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晚上朱獾在大樟樹下坐到天亮沒有人來找她,八隻細犬和八隻豬獾一直沒有出現,她的心情沮喪到極點,想,我這一個新年還能新得了嗎?
不但心情新不了,連那一身新衣服沾滿了泥土不說還好幾處裂了縫開了叉。
腦西搭牢,煙花爆竹是僞劣産品,想不到這衣服同樣也是僞劣産品。
朱獾揪起紅色羽絨服上的一團羽絨不像羽絨棉絮不像棉絮的東西團成一團扔向遠處,沮喪多多少少随風飄散一些。
這件紅色羽絨服朱獾剛穿上的時候興奮之極,對黃秋葵的那一份不屑和憤懑多多少少有所減弱,甚至有些歉疚和好感。現在紅色羽絨服下擺開口,兩腋開口,朱獾對黃秋葵的那一絲歉疚和好感蕩然無存不說,憤懑徹底充滿全身。
“看我怎麽收拾你,哼!”朱獾一腳踢向大樟樹。
啊喲喲,好痛!低頭一看,那雙嶄新的馬丁靴鞋面裂了個大口子不說,鞋底飛進了太平塘,朱獾光腳踢在了大樟樹的樹幹上,疼得龇牙咧嘴。
好你個黃秋葵,自己是爛貨,賣的東西是爛貨,送的東西更是爛貨!
朱獾氣得跳上大樟樹下的土台子,想面對老宅大罵黃秋葵,結果“刺啦”一聲過後一股冷風從朱獾的臀部灌進,她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伸手一摸,黃秋葵送的那條牛仔褲的褲裆完全裂開,朱獾慌忙跳下土台,一隻手捂前面一隻手捂後面急急忙忙往老宅奔。
奔到老宅前門,大門緊閉。腦西搭牢,我爲什麽要關上前門呢?朱獾急急轉向後門,牆角處和匆匆前往東山晨沐的朱先生撞個滿懷。由于朱獾雙手一前一後捂着牛仔褲的裆部開裂處,與朱先生相撞來不及抽出手來,整個人如陀螺一般在原地轉了幾圈後跌下坎壩。
“咦,誰撞的老朽?”朱先生左右前後四下張望,不見人影,狐疑間自言自語道:“是我自己撞的牆?牆不會動隻有我會動,我動牆不動,看來是我撞的牆不會錯。哎呀呀,牆呀牆,昨日正月初一新年第一天老朽忘記給您上香,罪過罪過。”
“嘻!”朱獾從坎壩下爬起,見朱先生弓腰彎背面對老宅圍牆喃喃個不停,不覺笑出聲來。
“誰?”朱先生轉身張望,由于還是弓着背彎着腰視野有限,加上朱獾躲閃的快,身子馬上蹲下,朱先生沒有發現,更覺狐疑,回轉身跪下倒頭便拜,一邊拜一邊說:“牆神婆婆,老朽知道您嘲笑老朽,這頭發胡子都已經全白的一個老男人還不如獾仙子她一個女孩子。唉,老了老了該去西山啦,可我舍不得這老宅呀,雖然獾仙子她已經長大,可畢竟還年輕,老朽擔心她鬥不過那些心懷不軌的妖魔鬼怪啊。”
“去死吧!”一個尖利的女聲響起,朱先生“撲通”一聲跌坐在地,原本白皙如雪的臉瞬間變成紫紅紫紅,好如日光下的一塊豬肝,皺巴巴紫紅得讓人反胃。朱先生一雙原本清澈如水的眼睛同時變得空洞渾濁,比平時在大樟樹下雙手攏袖曬太陽的那些老人還要無神。
“田小癞,今天我不挖下你的眼烏珠就不是九仙!”
“啊?不是要我去死?”
