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玉柳剛逃出老宅,一場暴雨傾盆而下,不但澆滅了田癞子雞窩的火,還澆醒了跷腳佬,他從地上爬起,一跷一跷搖擺進自己的家。
朱獾站在獨臂羅家的屋檐下看得清清楚楚,大罵:“有本事你裝死裝到底,我告訴你,從今以後不要讓我再看到你,看到一次打你一次。”
“姐,擦把臉。”蛋兒頭戴箬帽身穿蓑衣過來遞一塊毛巾給朱獾。朱獾接過毛巾卻不擦,大眼睛緊盯蛋兒淚水奪眶而出。
“姐,你怎麽哭了呀?”蛋兒想要爲朱獾擦眼淚,無奈自己身材矮小,夠不到朱獾的面頰。朱獾蹲下身子抱住眼前這位穿戴和“他”一模一樣的蛋兒,淚水再次如暴雨般傾瀉而下。
“姐,他說明日會有客來,你要好生接待。”蛋兒的一雙小手爲朱獾擦拭眼淚,朱獾抱蛋兒抱的更緊。
晚飯桌上,朱獾沒有說話,劉叔和魯伯沒有說話,魯歡和柳如玉自然也沒有說話。
沉悶中,朱先生突然冒出一句:“唉,突然下這麽大的雨,這玉柳不知道怎麽樣了呢?”
說完,朱先生擡起頭,先看朱獾的神情,見她毫無反應,就環視其他人後讪笑道:“我剛才說話了嗎?沒有吧?嚼菜嚼菜呢。”
朱獾不動聲色,吃完飯後放下碗筷對魯歡說:“晚上你跟我去一起睡。”
“嗯,好。”魯歡匆忙扒拉飯碗。
朱獾拍了拍她的脊背,笑道:“不急,你慢慢吃,住我那裏可沒有夜宵吃。”
“嗯,好,那我再吃點。”魯歡過去又盛了一碗米飯。
朱獾起身向劉叔、魯伯告辭,沒有和朱先生打招呼。走出朱先生的屋,朱獾先站在門口四下張望了一會,見暴雨根本沒有停止的意思,就打着那把從朱先生門口随手抓來的油紙傘回前院。
遠遠聽到田癞子家傳出吵鬧聲,但當朱獾即将走到門口的時候,吵鬧聲戛然而止。
“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莫呀回頭!”朱獾吼得特别響亮,超過暴雨聲好幾十個分貝。吼完,朱獾故意踩得水聲“啪啪”響,爾後迅速收起油紙傘閃身到田癞子家的屋檐下。
靜靜地站了一會,裏面傳出田小癞的聲音:“走啦,肯定走啦。”“還是小心爲妙,這個獾八仙不好對付。”田癞子的聲音壓得很低,不豎起耳朵聽,完全聽不清。
“爹,你前怕狼後怕虎,今天要不是你膽小,她早被關進了水牢裏,柳姐也用不着去淋大雨。”田小癞說話還是很大聲。過了好一會才傳來田癞子的聲音,這回他的聲音恢複了正常:“你懂個屁,萬一那姓劉的和姓魯的出來幫忙,你我都得死。”“死個屁,柳姐不是說過,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自古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何況現在是新社會,法制社會,如果她殺了我們,上頭一定會來抓她去槍斃。”田小癞語氣中充滿不屑,氣得朱獾捏緊了手上的油紙傘。
“你們兩個扯這些能有個鳥用?還是想想接下去怎麽能接柳姐回來住?”田大癞說話。“噓,小聲點,你怕别人不知道玉柳沒有走啊?如果被那個獾八仙知道,我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田癞子呵斥田大癞。
“爹,你又怕什麽呀?那獾八仙根本不可能成爲真正的仙子。柳姐不是說了嗎?以前的那些招術都是她教給那獾八仙的呢。”“對對對,黃秋葵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所以柳姐要先借獾八仙的手打敗她,這樣我們可以坐收漁利。”田小癞和田大癞的口氣裏滿是對朱獾的不屑和對藍玉柳的欽佩。
