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國陽當然不可能分不清史蒂芬森和邦納,這不過是他心理戰術的一部分而已。
他不會像有些黑人球員那樣,上了場就對對手随便噴一些髒垃圾,什麽“我要打爆你”,“今晚你死定了”,“我要踢你的屁股”等等。
殺傷力一般,還沒什麽營養。
要是沒把人家打爆,還會引起反噬,被人嘲笑一番。
賽場上的對抗是持續的,從第一個回合開始。
所以心理戰也是持續的,不是簡單的用髒話發洩、抨擊對手就完事了。
心理戰的關鍵在于制造一種恐怖氛圍,讓對手的戰鬥意志變得薄弱。
古代戰争時屠城、築京觀、勸降,現代戰争發傳單、僞造輿論、大規模轟炸,都是爲了制造恐怖,削弱乃至壓垮敵人的戰鬥意志。
體育比賽是和平時期戰争的替代品,制造恐怖的手段如出一轍:賽前的輿論互噴,賽中主場球迷的人潮聲浪,場上球員互相持續施加壓力,除了不能殺人,目的都是一樣的。
甘國陽在場上像克格勃審訊拷問一般,用同一個簡單的問題反複質詢對手,加上針對性的打擊,終于讓對手的戰鬥意志崩潰。
中場休息在更衣室裏,可憐的昆汀-史蒂芬森出現了情緒崩潰的情況,導緻在下半場比賽開始前,他不願意登場比賽。
華盛頓高中的教練又是勸又是罵,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把這個圓頭圓腦,慢吞吞的家夥“哄”上了球場。
這導緻下半場比賽比預定晚了兩分鍾開球,史蒂芬森一踏上球場就對甘國陽說:“我今天很不好,伱别再問我了,我就想好好打球。”
看着史蒂芬森可憐巴巴的樣子,甘國陽心想還是算了,隻要你不拼了命找我麻煩,我就不折騰你了。
他答應了史蒂芬森,道:“那讓邦納來防我吧,我按照既定計劃進行。”
史蒂芬森點了點頭,就這麽把自己的隊友給賣了……
在球場上他缺乏堅強的意志,這導緻昆汀在日後的籃球賽場上一無所成。
不過他和甘國陽在賽後卻成了很好的朋友,甘家菜館的常客,以及甘國陽在舊金山訓練時的優秀陪練。
當史蒂芬森在内心怯戰時,華盛頓高中的内線實際上已經崩塌了。
上半場發揮還不錯的邦納,下半場面對甘國陽更沒法打。
甘國陽在内線變得予取予求,仿佛1973年NCAA總決賽上的比爾-沃頓。
接球上籃,輕松補籃,近距離的空心投籃命中,反擊中接球扣籃得手。
在沒有三分球、沒有防守三秒的籃球規則下,内線防守是重中之重,一旦崩了,比賽就徹底崩了。
華盛頓高中的教練很快發現,讓史蒂芬森上,還不如讓他在闆凳上坐着。
這家夥把防守甘國陽的重任完全交給了邦納,甘國陽背身壓住邦納的時候,邦納感覺自己快斷氣了都,還防守呢。
史蒂芬森象征性的過來伸一伸手,意思就是我已經防過了啊,沒防住不怪我,是阿甘太厲害了。
原本兩個配合無間,内線的小雙塔,就這麽被拆得七零八落,無法撐起像樣的防守了。
當甘國陽在弧頂,距離籃筐24尺的位置,接球命中一個遠距離投籃的時候,戰争紀念體育館的氛圍達到了一個高潮。
全場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很多球迷也顧不得什麽形象管理了,振臂高喊,尤其是那些遠道而來的華人球迷。
甘國陽拿下了本場比賽的第40分,北僑水鍾隊77:58,領先了對手19分之多。
而距離比賽結束還剩下最後2分鍾,結果已經沒有了懸念,舊金山聯盟的冠軍,北僑中學拿到手了!
