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獾趁黃鼠狼、黃豆醬和藍玉柳、魯歡跪在太祖奶奶畫像前行禮的時候,悄然展開那張紙條細看,紙條上寫四個字:“小心有炸。”
小心有炸?炸什麽?應該是有詐吧?他怎麽寫了錯别字?
朱獾收起紙條塞進棉襖袖口的棉絮裏,她穿的這件棉襖以前馬夜叉穿過,雖然有些破舊但寬寬大大穿起來很舒服,她平時就喜歡穿它,袖口處有個破洞剛好可以塞紙條。
管它有沒有詐?到時候我來個王炸,炸得他們全下地獄。朱獾挨家挨戶分好歲已是除夕夜的十一點半多,和藍玉柳、魯歡一起搬出自制的竹炮來到大樟樹前的大路口,這裏是驢不到村人燃放煙花爆竹的集中點。
按照規矩,老宅裏面包括周圍方圓兩裏地内任何時候都不允許燃放煙花爆竹,要放必須到大樟樹前的大路口,那裏距離老宅差不多有三裏多地。
這個時候驢不到村人差不多全集中在了大路口,不管是居住在老宅的人還是居住在老宅外的人一個個搶占有利地形擺放煙花爆竹,當然最好的位置留給了朱獾,她是仙子,她今年分歲人人有紅包,人人對她刮目相看。
朱獾和藍玉柳、魯歡還有朱雲山、馬夜叉人人扛着兩個大麻袋,裏面裝的全是煙花爆竹。黃秋葵開大貨車到大樟樹下,賣的最好的自然是煙花爆竹。往年驢不到村各家各戶都是自制竹炮,年輕人也隻是去鎮上少少買幾個。黃秋葵拉各式各樣的煙花爆竹到大樟樹下,鄉鄰們自然難以拒絕,掏空腰包也要買上十幾二十幾個,鬧個大響動。
擺放好煙花爆竹,魯歡有些迫不及待,急着想點火,朱獾不讓。驢不到村人有規矩,放炮得是子夜十二時,誰搶到準點誰就是放的開年第一炮,自然會迎來開門紅。
按照傳下來的規矩,這第一炮當仁不讓得由老宅主屋主人來放,前些年因爲朱雲山不在,朱獾和馬夜叉也并不特别想要放這第一炮,自然其他人争着放第一炮,其中當爲黃鼠狼、田癞子、朱胖子和獨臂羅、跷腳佬五個人之間争得最厲害,朱虎反正經常過年不回家。
今年,朱胖子和跷腳佬因爲受傷沒有出現在現場,黃鼠狼、田癞子和獨臂羅躍躍欲試,想要争先,但見朱獾穩穩站在大路口的正中,藍玉柳和魯歡一左一右陪護,朱雲山和馬夜叉攏袖相看,三個人沒有也不敢擅自搶先點火。
“倒計時開始,十、九、八、七……”
魯歡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緊盯手腕上的電子表,抑制不住内心的興奮高聲呼數倒計時,剛喊到“五”,西山傳來一聲巨響,緊接着火光沖天,映紅了整個驢不到村。
腦西搭牢,提前五秒放炮?急着去投胎?咦,不對,不是放炮,是着火!
朱獾不顧一切往西山沖,邊沖邊喊,着火啦,着火啦,快救火,快救火!
“砰!啪啪啪……”
一個大煙花炸響後怒放在驢不到村上空。
“還放?快去救火!”