“這個确實如此,但朱扇子這個人我看不清,怎麽突然間倒向了我們這一邊呢?今天居然幫助玉柳說跷腳佬已經死翹翹,還幫着轉移玉柳到密室。”田癞子剛說完,田二癞爆出粗口:“還不是管不住他自己?隻要是個男人就擋不住柳姐的那那那”“朱扇子七老八十還能有多少花頭?他一定是眼紅柳姐開出的價錢。”田大癞插話。田小癞馬上反駁田大癞:“你沒聽斜眼婆說過嗎?朱扇子可是有神功的呢。”
“什麽神功?他一個棺材瓤子能比得過我們年輕小夥?我們親爹這樣的還能有幾個?”“這個倒是事實,柳姐住在我們的家那幾天,我們的親爹天天晚上去趴柳姐的窗門縫。”“你們能不能不要提趴柳姐的窗門縫?我想起來這心裏就癢癢的難受。”“喂,今天晚上柳姐睡過的那張床我睡呦。”“憑什麽你睡?我是老大,我先睡。”“你先睡就先睡,柳姐睡過的棉被給我就行。”“想得美,棉被我娘早偷偷交給朱扇子帶到密室去了。”“……”
接下去全是田家三兄弟圍繞藍玉柳和朱獾的一些穢語,說藍玉柳的那一些,朱獾嗤之以鼻。對他們說自己的那些話,朱獾記在心裏,想,有朝一日,我必須讓你們說道我一樣說你們自己的親娘。
返回主屋,魯歡已經和柳如玉一起等在廳堂。朱獾爲魯歡倒上一杯熱水,腦子裏過濾田家父子說的幾個關鍵詞:“水牢”、“共同的敵人”、“坐收漁利”、“密室”。其中“水牢”和“密室”讓她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捧給魯歡的那杯熱水差點灑翻。
“獾獾,你身體不舒服啊?要不我今天晚上真的陪你一起睡?”魯歡從朱獾手上接過杯子,放到案幾上,摸了摸朱獾的雙手,冷得吓人。
“沒事。”朱獾對魯歡笑了笑,這笑充滿苦澀。魯歡更加心疼,問:“要不晚上我真的陪你一起睡吧?”
朱獾反問魯歡:“你知道我不是真的喊你過來和我一起睡?”魯歡回答:“你不就是說給他聽的嗎?”“我爲什麽要說給他聽?”朱獾再問。魯歡答:“他應該已經察覺我平時在留意他,你讓我晚上過來和你一起睡,不就是爲了讓他可以放心大膽去會她嗎?”“你知道她還在?”朱獾問魯歡,魯歡回答:“我爸爸告訴的我,讓我多留個心眼,防止她傷到你。”
“傷到我?她敢!”朱獾一掌重重拍在案幾上,震落案幾上的水杯到地上,立馬摔了個粉身碎骨。柳如玉起身拿來掃帚畚鬥清理地面,一邊清掃一邊對朱獾說:“現在已經撕破臉,沒有她不敢做的事情,狗急還跳牆呢。”“對對對,她已經撕去僞裝,恨不得殺了你。”魯歡附和。
朱獾不以爲然,看了一眼柳如玉說:“你以爲她已經到了狗急跳牆的地步?我看遠遠沒有,否則用不着躲進密室。”“躲進密室?你怎麽知道她躲進了密室?老宅還有密室嗎?”魯歡忍不住問。
朱獾又看了一眼柳如玉,柳如玉這段時間以來恢複了以前的生活,個性還是很夜叉,誰要是敢惹她,她絕對不依不饒。但對朱獾卻是很尊重,尊重得有點過分,好如下一輩對上一輩,兩個人掉了個兒。現在柳如玉突然在朱獾面前說出這樣的話,說明她比朱獾知曉得多。于是朱獾眼睛看着柳如玉嘴上回答魯歡道:“老宅不隻有密室,還有水牢呢,她和他們本來想打我入水牢。”
“啊?”魯歡驚恐萬狀,呆愣了一會後轉身要往屋外跑,朱獾拉住她,問她:“你要去幹嘛?”“我要去告訴我爸爸和劉叔,讓他們過來和你一起住,保護你。”魯歡回答。
柳如玉說話:“你爸爸和劉叔早就知道,還知道她現在藏在哪裏?”“啊?那爲什麽不告訴獾獾和我?我們現在就去把她給揪出來。”魯歡驚訝之後怒氣沖天。
柳如玉笑道:“你這個歡歡怎麽和我的獾獾一個樣呢?一個人的時候可以叱咤風雲,和親人在一起怎麽就犯了迷糊?”
