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如山,女兒是老爸的小棉襖,前世的情人,這些話朱獾在書上看到過,但今天終于和自己的親生父親坐在一起,隻感覺到來自朱雲山大山一般的父愛,自己卻無力成爲他的小棉襖。
朱獾懂得,朱雲山之所以要以這樣的方式離開她,離開馬夜叉,離開老宅,就是爲了保護她,保護馬夜叉,保護老宅。以前這樣的道理朱獾不一定能懂,但現在她完全清楚明了。作爲生在山洞裏的不祥之物,正好成爲那些觊觎老宅的人鬧事的借口。
告别朱雲山,離開山洞返回老宅,前院已經恢複平靜,馬夜叉爲朱獾剝開兩個粽子。
朱獾知道這兩個粽子是斜眼婆家的粽子,不吃白不吃,兩三口就下了肚。
馬夜叉坐在朱獾對面,靜靜地看着朱獾,待朱獾吃完粽子,開口道:“魯歡和蛋兒他們戲耍了一天累了已經上了床,粽子吃了七八個,明天一天不吃也沒事。”
朱獾沒有回應,同樣靜靜地看着馬夜叉,待她說完,站起身,伸手拔下她頭上的一根白發坐回椅子,手拿那根白發朱獾雙目看得濕潤,哽咽道:“爲什麽不告訴我?”
“你現在不是知道了嗎?”馬夜叉淡淡回答,可眼裏早已濕潤一片。
朱獾凝視手上的那一根白發,沒有再說話,馬夜叉也沒有說話,母女兩人就靜靜地坐在廳堂相對無言,隻有那隻老式自鳴鍾“仄仄仄”兀自行走。
“嘡,嘡,嘡……”自鳴鍾敲響六下,馬夜叉站起身,自言自語道:“明天還要裹一天粽,早點上床睡覺。”
“上床睡覺,去見夢裏人。”朱獾邊說邊走向自己的房間,眼淚流的更兇。
隆冬傍晚六點鍾就上床睡覺對驢不到村人來說很正常,你如果還在外面轉,别人會懷疑你圖謀不軌。
朱獾進房,八隻豬獾和八隻細犬圍上來。對八隻豬獾自己從山洞回到自己房間,朱獾不奇怪,朱雲山能和它們在山洞和諧相處,說明它們從大樟樹的樹洞到老宅她的房間到那個山洞,來去自如,隻不過她以前沒注意。
朱雲山死去,那些人就不會對馬夜叉、朱獾孤女寡母逼太急,赢得一部分人同情的同時還能借豬獾護朱獾的故事震懾住另一部分蠢蠢欲動的人,這樣說來豬獾以前就和朱雲山不一般,馬夜叉說不定是故意去山洞裏生産朱獾。
朱獾俯身撫摸八隻豬獾,八隻豬獾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叼住她的褲管到屋角,與廳堂相接的一面牆的牆腳下,一隻豬獾尖嘴拱了一下,一塊青磚移到一邊;再拱,另一塊青磚移到另一邊,随即露出一孔洞窟。那隻嘴拱青磚的豬獾身子一縮,鑽進洞裏,不一會又從洞裏鑽出,反反複複鑽了好幾次,直到朱獾點頭才拱回兩塊青磚蓋住洞窟。
腦西搭牢,難怪自己家裏從來不挂朱雲山的遺像,清明、七月半、冬至這三個日子祭祀祖先的時候從不給朱雲山放筷子,果然自己的親爹沒有死。
朱獾懷疑過好多次,自己家光靠馬夜叉在山上地裏勞作,怎麽能過得這麽殷實?那些俗人俚人議論是祖上給他們家裏留下了太多的金銀珠寶,朱獾還差點信以爲真,沒想到是朱雲山在省城打工賺錢呢。
朱雲山提醒朱獾不能俗人俚人那樣稱呼鄉鄰,鄉鄰中大多數人屬于善良、誠樸的山民,尤其是住在老宅裏的那些世代爲驢不到村人的山民,真的不容易。要對付的是那些個外來的刁民,心懷不軌的惡人。
