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分局,新街口派出所,拘留室内。
陳愈無精打采的坐在那,耷拉着腦袋,倚靠在身後的牆上。
他的神情有些落寞,眼神直勾勾的看着面前凹凸不平的地,一言不發。
這個狀态,他已經持續了差不多有10秒。
而此時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已經準備就緒,葛憂站在門外,随着等着場記闆的落下,自己好走進去開始這一場劇組所有人都期待的對手戲。
前世的李賓,事實上并沒有勇氣跟葛憂演。
所以這場戲,他其實是一個人演的,而葛憂也同樣采取了錯位剪輯的方式,兩個人這一場是通過後期制作完成的對手戲藝術加工。
不過這一世,路學常是準備試一試,兩個人一起演,是什麽樣一種感覺?
“《卡拉是條狗》第四天,第十五幕,開始!”
啪!
場記打下了闆子,所有人頓時全部動了。
包括葛憂。
他神情枯槁,嘴唇發白,胡子邋遢,穿着件條紋襯衫,看上去好幾天沒洗的樣子,頭發更是亂糟糟的,眼神也是有些黯淡。
爲了自己家的那條愛狗卡拉,老二已經想了一天的辦法,但依舊是一籌莫展。
但這時候,居然又接到了派出所打來的電話,說自己兒子與人鬥毆,把對方胳膊都打成了粉碎性骨折,他立馬就趕了過來。
踏踏踏!
葛憂拖着皮鞋,腰背有些微駝,趟着地走進拘留室;一邊走,一邊看着坐在那的兒子,忍不住就出聲訓斥:“你在拘留室老叫喚什麽啊?”
之前亮亮在拘留室裏老叫喚自己是被冤枉的,警察氣不過,所以讓老二說他兒子兩句。
所以老二一進來就直接罵上了。
“嗤~~”
陳愈鼻子一抽,被葛憂這一叫喚,眼淚瞬間就順着眼眶留了下來。
他很委屈。
明明自己是冤枉的,被抓進來也就罷了,自己老爹來了,居然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反而直接開罵。
他一個高中生,怎麽可能不傷心?
這可是自己老爸啊!
連他也不相信自己?
越想,陳愈就越發的難過,這眼淚止都止不住,嘩啦啦很快就流了一臉,還順勢滴到了地上。
眼神更是赤紅,看上去難過到了極點。
“……”
看着這一幕的路學常,嘴巴都有些微微張了開來。
好家夥,想哭就哭也就罷了,這麽傷心的嗎?哭的這麽慘?
這簡直比上次試鏡時跟他演的,還要讓人來的動容。
就這一幕,陳愈一句台詞都還沒說,但全場所有人,已經都被陳愈的演技給代入了進去。
牛逼啊!
面對葛憂老師不落下風也就罷了,這一幕簡直把葛憂剛剛的出場,都完全的壓了下去。
跟陳愈離得最近的葛憂,事實上才是最震驚的。
他可以說是近距離的看着陳愈突然哭了起來,哭的這般無聲卻令人心碎。
“……”
葛憂快速的調整着自己的情緒,得虧是背對着鏡頭,不然這一幕,絕對是要NG重來的。
“你的貓,哪弄來的?”
葛憂質問着,看着陳愈在那用手擦拭着自己的眼淚,顯然也有些過意不去,他下意識偷偷的看了眼門外,那裏有幾個“警察”在那聊着天。
“托人了!”
葛憂頭慢慢湊到了拘留室的欄杆前,低聲道:“卡拉沒準晚上給咱送家裏頭去!”
“嗤——”
陳愈抽泣了下,眼淚好像有些止住了,但眼圈依舊通紅,鼻梁和眼角都是淚水。
他擡頭看了眼葛憂,語帶着哭腔:“騙人!”
“我騙過你幾回?”
葛憂一下子有些急了,眉頭都皺在一起,死死盯着陳愈。
父親的氣場這一刻展露無遺。
不過說完後,又有些覺得自己語氣重了,抿了抿嘴唇,身子有些矮着,眨了眨眼道:“有我在,卡拉還能沒了?”
沉默。
陳愈并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在低着頭醞釀着,眼淚好似又在眼眶裏打轉。
“伱就知道成天欺負我!”
陳愈突然擡起頭,那一瞬間滿臉破碎的樣子,在鏡頭的定格下,給予路學常的沖擊,不亞于一顆子彈直接擊中了他的眉心。
轟——
這是什麽樣的一副表情?
尤其是眼神。
飽含着對父親的失望、憎恨,丢失家寵的焦急,被人冤枉的無力,和父親不理解的委屈。
所有的種種,全部集中在這一張臉上。
關鍵,他還被三号機位的攝像機,給很好的聚焦到了,所以在監視器裏被放的很大。
沖擊力,一下子就拉到了極緻。
“太牛掰了!”
“這表情……”
路學常都不知道陳愈是怎麽演出來的,這麽多的表情,竟然能如此複雜的演繹出來。
他看的居然都想要哭。
這也太特麽感同身受了。
要知道這劇本就是他寫的,他當然知道劇情;也就是這樣,他才會内心越發的添堵,看着這表情,難過的他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
葛憂當然也看到了陳愈的表情,他沒有說話,所以依舊是背對着主鏡頭。
天知道他看到陳愈那張臉的那一刻,整個人頭皮都有些麻了。
一個高中生生無可戀,遭受全世界不公的時候是什麽表情?
就是現在陳愈的這一張臉。
“撕我褲子!”
陳愈的聲音開始逐漸起來,仿佛過去無數年被老二壓抑的内心,這一刻在拘留室内,完全的給釋放了出來。
“你還有什麽本事啊?”
