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主屋房頂的哭聲凄厲刺耳,令人毛骨悚然,後脊背一陣陣發涼。
這哭聲似人泣非人泣,似貓嚎非貓嚎,更像是傳說中來自冥界的那種聲音,就是鬼哭。
悲涼尖銳的哭聲陰森森直刺人的心尖尖,哭聲伴随黑夜的降臨使得現場更加詭秘攝人心魄。
現場那些前來吃席的鄉鄰恨腳下沒有個地洞可以鑽回自己的家,這樣大席不吃也就罷了哪有命重要?
癟嘴婆還算鎮定,她一口吐出一股火焰後右手木劍左手符咒同時指向主屋房頂,大喊:“哪路妖魔鬼怪敢擾亂本仙太做法?還不速速現身?”
癟嘴婆喊了好幾遍,哭聲還是照樣,不覺有些慌張,執木劍和符咒的雙手不自覺顫抖起來,一同顫抖的還有雙腿。
“仙太,這不是你做法請來的鬼神呀?”朱獾的聲音飄飄悠悠傳來,好像在屋頂,又好像在地上,更像在地下,很遠又很近,在癟嘴婆的身前又好像在某一個鄉鄰的身後。
“不不不,不不不……”癟嘴婆的癟嘴隻會一個“不”字,癟嘴随身體哆嗦個不停,根本停不下來。
“仙太,會不會是你做法偏了道喚回了不該喚的冤魂啊?”朱獾的聲音再次響起。
“冤冤冤,冤冤冤……”癟嘴婆的癟嘴由“不”改爲“冤”,但還是隻會哆嗦一個字。
“說,老宅有沒有冤魂?”朱獾的聲音變得冷厲,比這冰冷的黑夜還要冰冷。
“不不不,不不不……”癟嘴婆的癟嘴換回先前的頻道,一個勁隻會“不”。
“說是不說?”朱獾的嗓音冰冷淩厲,直刺黑暗,直逼在場的每一個人的心,包括癟嘴婆。
癟嘴婆居然癟嘴不再“不”,扔下手中的木劍和符咒轉身往大門口跑。跑到門口見大門緊閉,又折身返回往後院跑,當然這些鄉鄰們看不到,因爲漆黑一片,隻是從癟嘴婆的腳步聲判斷一二。
之前領命的獨臂羅和跷腳佬一開始和衆鄉鄰一樣害怕萬分,但聽到癟嘴婆逃跑的腳步聲,立馬取出朱獾交給他們的衣服和面具穿好戴上,然後循聲音追上癟嘴婆,輕而易舉攔住她拖回到主屋前院道地。
隻要去除了那一份恐懼,獨臂羅和跷腳佬閉上眼睛可以在老宅來回自如,這裏實在是太熟悉不過,何況這個時候一聲爆響過後一道強光閃亮,照得老宅主屋前院道地亮如白晝。
衆人攏目一看,吓得瑟瑟發抖,癟嘴婆更是直接癱在地上直喊饒命,比剛才聽到那哭聲還要害怕萬分。
見剛才攔住自己并抓自己回來的居然是黑、白兩個無常,癟嘴婆能夠癱坐地上喊饒命還得歸功于她是個神婆,因爲她做法的時候總是會喊兩位無常過來索命或者送哪位亡者歸來。雖然從來沒有真正見過黑、白無常,但多少默認兩位無常爲自己的同類,所以沒有吓暈過去。
強光熄滅之後老宅重新陷入黑暗,朱獾的聲音再次響起:“說,老宅有沒有冤魂?”
靜默,靜默得隻能聽見噤若寒蟬的呼吸聲,朱獾再次喝問:“說是不說?”
還是靜默,靜默得連呼吸聲都聽不到,朱獾大喊:“黑白無常,索命!”
“說,我說,老宅有冤魂,不知仙子問的哪一代?”癟嘴婆戰戰兢兢問朱獾。
朱獾反問:“莫不是老宅自建成之日起代代有冤魂?”
“是的是的,老宅自開建起就有冤魂。”癟嘴婆開始有問必答,甚至主動向朱獾解釋。
“你從何得知?”