朱先生聽到朱獾怒不可遏的喊聲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騰躍而起飛身來到坎壩邊,臉色恢複如常不說,雙目如電炯炯望向被朱獾追打的田小癞。
田小癞哪是朱獾的對手?很快被朱獾追上并踩在腳下,朱獾彎腰痛打田小癞。
“喲喲喲,看不得不得看啊。”朱先生折扇遮臉,臉成紫紅,但這紫紅不再是那日光下的豬肝,而是熟透了的蘋果,雙目滿是羞意。
這“羞”與朱獾惱羞成怒的“羞”差不多,一個是看了不該看的生“羞”,一個是讓人看到了不能看的而“羞”。
朱獾和朱先生在牆角相撞跌下坎壩,爬起見朱先生彎腰弓背面向老宅圍牆自言自語個不停,覺得好笑,幹脆趴在坎壩邊聽他神叨。爲了不讓朱先生發現她,朱獾縮頭收腹翹腚,本以爲這樣可以防止被朱先生發現,結果便宜了另外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田小癞,大年初二他本不可能起得這麽早,他娘喊他起來幫忙,說今天輪到他家招待老宅的人吃團圓飯。一聽今天老宅的人要來他家吃團圓飯,田小癞精神頭十足,一骨碌從床上爬起,穿戴整齊下樓,因爲魯歡會來,藍玉柳會來,他可得好好表現,說不定還能請她們上樓好好叙叙。
搬了幾條凳子田小癞肚子難受,跑出老宅到坎壩下的露天糞缸拉屎,剛蹲下沒多久,朱獾急沖沖跑回老宅,剛想和她打招呼,讓她早點帶魯歡和藍玉柳過去他家。朱獾和朱先生撞在一起跌下坎壩,田小癞笑得差點掉進糞缸裏,好不容易止住笑,剛又要張口喊朱獾,朱獾縮頭收腹翹腚背對他趴在坎壩下看朱先生,他忍不住咽起口水來。
朱獾跌下坎壩從地上起來的時候按理應該能夠看見像隻鳥兒一樣蹲在露天糞缸上的田小癞,怪隻怪這個田小癞今天外面穿了一套迷彩服,這是他在省城打工的時候上工地搬磚所穿,今天他娘喊他搬桌子凳子,他爲了保持過年新衣服的幹淨,特意套上了迷彩服,結果蹲在這露天糞缸上跟旁邊的那些大白菜差不多一個色,朱獾匆忙一瞥根本無法發現。
田小癞一雙老鼠眼張開到極緻,忘記擦屁股提溜上褲子就滑下缸沿蹑手蹑腳靠近朱獾。
朱獾聽到田小癞咽口水的聲音才發現他偷窺自己已經好久,氣不打一處來,邊罵邊追打他。
田小癞一邊逃一邊怨恨自己怎麽就控制不住那口水呢?自從他發現朱獾的那條牛仔褲裂開了裆,而朱獾裏面什麽也沒有穿之後,這口水如南山的泉水,汩汩汩根本收口不住。
“說,哪隻眼睛看了呀?”朱獾踩田小癞在地上。
“沒沒沒,都沒有呢。”田小癞一雙老鼠眼還是一眨不眨盯在一個地方。
“腦西搭牢,沒有?沒有你鬼鬼祟祟做什麽?”朱獾踩在田小癞身上的腳使了一下勁。
“你才腦西搭牢,這樣他不是看得更清楚?”馬夜叉過來拉朱獾到身後,踢了一腳田小癞後轉身脫下自己的棉襖遞給朱獾。朱獾本不想接馬夜叉遞過來的棉襖,低頭一看自己的那條牛仔褲,臉紅如辣椒,接過馬夜叉的棉襖圍在腰間,飛奔向老宅後門,飛奔回自己的家,回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嚎啕大哭起來。
朱獾哭得昏天黑地,哭得肝腸寸斷,哭得淚水幹涸,還是一個勁地哭,因爲哭到日上三竿,沒有一個人前來安慰她。
魯歡不見人影,藍玉柳不見人影,朱雲山沒有出現,馬夜叉也沒有再出現,連八隻細犬和八隻豬獾全都沒有出現。
腦西搭牢,你們一個個一隻隻全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們!
朱獾脫下那件紅色的羽絨服和藍色牛仔褲,穿上她自己的那套棉襖棉褲,到廚房拿來火鉗,鉗起羽絨服和牛仔褲出家門.
