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夜叉沒有直接去山洞,先來到自家被推土機推掉的山地、田塊,像模像樣地用雙腳來回丈量,大聲和朱獾說總共損失了多少面積?到時候能賠多少錢?
朱獾最煩這種事情,一來她不喜歡斤斤計較,二來如果真的要賠損失,也得是上面派人來丈量面積計算确定,不是她黃秋葵說了算。
馬夜叉說,這次還真就她黃秋葵說了算,信不信你等着瞧。
朱獾不以爲然,認爲黃秋葵頂多隻是在鄉鄰面前擺個譜,說不定那轟隆隆的推土機、壓路機,還有那些小汽車,全都是借來的呢。
“借來?你以爲你自己連輛腳踏車都買不起,人家就沒有那個本事?人家的家裏可是金山銀山,省城好幾家大公司屬于她。你不要鼻子孔出氣,信不信等一下問你爹。”馬夜叉在自家田地裏做過樣子後往山上趕,有些迫不及待。
朱獾緊緊追趕馬夜叉,一邊追一邊發牢騷:“我窮還不是因爲你生的我那麽難看?跟隻豬獾似的。喂,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親爹沒有死?”
“說的什麽話?問的又是什麽話?虧人家還稱你一聲仙子。你如果生的不像豬獾,能給你取名朱獾嗎?我從一開始如果不知道你親爹沒有死,他還不得真的被我弄進棺材裏,葬進墳墓裏?”馬夜叉越走越快,朱獾跟得有些氣喘籲籲,想,自己走路算得上快,今天在馬夜叉這裏怎麽就慢了呢?她站下喘了口氣,怼道:“好吧,你未蔔先知,比癟嘴婆還神道,要不我把仙子的稱号讓給你。”
“誰稀罕你那稱号?老娘夜叉婆天下無敵。喂,你不要跟過來,過去從那邊山上下來再進洞。”馬夜叉自己跑向山的另一側,其實山洞就在面前。
朱獾明白自己老娘是不想讓别人看到她們母女進了山洞,就繞到山的一邊,撿了幾根枯樹枝,站到高處見四下無人再奔向山洞。
進山洞後,朱獾留跟來的四隻細犬在洞口望風,還有四隻細犬留在了家裏,看護魯歡和藍玉柳。
朱獾見馬夜叉已經和朱雲山坐在一起說話,故意慢吞吞往洞的深處走,她想讓他們夫婦兩個單獨多說一會話。誰知馬夜叉不領情,吆喝道:“磨蹭什麽?半個時辰内我們必須返回老宅。”
“半個時辰?你怕什麽?”朱獾緊走幾步來到朱雲山和馬夜叉的對面坐下,坐下後從懷裏掏出一隻狗大腿遞給朱雲山。朱雲山接過狗大腿放到身邊的大石塊上,笑着對朱獾說:“謝謝,我過一會再吃,你的犬兒們在呢。”
“它們是仙狗,沒關系,你知道這狗肉從哪裏來的嗎?”朱獾見馬夜叉雙目緊盯狗肉,故意不理她,問朱雲山。朱雲山明白朱獾的心思,故意不再說狗肉,而是說:“你娘擔心你問我個沒完,其實黃秋葵也好,藍玉柳也好,全都是過客,隻有你才是老宅永遠的主人。”
“說話不要弄得跟朱先生一樣,虛頭巴腦,故作高深,彼此幾斤幾兩難道還不清楚嗎?這個世界上有永遠的事情和東西嗎?”朱獾撇嘴,她總以爲自己的親爹和親娘一樣,都隻不過是驢不到村普普通通的山民,雖然識文斷字,但肚子裏的那幾滴墨水全來自于朱先生,用不着顯擺。
朱雲山并不生氣,笑呵呵問朱獾:“你知道我幾斤幾兩?我可是不知道你到底有幾斤幾兩?也不知道你娘幾斤幾兩?”