藍玉柳拉起魯歡往西山沖,魯歡不管着火,忍不住點燃了第一個大煙花,算是替朱獾放了第一炮,争來了開門紅。
“嘡嘡嘡……”
一陣鑼聲急急響起,大路口準備放炮的老宅人全往西山沖,包括呆在家裏受傷的朱胖子、跷腳佬等人也急急沖出老宅。
救火就是救命,耽誤一秒不得,朱獾以最快速度往着火地點沖,經過太平塘的時候,不忘提起塘邊的兩隻水桶舀滿水。
太平塘邊常年擺放六十六隻水桶,用于老宅起火應急。爲什麽要擺六十六隻?而不是六十八隻或者是六十隻七十隻,這個有講究。按照風水命理學,“66”爲水卦,水克火,自然救火的水桶要準備六十六隻。
朱獾左右手各提滿滿兩桶水奔跑起來依舊如飛鳥,她第一個趕到起火地點,一看是殺豬佬家起的火,而癟嘴婆、殺豬佬和黃花菜站在自家屋前呆愣愣看着大火熊熊燃燒,并沒有滅火,朱獾自己來了火,大喊道:“還不提水?”朱獾手上的兩桶水全部澆向大火,癟嘴婆、殺豬佬和黃花菜依然站在原地呆愣愣地看火着。
等所有人的趕到,所有人手上水桶的水全部澆向大火,大火慢慢熄滅,癟嘴婆、殺豬佬和黃花菜才各各開始反應,黃花菜坐到地上嚎啕大哭,邊哭邊喊:“家燒掉了我住哪裏啊?我住哪裏啊?”殺豬佬探頭探腦往還在冒煙的屋裏看,搖頭歎息道:“燒了燒了怎麽真的燒了呢?”癟嘴婆手持木劍和符咒圍着屋基轉圈圈,邊轉邊喃喃:“火神菩薩呀,謝謝你給老妪一個面子,您要燒老宅老妪死了也不會答應,甯願讓您燒掉我們家。”
“什麽意思?”
“難不成本來是老宅起火?”
“她那麽大的本事引火燒自己的家?”
“沒聽見她說爲了保護老宅才情願燒掉自己的屋?”
“……”
議論紛紛中,朱獾站上一塊大石頭高喊:“都給我閉上嘴!”
西山腰立即鴉雀無聲,連癟嘴婆和黃花菜、殺豬佬全閉上嘴,呆愣愣地望向朱獾。
朱獾本想當即離開殺豬佬家,反正大火已經撲滅,她不想看黃花菜哭樣,不想看殺豬佬的那一個慫樣,更不想看癟嘴婆的那一副神道樣。可當她聽癟嘴婆說要燒老宅和衆人議論癟嘴婆是爲了保護老宅才甯願讓大火燒掉自己的家,滿腔怒火頓起,想要努力讓自己“穩住”還是“穩不住”,于是跳上大石頭喊出了“都給我閉上嘴”。
衆人的嘴已經閉上,又都齊刷刷望向她,朱獾不得不繼續說道:“各位,用你們的眼睛好好看看,用你們的腦子好好想想,這火到底是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
“難不成真的是天火?”
“天火你個頭,沒聽見是炮仗聲後着起來的火嗎?”
“……”
癟嘴婆見衆人的意志被朱獾轉換過去,忙使勁搖動挂在胸前的那串鈴铛,跳上朱獾旁邊的另一塊大石頭裹緊嗓子尖叫:“天靈靈地靈靈,火神菩薩來顯靈。”待衆人的目光聚焦到自己的身上,癟嘴婆癟嘴一癟,白眼一翻,手上木劍一指朱獾,嗓音由尖叫變成粗口謾罵:“呔,小女子休得妖言惑衆,我乃天上火神也,上天決定今日分歲之時老宅必須起火,幸得癟嘴仙太未蔔先知,願以燒毀自家小屋換得老宅平安,如此大義你作爲太祖奶奶之嫡孫女不感恩倒也罷了還口口聲聲污蔑仙太,該當何罪?”