“老妪聽祖上所說,祖上代代傳下。”
“本仙子沒有那麽多閑功夫和你扯嘴皮子,就說說我爹那一代。”
“仙子,你爹就是冤魂。當然,仙子已經喚回,已經不冤。”
“你因何說我爹有冤?冤在哪裏?”
“仙子,你是仙子,想要知曉人間事用不着問我這個老太婆吧?”
“讨打,黑白無常,施法!”
朱獾沒想到癟嘴婆這麽快緩過神來,隻得讓獨臂羅和跷腳佬假扮的黑白無常打癟嘴婆幾個巴掌。
“仙子饒命,兩位無常大哥饒命,仙子一定要我說,我就說。”癟嘴婆的癟嘴流下血水,獨臂羅和跷腳佬早就想打她幾個大巴掌,朱獾沒下令,不敢擅自開打。朱獾一說施法,兩個人比誰打得重,一下比一下重。
“犯賤,本仙子觀你們人間事一清二楚明明白白,隻是不想從我的口出。我說我的親人冤,你還不是要神叨根本不是那麽回事?”朱獾必須讓癟嘴婆原原本本順心順嘴當着衆鄉鄰的面說出自己親爹親娘到底怎麽回事?朱獾斷定癟嘴婆一定知曉整個事件的始末包括朱雲河柳如玉調包朱雲山馬夜叉,否則她不可能一而再、再二三地盯住自己不放。
癟嘴婆癟嘴一癟顫巍巍從地上起來,慢悠悠擦去癟嘴角的血水,又慢悠悠拍打身上的塵土,朱獾并不催促她,她有的是時間,等的也是時間,今天是正月十四,明天就是正月十五,這月亮差不多圓滿,已經慢慢從東山頂上冒了出來。
月光下老宅前院主屋道地漸漸褪去那份陰森,但恐懼還在,這恐懼不隻是來自剛才的那陣哭泣,更主要來自朱獾。在場的所有人不清楚朱獾站在哪裏說話?主屋房頂?可月亮升起,鄉鄰們一個個偷瞄了好幾下,都沒看到有人。
“差不多得了吧,是不是要我親自給你幾巴掌才肯說?”朱獾的聲音仿佛是随月光穿透到各人的耳廓,又好像是站在每個人的身邊斥責,所有人不自覺地裹緊衣服,不敢擡頭,包括癟嘴婆。
“仙子在上,老妪不敢不說,隻是說了怕影響仙子的形象,影響仙子先人的形象,仙子你說到底說與不說呢?”癟嘴婆不愧爲癟嘴婆,緊了緊衣衫後雙目平視老宅主屋大門口,癟嘴一張一合氣定神閑地反問朱獾,雖然她辯不清朱獾到底站在哪裏?
朱獾豈容癟嘴婆拿話威脅她?一個唿哨,八隻細犬沖出老宅主屋團團圍住癟嘴婆,趁此機會,獨臂羅和跷腳佬假扮的黑白無常悄然退往照壁的背面,摘下面罩脫下衣衫再轉出照壁,不動聲色站到人群中,這朱獾之前都有交待。
癟嘴婆面對八隻張牙舞爪的細犬無法再淡定,癟嘴趕緊快速張合:“仙子,老妪說的或許隻是看到聽到的一面之詞,如有得罪之處萬望你見諒。”
“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再啰嗦,讓犬兒們給你來個八犬分屍!”朱獾語氣冷峻。
癟嘴婆結結巴巴求告朱獾:“那、那能不能、能不能讓犬、犬兒們走開呀?”
