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朱獾問起自己的孩子,柳如玉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滿腔悲傷,大喊一聲“我的孩呀!”嚎啕大哭起來。朱雲河這個飽經滄桑的男人滾滾淚水似決堤的江水洶湧而下,頃刻打濕胸前的衣襟。
“娘,你不要哭,我和弟弟不是好好的嗎?”
“爹,你不是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嗎?”
随着話音,山洞走進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兩個男人,他們分别走到柳如玉和朱雲河面前,遞上兩塊嶄新的毛巾。
朱獾定睛一看,這兩個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迎回的朱雲山和她經常欺負的蛋兒。娘?爹?難不成他們兩個是叔叔嬸子的親兒子?我的親堂哥親堂弟?
朱雲河和柳如玉分别從兩個孩子的手上接過毛巾擦去淚水對朱獾說:“孩子,這是你的親堂弟,叫朱敬宅。”“獾獾,這是你的親堂哥,叫朱護宅。”
“護宅哥哥好,敬宅弟弟好。”朱獾向兩位堂兄堂弟各一鞠躬。
蛋兒過去拉住朱獾,笑嘻嘻說道:“姐,你還是叫我蛋兒吧,那樣親切。”
“蛋兒……”朱獾緊箍蛋兒的小手,淚如雨下。
朱護宅過來對朱獾說:“仙子妹妹,我們一家團圓應該高興,你以後還是稱我玉樹臨風吧。”
“你真的是玉樹臨風?你真的是玉樹臨風?”朱獾緊緊抓住朱護宅的雙手上上下下打量過不停。
朱護宅笑着回應朱獾道:“仙子妹妹,我不像玉樹臨風嗎?還有,實在不好意思,我大不敬冒充了一回大伯父。”
“護宅,不隻是這一回,接下去你還得繼續以你大伯父的身份留在老宅留在主屋。”朱雲河一臉嚴肅,他對朱護宅說話的口氣明顯沒有對朱獾那麽柔和。
朱護宅一聽朱雲河對他說話,忙站直身子回答:“孩兒全聽爹爹的安排。”
“爹,我不希望護宅哥哥再假扮我的親爹,更不希望你再在這山洞受苦,我必須接你回老宅回主屋,我要好好孝敬你。”朱獾不等朱雲河再教訓朱護宅,上前一步對朱雲河說道。
柳如玉看了一眼朱雲河,向他使了一個眼色拉朱獾到身邊坐下,再讓朱護宅和朱敬宅坐下。朱敬宅,也就是蛋兒,親昵地依偎到柳如玉的身上。朱護宅,也就是朱獾說的玉樹臨風,望着朱雲河沒有立即坐下。
“坐下吧,今天我們一家總算可以在這山洞團圓。”朱雲河向朱護宅點點頭,朱護宅這才在朱獾身邊坐下。
朱獾聽得出朱雲河說話中特别突出了“山洞團圓”四個字,應該是向她表明現在他們一家隻能在這個山洞裏團圓,可她不能再讓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位親人受苦,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她都得爲他們做點什麽,因爲她已經長大,她必須長大,否則朱雲河和柳如玉不會透露真相。
“爹,娘,不管你們怎麽想?從現在起,我必須還你們一個完整的家,還你們一個正常的名分。”朱獾說得異常平常,說完她往篝火中添了幾根柴禾。
朱雲河看看柳如玉,柳如玉看看朱雲河,兩個人欲言又止。朱護宅和朱敬宅相互對視一會後,齊齊望向朱獾,眼裏滿是崇拜。
“爹,娘,你們永遠是我的爹、我的娘,堂堂正正住進老宅住進主屋是第一步,接下去護宅哥哥和敬宅弟弟也要堂堂正正住進主屋,至于恢複正常的名分,我會伺機而定。”朱獾說話還是異乎尋常的平靜。
“孩子,你可知曉黃秋葵她不一般。”朱雲河提起黃秋葵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那兩隻空褲管。
朱獾問朱雲河:“你是不是擔心他知道你已經沒有雙腿?你是不是在她的工地上失去了這兩條腿?”