陳愈昂着頭,朝着葛憂吼了聲。
“……”
怔住了。
這當然不是演出事故。
葛憂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兒子,顯然沒想到一直以來有些逆來順受的兒子,居然也有這般硬氣的時候。
但是,這顯然是在挑戰他這個父親的權威。
刹那間,葛憂原本平淡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兇厲了起來。
眉宇聚合,眼珠透亮,情緒也變得很是激動,聲音更是高了無數個分貝:“你他媽是不是想我抽你啊?”
“犯了錯你還有理啦?”
葛憂表情越發的氣憤,試圖用氣勢壓制着陳愈。
卻沒想陳愈直接暴起,猛地沖到了欄杆前,比他的氣勢還要來的猛烈,梗着脖子紅着眼大吼:“你抽,你抽——”
“我告訴你,你就不配當我爸!”
哐哐哐——
拘留室内的鐵欄杆铮铮直響,回蕩着陳愈那撕心裂肺般的嘶吼。
葛憂的眼神,直接的就瞪圓了。
這是最精彩的一幕。
攝影師張錫貴立馬操控着鏡頭,直接來了個怼臉近焦。
那是怎麽樣一張父親的臉龐?
錯愕,呆滞,眼珠子直勾勾睜大,死死盯着面前在那喘着粗氣的兒子,卻壓根不敢發出一言。
那是話語堵在了嗓子口,卻不知道怎麽回答。
而仿佛剛剛的那一吼,也用盡了陳愈的全身力氣。
他不斷呼哧呼哧的大喘氣,看着眼前的父親,胸膛劇烈的起伏着,身子卻一點點從緊繃到放松,腰背也好似彎了下來。
啪嗒!啪嗒!
他一頓一頓,慢慢朝後一步一步退着,每一步都邁的特别的艱難,而眼窩卻深陷着,一眨不眨的盯着葛憂。
撲通!
最終,像是卸掉了渾身的精氣神一樣,陳愈肩膀一塌,一屁股坐在了拘留室的椅子上,整個人又恢複到了生無可戀的狀态,瞳孔更是聚焦的看着地面,一動不動。
仿佛剛剛的那一吼,完全不是從他嘴裏說出來一般。
一秒、兩秒、三秒……
拘留室内無比的安靜,隻有這無聲的父子倆對峙。
仿佛有一種極度的壓抑,在不斷的醞釀再醞釀。
“咔!”
路學常砰的一拍桌子,聲音也完全就像是吼出來一般:“過,牛逼,完美!”
尤其是這最後的一段無聲父子戲,簡直就像是在煎熬着無數的觀衆;陳愈演出了那種受盡父親屈辱後爆發,依舊不敢正視父親的兒子形象。
而葛憂,可以說把窩囊隻敢欺負兒子的性格,演的入木三分。
兒子在他心中,甚至還不如他的一條狗來得重要。
“呵……”
這時葛憂突然輕笑了一聲。
他一把摸了下頭,卻以爲還是光頭,一把将假發給摸了下來。
“你……你真的隻有18歲?”
他無比吃驚的看着陳愈,陳愈的情緒依舊還沒緩過來,但還是點了點頭:“對,葛大爺!”
“嘿,你這演的,了不得啊!”
葛憂都差點出戲了。
毫不客氣的講,陳愈絕對是他這麽多年以來,合作的年輕演員之中,演技最好的一個。
真的是讓他震驚的不行。
他可是知道,陳愈還沒進入北電和中戲學習,就是一個藝考生。
但剛剛的那場戲,别說北電學生,就是剛剛畢業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做不到;甚至連陳愈的一半都不如。
這場戲陳愈的哭、張力還有表現,全都是無可挑剔。
“現在的年輕人,這麽猛了嗎?”
葛憂都有些懷疑人生。
兩個人走出了片刻,所有人都看着他們,包括一直在看的劉一菲和劉曉麗,他們的神情也是完全不敢置信的。
剛剛那場戲的沖擊力,震撼了所有人,尤其是跟葛憂飙戲而絲毫不落下風的陳愈。
腦海中,除了牛逼兩個字,居然壓根想不到其他。
“小子,你殺青了!”
路學常突然走到了陳愈面前,手臂大大的張開。
陳愈跟他重重的擁抱了下。
“加油吧!”
“我等你藝考的好消息!”
路學常重重的拍擊着陳愈的肩膀,周圍也傳來了熱烈的鼓掌聲。
爲剛剛的那場戲,爲陳愈和葛憂精彩的呈現,更爲了陳愈的殺青。
這個少年,這些天帶給他們的種種,足以一生都難以忘記。
“陳愈,下次再合作!”
葛憂突然也走了過來,朝着陳愈伸出手,兩個人用力握了下:“一定的,葛大爺!”
“這一次,我還沒過瘾呢!”
“哈哈哈!行,我等着!”
葛憂摸着光頭,在那大笑。
“那我走啦!”
陳愈朝着衆人揮了揮手,用力的朝他們鞠了個躬。
“有空常來啊!”
“沒事可以過來的!”
“……”
劇組的工作人員全都在那說着,所有人目送着陳愈跟劉曉麗三人,走出了片場。
“這孩子不錯!”
待陳愈走後,葛憂立馬朝着路學常說着。
“是不錯,能接住你戲的年輕人,也沒幾個!”
“他沒壓力,很松弛,我看得出,他一點都不緊張,反而有種想壓我一頭的趨勢,真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年輕人就是年輕人……”
“是吧,我還怕受你影響,沒想到能直接一條就過!”
“走吧,繼續!”
路學常招呼着,整個劇組又忙碌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