腦西搭牢,這人呢?不是說今天輪到田癞子家請客吃團圓飯嗎?朱獾經過田癞子家見裏面冷冷清清不見一個人影,心中的一股怒氣變成滿腹狐疑。經過朱先生屋,還是大門緊閉,沒有一點聲響,按照正常的作息時間,這個時間朱先生應該午休起來開始誦讀詩文。
走出老宅後門還是沒有碰見一個人,朱獾滿腹狐疑變成緊張萬分,從來沒有過的緊張,莫名的緊張,沒來由的緊張,鉗羽絨服和牛仔褲的手抖得厲害。
一陣大風刮過,一陣哭聲傳來,哭聲凄凄,哀怨悱恻,朱獾渾身起來一層雞皮疙瘩。
腦西搭牢,今天才正月初二,怎麽會有人哭?還哭得那麽傷心,那麽吓人。
吓人,是吓人。那哭聲除了傷心之外,朱獾聽得起來一層雞皮疙瘩之後整個人抖得更加厲害,火鉗上的紅色羽絨服和藍色牛仔褲掉在地上,因爲那哭聲一陣緊如一陣,令她毛骨悚然。
哭聲越來越重,越來越近,朱獾站在老宅後門口朝前張望,影影綽綽見老宅那一頭走來一個婦人,這個婦人正是哭泣之人。
老宅八進八出,從前門到後門有四百多米,沿着圍牆走差不多要走一裏地,那個婦人出現在前門方向,朱獾看不清她是誰?
哭泣的婦人慢慢走近,朱獾見是蛋兒他娘。
蛋兒他娘懷抱蛋兒哭得撕心裂肺,朱獾的那一份緊張和驚悚更加強烈。
朱獾想沖上去看看蛋兒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可雙腳根本不聽使喚,一步都挪不動。
蛋兒他娘後面跟着一大群人,差不多全村所有人的全跟在她的後面。
跟在蛋兒她娘最前面的馬夜叉,随後是朱雲山,朱雲山後面是藍玉柳和魯歡,然後是朱先生、獨臂羅等人。
獨臂羅身軀高大,一隻獨臂一個勁向朱獾做手勢。
朱獾失神的雙目緊緊盯在蛋兒她娘懷抱中的蛋兒身上,怎麽可能留意獨臂羅的手勢?
蛋兒他娘懷抱蛋兒踉踉跄跄走到朱獾面前,嗓音已經哭得沙啞,不知她哪來的勁道一頭撞向朱獾,朱獾被撞倒在地滾下坎壩,蛋兒她娘牢牢抱蛋兒在懷中徑直走進老宅後門。
朱獾滾下坎壩,那一份緊張和驚悚反而消失,全身湧起一股力量,一股所向披靡的力量。她從地上一躍而起,飛身沖上坎壩,沖散人群,沖進老宅後門,沖到蛋兒他娘面前,一把奪過蛋兒到自己的懷裏。
“蛋兒,蛋兒……”朱獾急切呼喊雙目緊閉的蛋兒。
蛋兒他娘伸出皮包骨頭的雙手來奪蛋兒,朱獾懷抱蛋兒側身躲過,繼續呼喊:“蛋兒、蛋兒……”
“假惺惺地裝什麽裝?還不是你置蛋兒于死地?”田癞子站在一邊說風涼話。獨臂羅大聲駁斥道:“你哪隻眼睛看見仙子置蛋兒于死地了呀?我看是不置你于死地你骨頭發癢。”
田癞子退到一邊沒和獨臂羅鬥嘴,因爲癟嘴婆身披一塊麻布左右手各持木劍和符咒來到老宅。
“你給我站住,你如果敢踏進老宅半步,我立即喚我的犬兒和獾兒咬死你!”朱獾懷抱蛋兒沖癟嘴婆大喊,不知什麽時候八隻細犬和八隻豬獾回到了朱獾的腳下。
癟嘴婆癟嘴一癟沒有理睬朱獾,面向蛋兒他娘問道:“這法還接着做嗎?”蛋兒他娘一雙哭得紅腫的眼睛緊緊盯在蛋兒身上,沒有回應癟嘴婆。癟嘴婆走到蛋兒他娘面前,手上的木劍舉了舉說道:“不做了的話你把剛才在大坑邊做法的錢給我。”
“錢錢錢,隻知道要錢,就知道你那做法是裝神弄鬼,如果你不在那裏裝神弄鬼,早一點抱蛋兒回家,說不定蛋兒不會死。”獨臂羅過去一把打掉癟嘴婆高舉的木劍。