“我、我、我有嗎?獾獾有嗎?”魯歡看看朱獾,又望向柳如玉,一片茫然。
柳如玉放下掃帚和畚鬥,過來拉起魯歡的雙手,溫和地對她說道:“歡歡,做回你自己,不要因爲你爸爸來了縮手縮腳,以前你不是和她周旋得很好嗎?”
“歡歡,我娘說的沒錯,你要做回你自己,那樣才能真正幫我。”朱獾鼓勵魯歡。柳如玉接過朱獾的話茬對魯歡說:“歡歡,你一定要像幫獾獾偷出她的行頭那樣幫助獾獾。”
“咦?你知道我們偷了她的行頭?”朱獾瞪大眼睛望向柳如玉,魯歡同樣驚訝,問柳如玉:“嬸子,你怎麽會知道的呀?”
柳如玉笑着回答:“如果你們不偷了她的行頭,她還不至于這麽早和你們翻臉,她可是穩當着呢。”
“正是因爲她太穩當,太會裝,我才要讓她急起來。”朱獾拉魯歡回椅子坐下。柳如玉過來一起坐下,問朱獾:“你難不成也想她留在老宅?”
“你用了一個‘也’字,你和劉叔、魯伯他們一樣的想法吧?”朱獾反問柳如玉。柳如玉回答:“劉叔和魯伯有這樣的謀略,我可沒有,但還有他和她有。”
“他和她?我的師父和他?”朱獾噌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柳如玉向朱獾擺擺手,慢悠悠地說道:“穩住穩住,用不了多久,他會見你。”“啊?他會見我啦?他會見我啦?那太好了呢,那太好了呢,我等的就是這一天。”朱獾歡呼雀躍,白天的煩悶和頹喪一掃而光。
魯歡坐在椅子上看得莫名其妙,問:“他和她是哪個呀?師父?獾獾有師父?”“歡歡,快做回你自己,那樣你不會不知道他和她是誰?”朱獾坐回到魯歡身邊。
柳如玉說:“你們兩個平時還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對付柳樹精和田家父子,她可沒有那麽好對付,田家父子也沒有那麽好對付。正是因爲這樣,劉叔和魯伯,還有他和她,決定先不戳穿朱先生,留她在老宅,但必須讓她搬出田癞子家,讓她不能明着來。”
“好,你也叫她柳樹精。不,你怎麽還喊他朱先生?”朱獾點頭又搖頭。
柳如玉解釋:“她已經是柳樹精無疑,隻是還不明白她到底想要幹什麽?至于朱先生嘛,暫且稱呼他一聲先生吧,畢竟教過你教過孩子們識文斷字。再說,他接近柳樹精,是因爲被她所迷真正倒向了她還是演的戲爲了更好地控制她?尚不可知。”
“演的戲?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朱扇子連斜眼婆的誘惑都擋不住,能擋住她柳樹精的誘惑?”朱獾嗤之以鼻。魯歡附和:“對對對,這個朱扇子真正的爲老不尊,有時候我這裏都要吃豆腐呢。”
“真的假的?他怎麽樣你了啊?”柳如玉不是一般的震驚,欠起身探向魯歡,語氣急促。
魯歡嬉笑着回答柳如玉:“嬸子,你放心,他想要吃我的豆腐哪有這麽容易?最後吃虧的還是他自己。他總是趁沒有其他人的時候假裝身子沒站穩靠到我身上來,我其實早有留意,先不動,等他靠下來了我猛地跳到一邊,他結結實實摔倒在了地上。還有,和他坐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會有意無意伸手摸我,我哪能讓他的臭爪子得逞呀?每次他要偷偷摸摸行動的時候,我就拉身邊的柳樹精的手在我的手上,他摸得胡子亂顫。”