外來的刁民?心懷不軌的惡人?朱獾告訴朱雲山,朱先生猜測藍玉柳是藍玉的後代,是來老宅尋仇和盜寶。朱雲山說,藍玉柳是不是藍玉的後代暫時無法查證,也沒必要查證,因爲太祖奶奶仁慈,不可能與藍玉結下仇,要虧欠也是藍玉虧欠太祖奶奶,尋仇也是我們向她尋仇。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藍玉柳前來驢不到村并住進老宅,肯定不懷好意,等黃秋葵回來一問便知。
朱獾沒想到朱雲山也說問問黃秋葵就會知道藍玉柳的身份?那黃秋葵在省城真的混得風生水起?朱雲山說,他打工的那家道路工程公司黃秋葵就有股份,還是大股份。
朱獾不信,黃秋葵不就是黃鼠狼的小女兒嗎?比朱獾也就大七八歲,三十歲還不到吧?怎麽能一下子擁有那麽大的能量呢?朱雲山說,黃秋葵嫁給了一位大老闆,嫁過去不到三個月,大老闆突然離世,所有資産全歸了她。
所有資産全歸她?可能嗎?那個大老闆難道沒有後人嗎?朱雲山告訴朱獾,他也是從工友他們那裏聽來,說那個大老闆一直不會生育,黃秋葵替他生了一個兒子,自然所有财産歸了她,兒子還小呀。
不是說嫁過去三個月不到嗎?怎麽有了兒子?難道她不是人?是可以吃的秋葵?幾個月就結果?面對朱獾的疑問,朱雲山笑着對她說道:“我一開始也和你一樣,難以置信。這人需要十月懷胎才能分娩,她黃秋葵怎麽就三個月時間不到生下了兒子?原來這個大老闆是等黃秋葵替他生下兒子後才明媒正娶的她。”
“腦西搭牢,太不要臉,沒結婚就替人家生兒子,真是敗壞了我們驢不到村的名聲,給老宅蒙羞。他如果回來,我決不會讓她跨進老宅半步。”朱獾氣憤之極。朱雲山知道自己的女兒愛憎分明,眼裏容不得一粒沙子,耐心開導朱獾道:“孩子,黃秋葵是目前我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隻有通過她才能查出藍玉柳到底是什麽樣的人?隻有通過她才能攀上縣裏、省裏的關系,保住老宅。”
“攀上縣裏、省裏的關系?你想要攀高枝?想不到你變成這樣的人,那你不是我的親爹。還有,藍玉柳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人?我自己會查清楚。”朱獾氣呼呼走出山洞。
朱雲山望着朱獾的背影說:“孩子,爹不是要攀高枝,爹是想通過黃秋葵聯系上縣裏、省裏的專家,來實地看看我們的老宅。爹在省城打聽過,如果老宅能列爲‘國保’,那就誰也不能拆。還有,你如果想通過蛋兒他爹去查藍玉柳的底細,萬萬不行,他保護我們,我們應該保護他。”
朱獾躺在床上回想朱雲山最後對她說的話,既興奮又擔憂,興奮的是老宅如果能列爲“國保”,誰也不能拆,雖然她還不知道“國保”的具體概念?擔憂的是必須通過黃秋葵才能聯系到上面的人,這個黃秋葵絕對不是個好人,她這次回來肯定别有用心,說不定會被她利用。
聽了朱雲山最後的話,朱獾還有一些小激動,就是那個玉樹臨風看來真的是蛋兒他爹,自己的親爹不可能亂說話。他果然一直在保護自己,保護自己等于保護老宅,有他的保護,老宅不用擔心。
老宅真的不用擔心嗎?玉樹臨風能對付得了那個藍玉柳嗎?如果黃秋葵也是沖老宅回來的呢?朱獾想的頭痛,昏昏沉沉睡去,做了一個特别奇怪的夢。