“喲喲喲,我好怕怕,你是不是還想說我根本沒有資格住在老宅主屋主房?”朱獾嬉笑。
癟嘴婆的癟嘴癟得更加厲害,右手木劍用力朝朱獾胸口投擲過去的同時,左手的符咒狠狠地拍向朱獾的面門。
衆人和癟嘴婆總以爲朱獾躲得過木劍躲不過符咒,躲得過符咒躲不過木劍,總要被一樣東西所傷着,那木劍可是一柄新削的木劍,比癟嘴婆平時所用的木劍要鋒利許多,還開過光。而那符咒,就是朱獾最怕的吊睛白額大虎符咒。
朱獾面對襲向她面門和胸口的符咒、木劍,面不改色心跳正常,身子不躲不閃,巍然不動如山。倒是藍玉柳和魯歡急得不行,雙雙想要過去拉朱獾,朱雲山和馬夜叉分别拉住藍玉柳和魯歡,低聲說:“她是仙子,用不着擔心。”
朱獾到底是真仙子還是假仙子?衆人很期待這個結果的揭曉,癟嘴婆更期待,她孤注一擲這麽做,就是爲了要确認朱獾到底是真仙子還是假仙子?
大火徹底撲滅後,西山重新陷入黑暗之中,本來還有星星點點的餘火時不時映亮周邊,可以照見癟嘴婆手上的木劍和符咒,可以照見朱獾的的身軀和面部表情。獨臂羅生怕死灰複燃,帶領幾個年輕小夥繼續從太平塘提水滅火,火徹底撲滅,黑暗随之籠罩西山,使得西山更加陰森恐怖,魯歡下意識抓緊馬夜叉的手,藍玉柳身體靠向朱雲山。
靜寂,無邊的靜寂,唯有自己的呼吸聲和身邊人的呼吸聲可以聽見。等待了好久,沒有木劍和符咒落地的聲音,衆人的心全跳到了嗓子口,想必木劍一定刺中了朱獾的胸口符咒一定緊貼在朱獾的面門,朱獾這個時候已經斷氣歸天。
“哇……”
蛋兒哭出聲來,緊接着人群開始躁動,有一部分人準備往家裏逃,但實在是天色太暗,不敢擅自邁步,生怕一腳踏空,追随朱獾而去。
癟嘴婆不知是憋不住了還是得意,她搖響胸前串鈴的同時,喊叫殺豬佬點燈。
殺豬佬點亮他家的那盞大汽燈到自己的老娘身邊,顫抖的嗓音問:“那獾八仙真的死了嗎?”
“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可以早超生,她還得感謝我呢。”癟嘴婆見衆人一個個重新靜了下來,以爲全被她的法術所震住,包括朱雲山和馬夜叉,就繼續得意洋洋地說道:“一個野種本來就不該活在驢不到村活在老宅,還住主屋和主房。我宣布,從新的一年第一個時辰開始,我要入住老宅,老宅就是我們新的家。”
“癟嘴婆,你瞎咧咧個夜壺蛋,你們一家有資格住進老宅嗎?”獨臂羅第一個反對。
衆人随之議論起來:“燒掉自己家原來是想住進老宅呀?”“這不是她日想夜想一直癡心夢想的嗎?”“夢總歸是夢,她要想住進老宅不怕噩夢纏身?”這樣議論的大多爲平時和朱雲山一家交好的老宅戶主,比如跷腳佬、蛋兒他娘等。而類似黃鼠狼、田癞子那些人則說:“人家是主動替老宅擋了災,大義呀。”“這樣大義的人難道不應該住進老宅嗎?老宅講究的不就是個義字嗎?”“大過年的燒了自己的屋,老宅無論如何總該讓他們住進去。”
彼此看不清對方并不影響大家多嘴多舌,雖然殺豬佬點亮了汽燈,但隻能照亮小小的一圈,他一直站在自己老娘的身邊,所以照亮的隻是癟嘴婆和他自己,還有身後的黃花菜。癟嘴婆不知什麽時候戴上了她那頂标志性的帽子,左右手又持起木劍和符咒,不過現在手上的這柄木劍要比擲向朱獾的那柄木劍要小一些。
癟嘴婆的那頂帽子說是帽子,其實就是一個頭飾,跟舊版電視連續劇《紅樓夢》中劉姥姥帶的那個頭飾一樣,以前在農村很常見,但現在很少有人戴,在驢不到村叫這樣的頭飾爲“抹額”,有的地方可能叫“勒子”。隻要癟嘴婆帶上了抹額,那就一定要開始施大法。