“沒錯,但如果沒有她,我怕不隻是失去兩條腿,而是整個命。”朱雲河的神色又黯淡下來。
朱獾說:“爹,你還念她的好?以爲是她救了你的命?我告訴你,她救你是本分,因爲你是爲她做工。”
“她完全可以不救我,甚至可以威脅我,我不是已經早死了嗎?”朱雲河雙目無神,完全沒有朱獾第一次見到他時那股剛毅勁。
朱獾說:“她沒有威脅你嗎?她推土機推倒大樟樹下不是拿你威脅我了嗎?她救你完全是和她爹一個樣。”
“姐,是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朱敬宅從柳如玉懷裏仰起頭問朱獾。
朱獾伸手摸了摸朱敬宅的小腦袋,誇贊他道:“我的親弟弟真聰明。”随後朱獾面向朱雲河和柳如玉說道:“爹,娘,爲了護宅哥哥爲了敬宅弟弟,你們不要再畏手畏腳,你們不是說我已經成爲真正的仙子了嗎?那就讓我來面對一切吧。當然,我還需要馬夜叉、玉樹臨風和蛋兒的幫助。”
“姐,我能幫你什麽呀?”蛋兒亮閃閃的小眼睛緊盯朱獾。
朱獾笑着對蛋兒說:“你爲我通風報信呀。”
“這個我可以,嘿嘿。”蛋兒笑得無邪。
朱獾看了一眼朱護宅問朱雲河:“爹,以前的玉樹臨風是你自己吧?護宅哥哥成人後你就把監護老宅的重任交給他,你自己去省城做工養活一家人?”
“獾獾,是朱先生告訴你的嗎?”朱雲河問朱獾。
朱獾笑着回答朱雲河:“他可是神道得很,哪會這麽輕易告訴我真相?是我自己剛剛想到。”朱獾接着側頭對柳如玉說“娘,你能不能詳細說說護宅哥哥和蛋兒弟弟?他們和你們一樣爲我付出太多,我如果什麽也不知道心裏會更加過意不去。”
柳如玉望向朱雲河,朱雲河向她點點頭,柳如玉對朱獾說出了有關朱護宅和朱敬宅的經曆。
柳如玉說,朱敬宅比朱獾大八歲,當時候她和朱雲河成家後就有了他。
得知朱雲河有了後,朱獾的太公、祖父激動不已,曾想迎朱雲河回老宅,後來還是朱獾的太婆極力阻止才罷休。
朱獾的太婆說,雲山爲大,不管他現在有沒有後,必須維護他的地位,你們當初送雲河去外面還不是爲了老宅的安甯主屋不落入旁人之手嗎?