“不能,但可以先不咬你。犬兒們,坐下。”八隻細犬聽得朱獾的指令,圍癟嘴婆一圈坐下,雖不再張牙舞爪,但一雙雙亮閃閃的犬目犀利如匕首緊盯癟嘴婆。
癟嘴婆知曉今晚難以再以裝神弄鬼的形式糊弄過去更難以再脫身,于是幹脆坐到地上先向朱獾讨水喝:“仙子,老妪口幹舌燥,能不能賞口剛才的蜂蜜水再喝?那蜂蜜水實在好喝得很……”“住口,再啰嗦讓犬兒們咬你出血,你喝你自己的血。”朱獾怒不可遏。
“仙子息怒,仙子息怒,老妪說,直接說,老妪鬥膽猜測,仙子想要老妪說出實情,莫不是想要在明日元宵節之前親人團圓?”癟嘴婆神道不了開始神叨。朱獾忍無可忍,一個唿哨響起,八隻細犬齊齊襲向癟嘴婆,在癟嘴婆鬼哭狼嚎般的哀求聲中,撕扯癟嘴婆嶄新的衣衫爲布條條。
朱獾命犬兒們退下後癟嘴婆一五一十講述她所看到聽到以及猜測的有關朱獾親爹親娘的所有。
驢不到村人明面上不知曉朱獾的父親還有個雙胞胎兄弟,但私下早傳得沸沸揚揚,因爲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隻是後來因爲那個玉樹臨風的出現,鄉鄰們才不敢私下議論,甚至連和老婆枕頭上說這個都不敢。玉樹臨風總是能得知你碎了嘴,會在你家的床頭或者竈上飯桌上放一隻血淋淋的耗子警告你。
玉樹臨風就是玉樹臨風,絕不是朱雲河和朱護宅所扮,這個朱先生後來也加以佐證。
癟嘴婆說,朱雲河和柳如玉李代桃僵其實有自己的小九九,并不是出于大義要替自己的兄嫂伸張正義,更不是爲了撫養朱獾使之成人使之成爲老宅的仙子。
朱雲河對自己一生下來就被抱出老宅耿耿于懷,總覺得自己的爹娘太偏心太狠心,留下兄長承繼老宅主屋主人,自己則成爲寄人籬下的棄子,成人之後越發不平心不甘心。
朱雲山和馬夜叉爲什麽要自絕于人世?除了生不逢時,更主要的是夫妻性格完全不合,那些人的精神折磨自然使夫妻兩個面臨崩潰,但如果兩人能彼此相互寬慰相互扶持肯定不至于自殺,一個人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麽呢?
朱雲山和馬夜叉完全屬于兩種性格,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一個喜靜一個喜鬧,一個喜歡看書一個看見書就煩,至于當時候朱獾的祖父母爲什麽應下這一門婚事?還得從朱獾的太婆說起。
朱獾的太婆十分強勢,作爲女人,琴棋書畫般般都會,描龍繡鳳件件皆精,還能入得廚房調和柴米油鹽醬醋茶到極緻。她自己這樣厲害,挑選媳婦和孫媳婦自然按照這樣的要求去找。
自家雖居住老宅主屋爲老宅主人,但驢不到村畢竟地處偏僻,鎮上大戶人家的女兒根本不願嫁入這大山裏面,縣城裏的女子更不用說。這樣隻得在周邊山村殷實人家找,可要找到能入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女子談何容易,最後朱獾祖母因爲在四鄰八鄉女子中女紅第一入了朱獾太婆的法眼。
朱獾祖母屬于内秀型的女子,朱獾太婆找孫媳婦自然要找外向型的女子,不管自己的孫子屬于什麽性格?兩個人在一起有沒有共同語言?何況那個時候已經不能不勞而獲需要自食其力,朱雲山從小嬌生慣養,手無縛雞之力,從來沒有下過地,連韭菜和麥苗都分不清,怎麽生存?找馬夜叉這樣五大三粗的女子自然是最佳選擇。
癟嘴婆說,要不是馬夜叉的夜叉勁,朱獾太公太婆和祖父祖母去後,朱雲山立時就會被趕出主屋趕出老宅。當然,這夜叉勁是把雙刃劍,一方面可以保護自己,另一方面容易惹禍上身。