華盛頓高中最後放棄了抵抗,他們換下了主力球員,磨完了最後的2分鍾。
比分定格在了77:62,水鍾隊拿下了1982年CIF舊金山聯盟季後賽的冠軍。
終場哨響的瞬間,現場球迷無比熱情,在沒有足夠安保人員阻攔的情況下,他們和場邊記者一道沖進了場地,和水鍾隊的球員們一起,将甘國陽擡了起來。
就和1953時的情形一模一樣,在更高級别的賽事中很少出現這樣的情況,隻有在本地的比賽裏,球迷才會和球員如此親密無間,如此爲了一項體育賽事而熱情癡狂。
球迷實在是太過于瘋狂,導緻甘國陽身上的球衣被撕了個粉碎,最後是光着身子回到了更衣室。
記者們将更衣室圍了個水洩不通,原本要在球場上進行的頒獎儀式被迫取消,在更衣室裏進行。
甘國陽穿上外套,從舊金山聯盟委員會主席馬克-克裏斯滕森的手中接過了總冠軍和最有價值球員的獎杯。
舊金山記者們的鎂光燈對着兩人一陣狂拍,克裏斯滕森握着甘國陽的手,道:“你是華人的驕傲,也是舊金山的驕傲。”
甘國陽表達了自己的感謝,在美國這個種族問題嚴重的國家,西海岸的舊金山算是個比較開放、包容的城市,甘國陽背後有着大量華人的支持,這是他的底氣。
如果他在波士頓,或者在種族隔離陰影尚未消散的南方,這樣的狂熱和贊譽無法想象。
難怪當年拉塞爾要舉家搬遷離開路易斯安納,到灣區定居和生活。
戰争紀念體育館内的喧嚣直到水鍾隊坐車離開都沒有徹底停止,很多球迷并不是那麽迷戀甘國陽或者水鍾隊,大家隻是需要一個場合,用體育的激情将生活中積攢的辛苦、憤懑統統發洩出來。
在這經濟的寒冬中,一個黃皮膚黑頭發創造的小小奇迹火苗,足夠溫暖很多人堅持下去。
最後舊金山警察局出面,派人驅散了在體育館附近聚集的年輕人,才讓這場狂歡告一段落。
接下來幾天,水鍾隊和甘國陽在唐人街受到了媽祖級的待遇,在至少兩周的時間裏,他們去任何一家飯店吃飯,都是不用付錢的。
甘國陽待遇更好,唐人街周邊的色情工作者們紛紛表示,可以免費陪他過夜,搞得甘國陽相當長一段時間不敢去紅燈區附近。
一拍被騷擾,二怕被誤會。
甘家菜館在奪冠後也是宴請三晚,這個舊金山聯盟的冠軍,可能比全州冠軍更讓人覺得風光,畢竟是本地的榮譽。
經過一段時間的熱鬧後,一切都恢複平靜,大家回歸到了正常的生活、學習和訓練狀态中。
水鍾隊的征程并沒有結束,CIF錦标賽還在等着他們。
甘國陽有天突然察覺,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雷蒙了。
之前幾場比賽,雷蒙和他那群莺莺燕燕的朋友會到場支持,成爲場邊最獨特的風景線。
原本對體育運動毫無興趣的他,成爲了一個不太合格的籃球迷,并且是甘國陽的鐵杆粉絲。
可最爲重要的總決賽,雷蒙并沒有出現,水鍾隊奪冠後的慶祝中,他也沒看到雷蒙的身影。
過去他總會在下午一點多,和朋友們在甘家菜館喝下午茶,晚上随着朋克樂隊的歌聲、吉他聲搖擺。
最近他有半個多月的時間沒有出現了,連帶他的朋友也不再來喝下午茶,店裏的客人太多,他們總會遭到異樣的目光。
裏根總統在新年發表了國情咨文,表達了對全美經濟複蘇的樂觀,店裏的朋克樂隊演出在減少,因爲他們可能會幹擾那些想來吃飯的普通客人——不僅是甘家菜館如此,整個加州都是。
一種名叫Straight-edge的硬核朋克亞文化在年輕人群體中興起,他們拒絕毒品、香煙和酒精,嬉皮士開始逐漸成爲老掉牙的東西。
索尼1979年出品的walkman在青少年中越發流行,帶着耳機邊走邊聽,更适合他們的不是吵鬧的朋克而是輕快的流行音樂。
一個叫邁克爾-傑克遜的歌手的聲音越來越多的出現在人們的耳朵裏。
第一台批量商業個人電腦IBM5150在1981年被推出,1982年完全進入大衆視線,電腦時代正在來臨。
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着變化,70年代的痕迹在慢慢被擦掉,屬于80年代的浪潮正在生成。
甘國陽一次在溜冰場加練到很晚,從健身房出來時球場已經改成了溜冰酒吧和舞池,他正要離開時看到了雷蒙的一個好“姐妹”。
他忙上去打招呼,問他雷蒙去哪兒了,這個“姐妹”支吾了一會兒告訴甘國陽,雷蒙病了,現在在聖弗朗西斯紀念醫院。
甘國陽趕忙去了醫院,通過住院記錄查詢,在一個冰冷的單間病房見到了正躺在床上,虛弱無力,瘦弱仿佛幹癟的忍冬的雷蒙。
雷蒙看到甘國陽時,深凹進眼眶裏的大眼睛充滿了複雜的情緒,還有晶瑩的淚水。
他告訴甘國陽,他快要死了,他得了一種醫生也弄不清楚,難以治愈的病。
甘國陽看着雷蒙胳膊、脖子上的點點紅斑,還有潰爛的雙腿,他突然反應過來雷蒙到底是得了什麽病。
的确是沒救了,太晚了。
“你們拿到冠軍了,恭喜你,你真了不起。”雷蒙擠出了一個微笑。
“謝謝,我以爲你會去現場看的。”
“對不起,我也想去的。聽說現場很瘋狂,真羨慕你。”
這是雷蒙第二次說羨慕,上一次是因爲甘有爲送他鞋子。
甘國陽不知道該說什麽,其實他一點都不了解雷蒙,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但因爲許許多多的巧合和緣分,他們有了一點點交集。
“甘,你說人死了以後會去什麽地方?”雷蒙坐起來,裹緊了身上的衣服。
“人死了以後,會去另一個時空。如果幸運的話,你還會保留自己的意識和記憶,開始一段新的人生。”
雷蒙的眼睛亮了,問道:“真的嗎?”
“真的。也許,你會去中國。”
“中國?中國好嗎?”
“中國在變得越來越好,那裏遍地都是黃金。”
“那我想去中國,我有什麽要注意的嗎?”
“嗯……你記得多買點房子,别再住賓館了。”
雷蒙笑了,他祝福了甘國陽,說他以後會成爲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人。
一個星期之後,雷蒙死了。
甘國陽和水鍾隊一起前往聖荷西,開始他們的CIF北加州錦标賽征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