笛箫婉轉,絲竹悠揚,雲霧缭繞中一群貌美少女跪在朱獾面前,齊齊勸告:“懇請仙子沐浴更衣,娘娘的蟠桃盛會即将開始。”
“我穿這一身粗布衣裳挺好,穿不慣那些绫羅綢緞。還有,本人來了紅沐什麽浴?你們是不是存心要我死?我告訴你們,管她什麽娘娘?管她什麽蟠桃盛會?跟本人一點也不搭界。”朱獾心中沒來由地火冒三丈。
貌美少女中一位年長一點的磕頭道:“仙子乃玉帝和王母的第九個女兒,作爲九仙,您不參加蟠桃盛會,娘娘在衆神衆仙面前還有什麽面子可言?我等衆小仙也将受到娘娘的責罰。”
“她有沒有面子關我什麽事情?你們受不受到責罰更不關我的事情。告訴你們,本人最煩虛頭巴腦的事情,摘個蟠桃吃就吃吧,非要開個什麽蟠桃會?勞民傷财不說,還浪費大家的寶貴時間,是不是不開會顯不出她娘娘的身份?是不是隻有坐在台上才能顯擺自己?你們都給我走,去告訴她,如果我去,一定讓她的會開不成。”朱獾的無名之火更大,一跺腳,想要遠離這群個個貌美如花的美少女,結果失去重心,從雲端墜下。
下墜過程中,朱獾沒有絲毫害怕,反而覺得很爽,比坐過山車還要爽。在省城打工的時候,她和魯歡去遊樂園坐過一次過山車,魯歡吓得大呼小叫,她雲淡風輕,根本沒有什麽感覺,一個勁心痛那門票錢,本來可以用打工掙的那一點小錢給馬夜叉買個發夾作爲禮物,結果全花在了那遊樂場。
風聲兩耳過,朱獾任憑自己從高空往下墜,她回想起剛才那貌美少女的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腦西搭牢,本姑娘怎麽可能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的第九個女兒呢?
哦,大概是指我的前身吧?不是連觀音娘娘都說我是九仙嗎?九仙,九仙,九仙原來是指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的第九個女兒啊?
朱獾恍然大悟間跌入萬丈深淵,深淵無盡頭,黑漆漆瘆人得慌。
朱獾摸索向前,想要爬出深淵,剛爬了幾步,兩雙骨瘦如柴的手伸了過來。一雙手十指殷紅,一雙手十指墨綠,兩雙手的指甲尖如鳥喙,鋒利如匕首,直朝朱獾的面門抓來。
眼看躲閃不過,朱獾幹脆閉上雙眼,任由抓取。過了好一會,朱獾沒有感覺到痛楚,睜開眼,見面前跪着一人,站立一人。仔細一看,跪着之人爲醜玉,站立之人爲朱元璋。見朱獾睜眼,醜玉和朱元璋齊齊哀告:“仙子救我,仙子救我。”
“救你?你用得我救嗎?口口聲聲說來服侍我,結果無緣無故不見人影。”朱獾罵完醜玉罵朱元璋:“你不是皇嗎?皇用得着我救嗎?以後少在我面前裝模作樣,做你的皇去吧。”
“仙子息怒,仙子息怒。”醜玉和朱元璋齊齊哀求,醜玉說:“婢女一心一意伺候仙子,沒想到這個狗皇帝出來搗亂,惹惱閻王,拉婢女回地府。”朱元璋說:“老兒豈敢搗亂,老兒實屬無奈,苦等仙子升天,仙子卻無意升天,沒辦法隻得冒死前來見仙子。”
“你不是死了已經六百多年嗎?還什麽冒不冒死?我就知道是你這個醜老頭作的怪。起開,我不想再看到你。”朱獾伸手去推朱元璋,朱元璋悠忽不見。朱獾尋醜玉,沒有醜玉的影子。
朱獾大喊:“我本九仙,我要保護老宅!”