馬夜叉接口:“不要以爲我們隻是一介山民,凡是住在老宅的人多多少少肚子裏有點墨水,即使沒有墨水,出口必定要有講究,之乎者也不出個所以然來,禮節性的官話問候一下還是小菜一碟。”
“就是,那黃秋葵小小年紀之所以能夠叱咤省城,還不是因爲從小住在老宅,受老宅精靈的熏陶。”朱雲山接話。
馬夜叉接着說:“如果沒有老宅精靈的熏陶,一百個黃秋葵也不可能在省城立足,今天能開回那麽多小汽車。”
“喂喂喂,你們兩個一唱一和還不是想擠兌我嗎?直截了當地說吧,我就是沒出息,比不上人家黃鼠狼的女兒,讓你們沒面子,哼。”朱獾扭過頭不看朱雲山和馬夜叉。
朱雲山說:“孩子,你住在老宅正屋正房,你受老宅精靈的熏陶比任何一個人要深,隻不過你的任務是保護老宅。如果你到省城闖蕩,一千個黃秋葵都比不過你。”
“少拿聊天八隻腳的話來哄我,我自己幾斤幾兩還是掄得清。什麽老宅精靈?什麽保護老宅?那都是你們糊弄我的話,就是想叫我安安心心留在驢不到村留在老宅。我告訴你們,這樣好吃懶做的日子我過夠啦,過年後,我就和魯歡一起去省城打工。”朱獾氣呼呼站起身。
“孩子,坐下,千萬不要因爲黃秋葵的回來影響你本來的定性。是不是這幾天沒有夢到太祖奶奶?是不是今天沒有過去和朱先生說說話?記住,你既要做榫,更要做卯,榫卯不僅是老宅最神奇的精靈,也是我們華夏大地最神奇的精靈之一。”朱雲山伸手拉朱獾坐下。
朱獾坐下後看了一眼朱雲山,又看了一眼馬夜叉,然後眼睛緊盯腳邊的那一堆火,自言自語道:“老宅真的有精靈?榫卯到底是什麽意思?以前我怎麽沒有聽朱先生講起過?”
“孩子,朱先生一直想和你講,是我不讓他講,你這個年紀不該承擔太多的責任。”朱雲山寬厚的大手輕輕撫慰朱獾的脊背。朱獾仰頭問朱雲山:“朱先生知道你沒有死?”
“當然,沒有他的幫襯,我一個弱女子怎麽可能演好那場戲?讓你成爲獾仙子?”馬夜叉不等朱雲山回答朱獾,自己迫不及待地回答道。朱獾冷笑了幾聲沒好氣地嗆馬夜叉:“哼,你弱女子?那驢不到村其她的女人是不是弱到連女人都不是?謝謝你讓我成爲獾八仙,你還真是我的親娘。”
“孩子,怎麽能對你娘這樣說話?你應該理解我們的一番苦心。”朱雲山勸慰朱獾。朱獾回應朱雲山:“她根本就是個母夜叉,隻有醜玉附體的時候才像我的親娘。”
“醜玉附體?什麽意思?”
“孩子,醜玉是誰?她附你娘的身體?”
馬夜叉和朱雲山急急問朱獾,眼神裏全是驚恐。
見自己的爹娘這個樣子,朱獾大笑,笑過後俏皮地說道:“我開玩笑呢,看把你們吓成這個樣子。爹,你還是和我說說榫和卯吧,到底怎麽回事?”
