麽?”

“司涉川死了。”南淩清晰地說。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我看着有點害怕。

這個時候他已經18歲了,在道上他也很有名。以前人們提起他的時候,叫的還是‘司大神醫的徒弟’,後來就直接開始叫南小神醫了。短短幾年而已,很多人已經不記得司涉川了。

現在他死了。

“怎麽死的?”我問。

“死在路邊,沒有外傷,死因不明。”南淩看上去有些不耐煩,“我解剖了他的屍體,什麽都沒發現。你看過哈利波特嗎,就像是阿瓦達索命一樣。至于會不會有什麽人對他下手……我去查了,沒查到。就像司涉川這幾年的經曆一樣。”

“我就是來跟你說一聲。”他最後說,“這件事不用你管,安心當你的公司總裁吧。”

我也确實是沒空。

家裏這幾年洗白了不少産業,我需要參加的宴會幾乎是一場接着一場,在全國甚至全世界到處飛來飛去,連度假都是爲了社交,累得我身心俱疲。

其實我隻是想畫畫而已。

我們家又開始内鬥了。當你頗有家産,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而且他們都想成爲惟一的那個繼承人的時候,這種事情就沒辦法避免。

而且就算我們這幾年洗白了,有些見不得光的手段還是刻在骨子裏的,幾個人鬥起來可真是挺兇殘。而且這次他們還把我扯進來了,我就說不應該答應爹插手家裏的事情。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想明白了南淩以前對我那個笑是什麽意思。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做就做,想不做就可以立刻全身而退的。他不行,我也不行。

有的時候,生活會逼你做出選擇。

但那時還沒到我必須得選的時候,我也就這麽得過且過着,繼續參加宴會,社交,談合作,偶爾去醫院看看小汀——她的身體還是不太好,不過醫療水平在發展,她有時候也能陪我出去逛逛了。我開始覺得這種生活也沒什麽不好。雖然我現在常常對着畫闆糾結幾個鍾頭也畫不出什麽——就好像無休止的應酬謀殺了我的靈感。這常常讓我痛苦不堪——但至少,我已經比那些還在爲生活摸爬滾打的人幸運多了。

比如說曾經的南淩。

我說‘曾經的’不僅僅是因爲他現在在道上挺有地位。這件事說起來其實有點複雜。這麽說吧——

我在宴會上碰見南淩了。

讓我說明一下,我參加的很多宴會都是完全不對外開放的,專屬于我們這些人,換句話說,小圈子内部的宴會。我們這個圈子呢,有非常多的臭毛病,其中非常突出的一點就是排外,而且他們普遍都看不起普通人。南淩一個黑醫,再有名再厲害,他也進不來。

但是我看到他了,我不僅看到了他,我還看到好幾個人圍在他身邊,神色帶着一點讨好。南淩倒是很冷淡,沒什麽表情。他今天穿得很得體,很成熟,跟所有人一樣,人模人樣的,把我們這一套虛僞的禮儀學了個十成十,和平常的他很不一樣。

我過去跟他打招呼,問他是怎麽回事。他看到我來明顯松了口氣,拉着我到了角落裏。

我聽了個非常狗血的故事。更要命的是這個故事我知道——南家大小姐勇敢追愛嘛,甩了趙家的老大。他倆都比我大12歲,結婚又早,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聽過他倆之間那點事了。

隻是我沒想到他們居然有一個孩子,而且這個孩子還是南淩。

“……司涉川把你撿回來的時候,我就提醒他你可能是南家的人。”我捂着額頭說,“他不會早就猜到了吧。”

“誰知道。”南淩提到司涉川的時候,表情重新冷淡了下來,“我懶得關心他是怎麽想的。”

我看着他,覺得有點無奈,又有點不是滋味,還帶了點詭異的慶幸。

無奈是因爲他雖然現在提起司涉川的時候一副毫不關心的樣子,但我知道他前幾年找過司涉川好幾次,動用了不少力氣,明顯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冷漠。但司涉川現在畢竟……死了。而慶幸……