朱雲山夫妻本來對自己未能先有孩子而郁郁寡歡,尤其是朱獾的親娘,本來性格外向潑辣,肚裏藏不住什麽,變得更加暴躁,一家人自然沒有了以前的和睦。
過了八年,朱獾的親娘好不容易懷上,性情有所改變,哪知經朱先生一号脈,說是個女孩,又喜怒無常,朱雲山終日郁郁寡歡,那些人借場面上的時勢趁機出手折磨,自然兩個人再也扛不下去。
朱雲山夫妻解脫了,可苦了朱雲河夫妻,苦了朱護宅這個孩子。
爲了老宅爲了主屋爲了朱獾,朱雲河夫妻兩人不得不送幼小的朱護宅到自己的師傅那裏,一方面讓他學藝一方面拜托師傅照顧自己的孩子。
朱雲河柳如玉師出同門,爲師兄妹,師傅爲江南武林大派東海門的一代宗師東方開元,東方開元據說外姓人隻收了朱雲河柳如玉以及朱護宅爲徒,朱護宅爲關門弟子,視爲自己的親孫子。
因爲時勢所然,朱雲河柳如玉一個十八歲一個十六歲拜别東方開元從東海桃花島回小縣城謀生計,一個進入縣劇團唱戲一個到小學校教書,幾年後結爲夫妻,生下一個兒子。
朱雲山夫妻離去,朱雲河夫妻挺身而出,東方開元感動自己弟子的赤誠,破例收下他們的兒子爲徒,傾囊傳授一身本領,待成人送回朱雲河柳如玉身邊。
朱雲河柳如玉眼望相貌堂堂的兒子,愧疚的同時心中欣慰,欣慰兒子可以擔起護佑老宅護佑老宅主屋的重任,于是改名其爲朱護宅。
朱先生不反對朱雲河柳如玉改自己的兒子名爲朱護宅,但反對朱護宅住進老宅住進主屋,因爲朱獾永遠是老宅的第一主人主屋的第一主人。
這個時候朱雲河柳如玉已經有了第二個兒子,就是蛋兒。蛋兒隻比朱獾小兩歲,就是說蛋兒過了年已經二十歲,可貌相和心智還是七八歲孩童模樣。
蛋兒爲什麽成爲這個樣子?是大家傳說中的玉樹臨風這個親爹摘了他的蛋蛋?還是一生下來就沒有了蛋蛋?都不是。
哪個爹娘不疼自己的孩子?朱雲河怎麽可能親生摘除蛋兒的蛋蛋?那完全是一次意外,一次令朱雲河懊悔不疊的意外,一次令柳如玉悲痛欲絕的意外。
爲了朱獾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長大,朱雲河柳如玉和朱先生商量,決定朱雲河假死,柳如玉一個人在老宅主屋養育朱獾長大,因爲在那樣的一個年代,隻有孤女寡母才不會對那些人構成威脅,那些人也認爲主屋遲早歸他們老宅遲早歸他們,何況朱雲河雖然外貌和朱雲山一模一樣,外人看不出端倪來,但性格相差太大,朱雲河總是藏不住自己那一股嫉惡如仇的個性,朱先生擔心他要壞大事。倒是柳如玉,經過所謂坐一個月子的時間,體重增加到和原先的馬夜叉差不多,貌相經過易容也和馬夜叉無二緻,更爲叫絕的是原本一個内向文秀的女人罵街可以罵得比馬夜叉還馬夜叉。
朱雲河假托朱雲山假死之後,居住在山洞,平時頭戴箬帽身穿蓑衣飄遊在西山,時刻關注那些人的一舉一動,保護老宅保護柳如玉和朱獾的安全。
柳如玉隔三差五通過老宅主屋地道給朱雲河送吃的過去,夫妻兩個順便溫存一下,結果有了蛋兒。蛋兒才是真的生在山洞,生下後基本有朱雲河照看。朱雲河說是照看,其實隻是定時喂蛋兒一點吃食而已。柳如玉牽挂蛋兒,一開始天天過去,但後來朱獾慢慢長大,總是形影不離跟在柳如玉身邊,一會不見柳如玉就大哭,柳如玉沒有機會再過去山洞,連吃食都是朱雲河自己通過地道回老宅主屋拿取。
一天晚上朱雲河回老宅取食物,期間和柳如玉多說了一會話,回去後悔莫及。
當朱雲河背一大袋食物從地道返回山洞,見一隻吊睛白額大虎正要吞襁褓中蛋兒于血盆大口,豬獾們正奮勇保護小主人,無奈鬥不過大虎,其中六隻豬獾被大虎咬死,剩下的兩隻一公一母豬獾傷痕累累,要不是朱雲河返回,估計也成爲大虎的腹中食。
朱雲河趕跑大虎,從地上撿起蛋兒,蛋兒已是奄奄一息,連忙和兩隻豬獾一起通過地道送回老宅主屋。柳如玉悲傷欲絕,趁夜深人靜偷偷請來朱先生,但爲時已晚,雖保住了蛋兒的性命,但蛋兒的蛋蛋已經被大虎咬碎,隻得徹底摘除。
柳如玉要留蛋兒在老宅,朱雲河也擔心蛋兒以後會再遭不測,不想帶回山洞。朱先生說,老宅主屋肯定不能留,要留就留她那裏。
她就是朱獾一直認爲的蛋兒他娘,一個身患哮喘和羊癫瘋的婦人。
對于将蛋兒留在她這裏,朱雲河和柳如玉一百個放心,隻是擔心她肯不肯收留蛋兒?一個獨居女人突然多出一個孩子,好說不好聽。
朱先生說,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現在的老宅隻有她才是一個正常的人。當然這現在是指那個特别的年代,差不多人都瘋了的年代。
朱獾插話問朱雲河和柳如玉:“那個時候他也不是一個正常的人嗎?當然,他眼下也不正常。”
朱雲河和柳如玉明白朱獾嘴中的“他”是指朱先生,兩個人相視一笑異口同聲反問朱獾:“眼下你正常嗎?”