“孩子,榫和卯是我們先人發明的一項木結構建造技藝,爲兩個木構件上凹凸結合的連接部分。凸出部分叫【榫】,也叫榫頭;凹進去的部分叫【卯】,也叫榫眼和榫槽。榫和卯連接在一起,起到固定作用,很多處榫和卯連在一起,建築物可以不用一根釘子,照樣穩如泰山,堅如磐石。就像老宅,全爲榫卯結構,還有我們家中祖上留下的那些家具,也全是榫卯結構。”朱雲山饒有興味地向朱獾講解,朱獾聽得雲裏霧裏。
朱雲山講榫和卯講的興起,滔滔不絕,口若懸河,馬夜叉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向他指了指坐在對面的朱獾。
朱獾雙手托腮,雙目迷蒙,身子搖搖欲墜,随時要倒下睡過去。
朱雲山笑着拍了拍朱獾的肩膀,自我解嘲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這也是聽朱先生所說,聽以前來過我們這裏的一位木匠師傅所說,其實我自己也是半懂不懂,半懂不懂。”
“半懂不懂多少還有點懂,千萬不要在自己的女兒面前不懂裝懂。仙子,你來不是有很多問題想問你爹嗎?快問,半個時辰内我們必須返回老宅。”馬夜叉白了朱雲山一眼後催促朱獾。
朱獾霍地站起身,轉身朝洞口走。
馬夜叉趕緊起來追朱獾,邊追邊喊:“你這又是怎麽了呀?我是擔心那個藍玉柳耍花槍,半個時辰内回去應該沒問題。”
“她耍花槍?你不是說她是個好人嗎?還同意她住到家裏來。”朱獾停下腳步,語氣還是十分生硬,充滿怨氣。
馬夜叉沉下臉道:“看菜吃飯,看人說話,這個你也不懂嗎?住在朱虎家總比住在自己家裏好控制,你也用不着旁敲側擊去問斜眼婆這個那個。”
“孩子,你娘說的有道理,一個藍玉柳不讓人省心,又回來了個黃秋葵。黃秋葵我們沒辦法控制,藍玉柳她自以爲是尋上門來,我們總得把她盯在眼皮底下吧?你過來,我們再說一會話。”朱雲山語氣柔和,朱獾返回身重新到他身邊坐下,問:“你那麽确定藍玉柳不是好人?黃秋葵比藍玉柳厲害?”
“這個還用問嗎?黃秋葵那架勢,在省城可以呼風喚雨,在我們小小驢不到村那還不是一手遮天?而藍玉柳孤身一人,即使有朱虎作内應,她也翻不了天。”馬夜叉邊說邊坐回到原處。
朱獾又霍地站起身,面向馬夜叉大聲說道:“我又沒問你,你充什麽大好佬?既然她翻不了天,你爲什麽要半個時辰趕回去?還不是怕她耍花槍嗎?”
“孩子,坐下,坐下慢慢說。”朱雲山伸手拉朱獾坐下後,慢條斯理對她說:“孩子,做人做事有的時候要做榫,有的時候要做卯。對藍玉柳,我們要榫。對黃秋葵,我們要卯。”
“什麽榫啊卯啊,我聽不懂,我隻問你一句,你怎麽确定藍玉柳是沖老宅而來?黃秋葵她也是因爲老宅而回來?”朱獾氣還沒消。
朱雲山沒有回答朱獾,轉過頭對馬夜叉說:“孩子她娘,你去幫我撿一些柴禾進來,這幾天燒得已經差不多。”
“好吧,你們抓緊說話。”馬夜叉站起身,看了朱獾一眼,見朱獾悶頭不看她,知道她還在跟自己置氣,就沒有再多說話。
等馬夜叉走出山洞,朱雲山語重心長地對朱獾說:“孩子,老宅之所以幾百年來風雨不摧,靠的就是榫和卯的完美結合。我們家的那些櫥櫃也有幾百年的曆史,尤其是你睡的那張拔步床,太祖奶奶睡過,爲什麽到今天還能那麽堅固呢?就是榫和卯的完美結合。關于榫和卯,爹說不出構造上面的具體道道來,但肯定會有高人會在某一天向你說個明明白白。爹隻對你說,做人做事要和這榫和卯一樣,隻有運用自如,完美結合,做人才能圓滿,做事才能圓滿。”