其實在我心裏,我是希望南淩越在乎司涉川越好的。這不是因爲我想看他傷心——我沒那癖好,而且司涉川也是我朋友——這是因爲我不想看着南淩變得麻木、冷漠、虛僞,臉上笑容滿面心裏卻毫不關心,就像我剛剛看到南淩應付那幾個人的時候一樣。簡而言之,我不想看見南淩變成一座會說話的蠟像:我不想看着他變成我們。

坦白點說,南淩應付那群湊上來的人的時候,臉上出現的表情我很熟悉——我現在每天照鏡子的時候都能看見。

南淩才18歲,他還年輕。他應該會哭會笑,而不是像個物件一樣被人搬回來,把他雕刻成完美的石像。對,我知道他們管這個叫什麽——他們管這個叫成熟,叫成長,叫責任。我管這個叫慢性死亡。

根據南淩的說法,南家把他帶回去是因爲他們家剛去世的老爺子——也就是他的爺爺留下的遺囑,說是必須得把人找回來,不找回來就把遺産全都捐了也不留給幾個孩子。

“我去看過,老爺子沒幾天好活了。”南淩厭倦地說,“活到頭了,想問心無愧地去死,想起來找我了。至于遺産……這些東西我根本就不感興趣,他們誰愛要誰要吧。”

“你可小心點。”我跟他說,“南家黑白兩道的産業都有,争起家産來比我們家都兇殘。你在這個風口浪尖上回來,别出什麽事。”

“論下黑手的經驗,我覺得他們不一定比我強。”

“别掉以輕心。”我歎了口氣,“你不知道,這圈子裏有些事……比你想的惡心多了。”

南淩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後來我又碰到他一次,也是在宴會上。他看上去比我上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要疲憊,眼神簡直像個行将就木的老人,見我面的第一句話就是你上次說得沒錯。

我問他發生了什麽,他搖搖頭沒說話。

我看着南淩,心裏總有種詭異的感覺——我覺得有什麽非常不好的事情發生了。換句話說,一場針對他的慢性謀殺就此開始了。

這個時候有個人湊了過來。我一看到這個人就直覺不好,後來發生的一切都證明了我的直覺是對的。但這個時候我感覺不對其實是因爲我認識他,而且他在我們圈子裏很有名。

他叫左修念,左家的老大。

左家跟我們這種人不一樣,他們家根正苗紅,完全不插手任何違法犯罪的事情。他父親曾經是個特别,特别大的大官,後來退休了在某個知名大學挂了個名譽教授的職位。他母親也是教授,身上挂着最少三個博士學位,曾經參與過某個非常機密的項目,教書的這些年桃李滿天下,物理意義上的。

我會這麽強調是因爲包括我們君家的人在内,這場宴會上的大部分人都得罪不起他們。因爲我們和他們有本質的區别——我們拿錢開路,他們拿權壓人。

我會強調這些也是因爲他們家的大兒子跟二老一點都不一樣。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這個時候應該剛從精神病院裏被放出來。

我不知道南淩知不知道左修念常年在精神病院裏待着這件事,我猜他不知道,因爲他看上去和左修念關系還挺好。我也不知道南淩有沒有聽說過左修念曾經做過什麽事,我猜他也沒有,因爲他要是聽說過我聽說過的那些傳聞,就會意識到一件事。

——和他那張即使拿到娛樂圈也稱得上帥絕人寰豔壓群芳的臉完全不一樣,左修念是個徹徹底底、徹頭徹尾的反社會瘋子。

我非常擔心南淩。但是他後來聽完我的擔心之後,卻笑得特别開心,我很久都沒看到他笑得這麽開心了。

“老媽子,你别擔心了。”他最後跟我說,“左修念才是我們當中最清醒的那個人。”

我問他是什麽意思,但是他沒有回答我,隻是告訴我最近要小心。

我知道他爲什麽這麽說,因爲我爹也準備退休了。我之後的時間都花在了應付我的哥哥姐姐身上,沒工夫去管南淩。

之後南家出了亂子,很快,趙家也跟着出了亂子。我意識到這件事和南淩有關,他的父親畢竟還姓趙。我家和南家倒是沒什麽合作,但是和趙家有,這邊的合作還是我負責的。所以趙家那邊一亂,我的工作量就直線上升,更沒空關心南淩了。