話音剛落,朱獾的身體飄飄蕩蕩飄出深淵,飄到東山之巅。
“孩子,不要想太多,一切順其自然吧。”太祖奶奶坐在古松下,攬朱獾到懷中。朱獾從未有過的溫煦,噘起小嘴告訴太祖奶奶:“太祖奶奶,人家要偷老宅的寶貝,要毀了老宅呢。”
“該去的自然要去,何必過多挽留。隻要你盡心就是,沒有一樣物件可以不滅不化。”
“太祖奶奶,你以前可是要我好好看護老宅,一磚一瓦一門一窗都不能少。”
“此一時彼一時,太祖奶奶更希望你人好好的呢,其它皆乃身外之物,不足惜矣。”
“不行,我人不足惜矣,老宅的安危才是第一位,我一定會好好看護老宅,不讓它少一磚一瓦一門一窗。”
“我的好孩子,謝謝你。你記住,柳綠至,老宅安。”
“‘柳綠至,老宅安’?太祖奶奶,什麽意思?太祖奶奶,什麽意思?太祖奶奶、太祖奶奶……”
朱獾左右張望,不見了太祖奶奶,驚醒過來全身大汗,夾雜那紅,濡濕了墊在身下的棉被。好在躺在拔步床上,朱獾不用蓋棉被,隻需包一塊被單就可以,圍睡在她身邊的八隻細犬和八隻豬獾傳遞給她的熱量足夠她抵禦數九寒天深夜的冰冷。
此刻應爲子時,廳堂的自鳴鍾剛敲完十二下,朱獾再無睡意,腦子裏反複念叨“柳綠至,老宅安”六個字。
“柳綠至,老宅安”,是不是說等楊柳樹綠的時候,老宅就安全了呀?那太好了呢。朱獾高興,但這興奮勁隻維持了幾秒,想到現在還是臘月,心情馬上消沉下來。唉,離楊柳樹綠還得好幾個月,不知道這幾個月裏會發生什麽?現在惡人一個個殺上了門,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對付得過來?如果光是那藍玉柳,對付她應該沒有問題。可那黃秋葵肯定不好對付,小小年紀那麽陰險狡詐,還财大氣粗,又本來在老宅長大,知根知底。
朱獾不相信自己親爹和朱先生的話,她認定這個黃秋葵不會是好人,早不回來晚不回來,這個時候回來肯定是沖老宅而來。
不過光陰如箭,日月穿梭,這過日子說慢很慢,說快很快,快得你記不起來怎麽又長大了一歲?過完年,柳樹就會開始發芽,到了五月份,柳樹會綠意盎然。那我再堅持幾個月就可以,到時候老宅安全我就安心。哼,管你什麽藍玉柳?什麽黃秋葵?有我在,你們休想打老宅的主意。
咦,這藍玉柳的名字裏有“柳”,太祖奶奶會不會是說藍玉柳到了驢不到村,到了老宅,老宅就安全了呢?怎麽可能?她明明是沖老宅的寶貝而來,怎麽可能她到了老宅就安全了呢?她到了老宅應該更兇險,你沒看到她挑釁我時流露出的那一股子得意勁?好像她已經是老宅的主人,老宅的一切全在她掌控之中。
藍玉柳,不管你的柳是什麽柳?我一定讓你灰溜溜離開老宅離開驢不到村。
朱先生說的沒錯,她肯定是尋仇和盜寶而來。尋仇跟我不搭界,親爹說了,太祖奶奶光明磊落,沒有她的仇可尋。
哎,那太祖奶奶在夢中說的“柳綠至,老宅安”這六個字到底是什麽意思呢?唉,都怪我自己,怎麽不問問清楚就醒來了呢?要不我再睡一覺?再去夢見一下太祖奶奶?當面向她問個清楚?
朱獾閉上眼睛,希望能做個好夢,夢中有太祖奶奶,可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滿腦子都是楊柳樹,老宅門前太平塘邊的楊柳樹,揮之不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