“天浩浩、地浩浩,天靈靈、地靈靈,弟子頂敬,洪州得道,魯國先師,今日架起鐵圍城,四面八方不顯形,銅牆鐵壁萬丈高,邪法師人站不攏,萬法不能侵其身,一根繩子八丈深,銅繩鐵繩加中心,不論金刀并玉剪,金刀玉剪不沾繩,弟子加下五雷轟,邪師邪法化灰塵,謹請南鬥六星、北鬥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癟嘴婆頭戴抹額,手持木劍和符咒,圍着朱獾站過的那塊大石頭一邊跳躍一邊念咒。殺豬佬高舉汽燈形影不離跟在自己的老娘身邊,汽燈照得癟嘴婆似幽靈如鬼魅,蛋兒不敢多看,又哭了起來。
蛋兒一哭,衆人又開始議論:“這獾八仙不是說成爲真的仙子了嗎?怎麽連屍首都不見呀?”“你沒聽到癟嘴神婆念的是【鐵圍城咒】嗎?這可是毒咒。”“誰能逃得出鐵栅爲圍的地獄?癟嘴婆才是真的仙太呢。”
癟嘴婆跳得更歡念得更歡,半個多時辰過去速度一點沒有減下來,反而是殺豬佬手舉汽燈跟得氣喘如牛。
突然,西山深處傳來一陣大笑,笑聲響徹整個驢不到村上空。
“哈哈哈,哈哈哈……”
“誰?”
“誰在哪裏笑?”
“這聲音好吓人!”
聽到笑聲,癟嘴婆急忙停止跳躍和念咒,殺豬佬沒想到自己的老娘會緊急停下,雙腳站立不穩,矮胖的身體一栽歪壓倒癟嘴婆在地上,汽燈掉到地上後溢出裏面的煤油到他的衣服上,衣服迅即燃燒起來。
“快滅火!”
獨臂羅聲到人到,一大桶水潑在殺豬佬的身上,火被澆滅,殺豬佬和癟嘴婆成了落湯雞。
“怎麽?不神道了呀?那我來給你念【五雷油池火符咒】。”清脆的聲音從西山深處傳來,緊接着響起念咒聲:“此油不是非凡油,魯班賜吾燒邪師,邪法油,弟子頭帶火帽,身穿火衣,腳踏火鞋,燒得東方邪師,燒得西方邪師,燒得北方鬼怪妖魔,燒得中央邪法,懷胎婦人,一切魍魉化灰塵,謹請南鬥六星、北鬥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你是誰?不要裝神弄鬼,有膽量給我出來!”癟嘴婆趴在地上喊。
衆人全都頭朝西山深處,且因爲天黑,看不清人在哪裏?
“我乃老宅仙子是也,各位鄉鄰不必慌張,今天新年第一天我要徹底揭穿癟嘴婆的鬼把戲!”
“啊?你還活着?”
“你不死我豈能死?癟嘴婆,你不要以爲燒了自家的爛屋就能住進老宅,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我不相信你還活在世上,本仙才是真仙,你不可能擋住我的開光木劍和吊睛白額大虎咒,有本事你敢出來亮個真身嗎?”
“癟嘴婆,你以爲我是替身?好,我這就讓我天上的爹天上的娘點亮天燈,讓鄉鄰們徹底認清你這副醜惡的嘴臉,從此你給我滾出驢不到村!”
“要滾也是你這個野種滾,我告訴你,老宅我家住定了老宅的主屋主房我也住定了,你已經成爲鬼魅還想興風作浪?哼哼,我再給你念個金剪飛刀咒,讓你永世不得超生!”癟嘴婆罵完當即念起【金剪飛刀咒】:“天靈靈,地靈靈,魯班賜飛刀随帶身,若有邪師人來使法,金刀三把不容情,一把斬了蛇頭,二把斬了蛇漫身,三把斬得頭皮眼睛昏,西天去請唐三藏,南海岸上請觀音,急急如律令。”
“念吧念吧,小心把自己念進十八層地獄。我天上的爹娘,快快點亮天燈!”
“噼啪!”
脆響過後天光大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