“我正常得很,所以你們一個個在我眼中都不正常。不說他,說她,她怎麽不一般?”朱獾不想過多和朱雲河柳如玉說道朱先生,說破嘴他們也不可能說出朱先生的一切,因爲還不是時候,還是先說說蛋兒他娘,雖然她不是蛋兒他真正的娘,但她在朱獾的心目中就是蛋兒他娘。
朱雲河柳如玉告訴朱獾,一個女人能獨自住上老宅整整一進房子,說明她在老宅中的地位不一般,她的不一般不隻是因爲她的祖上爲太祖奶奶的貼身丫鬟,而是她自己的功夫不一般。
爲了阻止那些人進入祠堂,朱先生二十四小時睡在祠堂大門口,但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何況朱先生雷打不動每天清晨要去東山晨沐,這個時候就是她搬條凳子坐在祠堂大門口,誰想進祠堂,看她手上的繡花針答不答應?
她手上的一根繡花針可以繡出驢不到村最好的繡品來,她的一根繡花針同樣可以要你的命,當時候她雖然已經四十出頭,但十幾個小夥子近不了她的身。田癞子、黃鼠狼、朱胖子等人見自己的父輩不敢近她的身,心中不服,先是一個個單獨上,結果不是臉上被繡花針紮成個血麻子就是膝蓋上被繡花針紮得麻酥酥。于是衆人一齊上,那些個小夥手上全抄上家夥什,可還是近不了她的身,反而再次被她的繡花針紮成血篩子。
朱雲河和柳如玉對朱獾說,她如果要他們的命,輕而易舉,她的繡花針一處處全紮在緻命的穴位上,隻是紮到爲止,沒有往深裏紮,隻要她手上勁道最大一點,一個個立馬斃命。
朱獾聽到這裏,如有所悟,問朱雲河和柳如玉:“那些人中帶頭的那幾個人是不是被她偷偷用繡花針殺死?”
“這個你不要信口開河,那些個帶頭的人确實死得蹊跷,無病無災突然亡故,隻怪他們自己太惡。他們的後人一個個全不敢追究,說明全已經默認。”朱雲河不讓朱獾信口開河,但臉上露出無限欣慰的神色,朱獾已然找到答案,她對蛋兒他娘滿是感激的同時更增添一份敬佩。
朱獾拉蛋兒到自己的懷裏,自己的臉緊貼蛋兒的臉,眼淚滾滾而下,哽咽道:“我的好弟弟,姐一輩子還不了你,還不了養育你長大的她。”
“不要想太多,出了這個山洞,你還是你,我還我,朱雲山還是朱雲山,蛋兒還是蛋兒。”柳如玉的淚比朱獾流得更洶湧,她眼望蛋兒,自己的小兒子,朱敬宅,不是一般的心碎。
朱獾扶蛋兒站起身,一字一句對柳如玉說道:“我要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