“誰說蛋兒死啦?蛋兒他好着呢,隻是太累睡了過去。”朱獾輕輕拍了幾下懷抱中的蛋兒。蛋兒他娘一聽朱獾說蛋兒沒有死隻是睡了過去,雙目重新放出光芒,雙手伸向朱獾要抱回蛋兒。朱獾抱着蛋兒側身對獨臂羅說:“羅大哥,你給我看住癟嘴婆,如果她敢踏進老宅半步,你馬上喊我,我放犬兒和獾兒咬死她。”
“好嘞!”獨臂羅答應一聲一個大步逼退癟嘴婆出老宅後門。癟嘴婆隻是一隻腳邁進了老宅後門的門檻,她現在站在老宅後門的台階上心有不甘,但面對高大威猛的獨臂羅和虎視眈眈的八隻細犬八隻豬獾,不敢再邁步,癟嘴癟了幾下喊道:“蛋兒如果沒有我做法,保證過不了今晚亥時。”
“喂,癟嘴婆,你不是說蛋兒已經死了嗎?怎麽現在說過不了今晚亥時?”獨臂羅舉起獨臂要抓癟嘴婆,癟嘴婆嘴一癟轉身就跑,邊跑邊大聲回應獨臂羅:“是我做法拉住了他的亡靈,如果接下去不叫我做法,到亥時他必定魂飛魄散,信不信你們等瞧。”
“我的蛋兒呀,婆婆你救救我的蛋兒呀。”蛋兒他娘要去追癟嘴婆,馬夜叉拉住她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做一下樣子麽就好啦,太過頭反而收不了場。”“你說蛋兒他真的不會有事吧?怎麽那麽長時間不出一口氣?”蛋兒他娘回頭瞄了一眼朱獾懷抱中的蛋兒。馬夜叉捅了一下蛋兒他娘的腰,低聲罵道:“你才不出一口氣呢,會不會有事去問你的男人。”“那是你的男人,我隻是替你背個鍋,嘻……”蛋兒他娘笑出聲來,忙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臉,改嬉笑爲哭泣,可惜隻是幹嚎,嗓子還是沙啞得很,沒有了先前的那份凄切和哀怨。
别人聽不出蛋兒他娘哭聲的變化,朱獾聽到真真切切,她懷抱蛋兒回頭瞪馬夜叉,馬夜叉躲閃朱獾的目光,扶起蛋兒他娘邊走邊說:“放心,有我家仙子在,蛋兒他一定能起死回生,你還是回去好好歇一歇。”
“腦西搭牢,你這是擡舉我還是損我?還真是我親娘!”朱獾懷抱蛋兒徑直向前院走去,聽馬夜叉在大聲招呼田癞子:“你還傻站在那裏做什麽?今天輪到你家吃老宅團圓飯,還不快回去準備?”
“馬嬸,早準備好了呢,準備好了呢,仙子和歡歡,還有柳姐都一起過來吧?”田小癞谄媚地向馬夜叉點頭哈腰。
馬夜叉淡淡回應:“仙子要追回蛋兒的魂魄,肯定沒有時間過來。至于歡歡和小柳,你自己去邀請她們。”
“好好好,有馬嬸這句話,小癞子我恭敬不如從命,開心開心真開心。”田小癞歡騰如搶到骨頭的小狗,喜滋滋奔向魯歡和藍玉柳。
“撲通!”田小癞剛啓動,跷腳佬好的那隻腳伸出絆了他個狗吃屎。
“咦,還真的有堆屎?朱獾,仙子,是你的狗剛拉的吧?”田小癞趴在地上仰頭朝朱獾的背影喊。
朱獾回頭朝田小癞啐了一口,罵道:“你才是狗呢,犬兒們,過去再拉。”
“别别别,是我自己拉的呢,我自己拉的呢。”田小癞一激靈一哆嗦一咕噜從地上爬起,擡頭已不見朱獾人影。不但朱獾不見,連魯歡和藍玉柳也不見,其他所有的人全不見,他腿一軟,又“撲通”一聲趴在地上,不省人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