“哼,這才是真真正正的偷雞不着蝕把米,歡歡你真厲害,這才是你。咦,不對,他摸到的是柳樹精的手,自然更歡喜,那柳樹精沒有反應嗎?”朱獾聽魯歡說完之後一開始挺開心,但轉念一想,不對頭,于是問魯歡。
魯歡毫無保留地回答朱獾:“柳樹精裝作不知,任由他摸呢。起先我還以爲她是爲了保護我,替我受罪。現在想想,她是在勾引朱扇子啊。”
“嗯嗯,想不到他老了老了還是這副德行,真是江山可移本性難改呀,唉。”柳如玉歎氣。
朱獾直性子,直接問柳如玉:“娘,他不會也這樣騷擾過你?”
“喂,哪有你這樣問的呀?算啦,過去的都過去了,反正他不可能在我這裏占到什麽便宜。”柳如玉臉一紅,轉過頭不看朱獾。
朱獾從椅子上蹦跳起來,面向朱先生家的方向大罵:“好你個朱扇子,敢吃我親娘的豆腐?老娘要你生不如死!”
“喂,你罵的什麽呀?我們兩個到底誰是娘呀?嘻……”柳如玉忍不住笑出聲。魯歡笑得更歡:“吃親娘的豆腐,老娘必須讓他生不如死,這話沒毛病。”
“話是沒毛病,可你們偷了她柳樹精的行頭,她不會善罷甘休,你們還是早點去睡,養足精神和她鬥。”柳如玉制住笑。
朱獾問柳如玉:“你是怎麽知道我們偷了她的行頭?還有,你保證她今天晚上不會耍什麽幺蛾子?”
“你不是經常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嗎?你和歡歡的那點事能逃過我的眼睛?我告訴你,要不是斜眼婆缺心眼,你們無論如何偷不出她的行頭。至于晚上嘛,不是她耍幺蛾子,而是朱扇子和田癞子耍幺蛾子,那就讓他們去耍吧,反正耍不出老宅後門。”柳如玉說得穩穩當當,對朱先生的稱呼也自然而然改爲朱扇子。
朱獾向柳如玉豎起大拇指,誇贊她道:“不愧是我的娘,我的親娘。”“嬸子是要麽不出手,出手必精品。”魯歡也向柳如玉豎起大拇指。
“好啦,别恭維我啦,是不是想吃雞汁羹了呀?好,我去燒,你們回憶回憶偷她行頭的時候有沒有留下破綻?”柳如玉起身走出廳堂走向廚房。
“嬸子你最好了呢。”魯歡朝柳如玉的背影喊,喊完回頭問朱獾:“嬸子最後那句話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是提醒我們辦事不夠細心呗。反正我們已經偷到手,管它什麽破綻不破綻?”朱獾嘴上這樣說,腦海裏迅速回閃她和魯歡一起偷出藍玉柳放在朱虎家的那隻大箱子的整個過程。
想要偷出藍玉柳放在朱虎家的那隻大箱子,朱獾心心念念,盤算了好久,但苦于沒有幫手一直無法實施。确定魯歡是自己真正的朋友、親密夥伴之後,才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魯歡。魯歡一拍大腿,豪爽地說:“我早就耐不住了呢,你不動手我準備自己動手。”
于是,朱獾和魯歡聯手從斜眼婆身上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