馬夜叉說話從來都是無遮無攔,想說就說什麽,不經過大腦過濾一下就直接出口,這在現在可能頂多鬧個口舌什麽而已,可在那個年代可是要禍從口出的啊。那些人本來就費盡心機要抓你的把柄,要置你于死地,結果馬夜叉在一次全村大會上入了某個人的套,脫口而出大罵不該罵的人和事,這下好,要抓她去坐牢,要不是朱先生極力勸解和阻攔,後果無法想象。最後朱先生做中間人,朱雲山取出主屋一樣老物件給某個人,事情才算在村裏内部解決,但還是遭了殃。馬夜叉在村裏關禁閉的那些天,被某個人給污了身子。
馬夜叉那個時候還沒有生過小孩,個性剛烈,跳了好幾次太平塘,都是朱先生給及時救了上來,苦心婆心勸解她,隻要人活着就有盼頭。馬夜叉不再尋死覓活,但從此整個驢不到村、整個老宅聽不到她大喉嚨的咋咋呼呼,除了去地裏幹活不再邁出老宅半步。
朱先生希望朱雲山多勸勸自己的老婆,可朱雲山自己本來就是個内向的人,一棍子下去打不出個屁來,卻特别好面子,加上他和馬夜叉本來就沒有共同語言,要不是自己的吃喝拉撒睡全靠馬夜叉,他才不會承認馬夜叉是自己的老婆。自從發生那件事情後,朱雲山不再和馬夜叉說話,不再和馬夜叉同榻而卧,他一個人搬進書房睡,連吃和拉全在書房。
不久之後馬夜叉有了身孕,明白人全知曉是誰的種?馬夜叉要用布條勒下肚子裏的孩子,朱先生再次苦勸,說孩子沒有罪,你自己更沒有罪,你遭了那麽多的罪,爲了孩子爲了老宅再遭一次罪吧,太祖奶奶和所有先祖一定會感謝你,感謝你爲老宅生下一個仙子。
馬夜叉聽朱先生的話硬撐到生下朱獾後吞金而去,朱雲山望着嗷嗷待哺的小朱獾慌了神,在馬夜叉的遺體邊坐了一天一夜,最後夜半時刻抱起朱獾走出主屋走出老宅走進太平塘。
幸虧朱先生一直留意老宅主屋的動向,發現朱雲山走進太平塘,忙跳下去救人,救上小朱獾回過頭去救朱雲山,結果朱雲山懷抱石頭沉入了塘底,等救他上來已無生還的可能。
可憐小朱獾,沒了雙親之後還要受親叔叔親嬸子的虐待,要不是玉樹臨風及時出現,小朱獾怕是要死在山洞裏。
“一派胡言,癟嘴婆我撕爛你的癟嘴!”柳如玉忍無可忍,從主屋沖出沖到癟嘴婆面前要動手。
“住手,給我滾回屋裏去!”朱獾一聲喊,柳如玉倒退了好幾步,四下張望一會後狠狠地瞪了癟嘴婆一眼,悻悻然返回老宅主屋。
自從癟嘴婆開始做法起,朱獾就要求柳如玉、朱護宅和藍玉柳返回屋裏,沒有她的指令不準出來,如果擅自出來,說明你們有問題。
現在柳如玉不顧一切沖出來要打癟嘴婆,已經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朱獾的心徹底碎裂成太平塘上的冰。天平塘上的冰随着天氣的暖和起來,厚冰變成薄冰,薄冰變成蘿蔔絲冰,碎得用手都撈不起來。
強忍住内心的痛楚,朱獾喝令癟嘴婆:“說,繼續說。”
“仙子,我想說,可我不敢再說,我要是再說,我會死的呀。”癟嘴婆東張西望,尋找朱獾到底站在哪裏?
朱獾厲聲說道:“不說你會死得更快,如果如實說出所有,我保你活足你的陽壽。”
“謝謝仙子,謝謝仙子,我說我說。”癟嘴婆繼續陳述有關朱雲山和馬夜叉死後的境況。
朱雲山和馬夜叉死後,朱先生偷偷前去給朱雲河和柳如玉送信,希望他們能回來撐起這個家,撐起老宅主屋。
“接下去我來說。”朱先生從老宅主屋的屋檐下轉出,大晚上那麽冷手上的折扇依然搖個不停,搖得比平時任何時候都要頻率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