“爹,我還是沒有聽明白。”朱獾和朱雲山單獨相處,一顆心瞬間平定下來。
朱雲山耐心解釋:“孩子,榫,是木結構凸出來的部分,又叫榫頭,這做人做事有的時候就要做榫,該出頭的時候要大膽去出頭,不要畏畏縮縮。但槍打出頭鳥,有的時候你不能做榫,要做卯。卯,是木結構凹進去的部分,就是一個孔,大部分的時候做人做事要做卯。退一步海闊天空,這做人做事有的時候适當卯在那裏不會錯。等榫頭主動前來尋你這個卯的時候,你再出擊也不遲,那樣應該可以更好地抓住這個榫,變被動爲主動。”
“爹,我有一點點懂啦,但還是雲裏霧裏,不是很明白。”朱獾實話實說,在自己的親爹面前她沒有必要戴上面具,就像在馬夜叉這個親娘面前一樣,她耍性子完全沒遮沒攔。
朱雲山微笑,慢條斯理說道:“孩子,現在黃秋葵是榫,那你在她面前就做卯。藍玉柳是卯,那你在她面前就做榫。平時你可以借助魯歡這把榔頭敲打敲打她們,魯歡是個大智若愚的女孩子,你不要小看她。”“爹,你連魯歡都知道?”朱獾不是一般的驚訝。
“孩子,黃秋葵不是拿我威脅你嗎?那你就在她面前徹徹底底做卯,讓她這個榫頭撞出了血,你再去套她。期間你可以讓魯歡天真無邪地去和她周旋,讓她哭笑不得。還有,你要利用好癟嘴婆、斜眼婆、田癞子、獨臂羅和跷腳佬,讓他們狗咬狗一嘴毛。”朱雲山似乎答非所問,但又回答得非常明白。
朱獾沉吟一會後問朱雲山:“爹,黃秋葵真的要修路嗎?老宅必須拆遷嗎?”
“修路是好事,前幾年上面就已經開始規劃。驢不到村其它任何地方都可以拆遷,老宅絕對不能拆遷,這就需要你和黃秋葵進行争鬥,堅決保持老宅。”朱雲山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露出堅毅的神情,朱獾能深刻感受到自己父親對老宅的那一份不舍之情,她想告訴他,夢中太祖奶奶曾經對她說的那句話:“柳綠至,老宅安”。剛想開口,馬夜叉在洞口喊:“差不多了啊,快回去!”
“孩子,回去吧。記住,在你娘面前永遠做卯,她不容易不簡單不可能算計你。”朱雲山目送朱獾走出山洞。
朱獾走到山洞口的時候回頭對朱雲山說:“爹,三十夜我來接你回家過年。”
“瞎說什麽?快回去!”馬夜叉催促朱獾。朱獾站在洞口回望洞内的朱雲山,依依不舍。朱雲山坐在原地向朱獾揚揚手,說道:“爹習慣了一個人,你和你娘好好過年。過年的時候不會有事,等過完年上面會派人來,我們的貴人也應該會出現。”
朱獾随馬夜叉回老宅,一路上腦海裏除了朱雲山的【榫】和【卯】,還有“我們的貴人也應該會出現”。
【榫】和【卯】朱獾似懂非懂,她不想過多探究,既然自己的親爹知道黃秋葵拿他威脅她,那就不是威脅,他在黃秋葵的公司做工,黃秋葵知道他還活着也不奇怪。無論是黃秋葵還是藍玉柳,無論她們誰是榫誰是卯,朱獾毫不在乎,她有把握鬥過她們。
朱雲山的那一句“我們的貴人也應該會出現”卻讓朱獾心裏歡欣不已,太祖奶奶在夢中說“柳綠至,老宅安”,到底是什麽意思朱獾還在苦思冥想。藍玉柳雖然有柳,但這“柳綠至”的柳綠應該不是她的柳,和她搭不上邊。因爲她是對手,不可能讓老宅安。那麽,朱雲山說的貴人中會不會有這個“柳綠”呢?還是等過完年,楊柳樹綠的時候貴人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