就在我睡在辦公室的第三天,有人把我從一堆速溶咖啡包裝裏叫起來。我一看這個人就一個激靈,什麽睡意都沒有了。

她是我在小汀身邊放的助理,專門負責照顧她。要是沒出什麽大事,她是絕對不會離開小汀一步的。

我趕緊問她出了什麽事,她看着我,眼神裏有我不想弄明白的悲痛。

她和我說,小君總您别太傷心了,汀小姐她……

我真懷疑那個時候我究竟是怎麽撐下來的,我沒暈過去,暫時沒有。然後我以一種自己都覺得驚訝的冷靜問她,什麽時候,發生了什麽事,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從頭到尾和我說清楚。

她說我的那幾個哥哥姐姐最近鬥得實在是太厲害了,他們有的想拉攏我,有的想打壓我,而我的弱點所有人都知道,就放在明面上——我的孿生妹妹君芷汀。

他們本來應該也沒有想下殺手,但是現場太混亂了,我的妹妹……她本來就身體不好,這麽多年,她連出病房的機會都不多,被他們一吓簡直連魂都吓走了。她的死因是急性心梗發作。如果能獲得及時的救助,她本來可以沒事的。

本來可以。我覺得我就是被這四個字殺死的。

“那爲什麽她沒有獲得及時的救助呢?”我問這句話的時候,覺得我整個人都被分成了兩個不同的人。一個人已經死了,而另一個人正在死亡。

“因爲那個時候太亂了……大少爺和二小姐的人在病房裏到處都是,我們一個沒看好汀小姐,她就不知道去哪了……”助理捂着臉,我能聽出來她和我一樣崩潰,“我們再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都是因爲我們失職!所以即使在醫院裏,汀小姐也……”

“不,是因爲我。”我說,“如果不是因爲我,大哥二姐他們也不會對小汀下手……都是因爲我。”

從出生開始,我就知道我欠小汀的。岸芷汀蘭,郁郁青青。我多希望她的生命也能像她的名字一樣,充滿了生命力。我曾經真的以爲她能好起來的。

現在,我要欠她一輩子了。

我站起來的時候,失去了意識。我再次醒過來是在國外,我的下屬把我送出了國避風頭。我告訴他們我要回國,他們卻說現在回去真的會死的。

“我已經死了。”我跟他們說。

最終阻止我回國的不是他們,而是南淩給我打來的視頻通話。那個時候這個功能才剛剛在手機上興起,我看着屏幕中顯示的南淩的臉,恍若隔世。

南淩看上去挺不一樣,和我以前見到他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他看上去……自由。

“你知道嗎,君戊。”他說這話的時候正在笑,“趙思言和南元嘉死了。”

他頓了頓,補了一句。

“因爲我。”

我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這兩個人是誰。

這是南淩的父母。生物學意義上的。

“你想怎麽辦。”我慢吞吞地問。不是我不想關心他,但是我沒力氣了,這個消息放在以前怎麽也得讓我做出讓南淩笑上半分鍾的反應,現在我隻是看着他,問,“然後呢?”

“我聽說那件事了。我很抱歉。”他看着我,還是在笑,“你變了,這可能不是件好事。”

“我有得選嗎?”

“以前有。”南淩說,“現在也有。這就是爲什麽我要給你一個選擇。”

我覺得我現在喘氣都費勁,更别說做選擇了。我其實沒那麽關心,但我還是問,“什麽選擇。”

南淩看着我,臉上帶着我看不懂的笑容。我真搞不懂他怎麽還能笑出來,難道是因爲他恨自己的父母嗎?可是那畢竟是他的親父母……我沒力氣想了。

“你想報仇嗎?”我聽見他問。

“……你再說一遍?”

“你剛剛已經聽見了。”南淩隔着屏幕拿手指了指我,“其實我不說你也能聽見,這是你自己内心的聲音。”

我知道他說得對。我就是在那個時候崩潰的。

“小汀也是他們的親妹妹啊!”我聽見我自己喊,我同時聽見自己在哭,那簡直是世界上最悲慘的聲音,“我們是兄弟姐妹啊!我不明白!他們怎麽能……怎麽能!”

“我知道,我知道。”南淩隻是說。(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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