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裏面亮着橘紅色的燈,桌上六碗小面在燈光下冒着袅袅熱氣。
白潤的面條上面撒着翠綠的小蔥、花紅澄澄的辣椒油、花生豌豆碎,一碗再平常不過的小面,卻是這幾天吃得最溫馨的。
幸福是什麽,幸福就是熱鍋熱竈,吃一碗有滋有味的飯。
“還是回來好啊!”錢小三狼吞虎咽扒拉着面條,小眼睛眯成一條縫,說道:
“區長,這麽說我們不用去上海了?”
猴子故意激他:“怎麽?你怕了?”
“我是怕死的人嗎?難道在後方就不能爲抗日做貢獻了?有句話怎麽說來着——運籌帷幄決勝于千裏.”
“運籌帷幄之中,決勝于千裏之外?你可拉倒吧,那是區長的事。”
“就你能,我就不能獻獻計?”
“行了,快吃吧,一會還有正事呢。”
張義打斷兩人的拌嘴,拿起筷子,挑起面條放進嘴裏,果然勁道滑爽,香氣四溢。
吃完面條,幾人來到醫務科的停屍間,法醫股的股長高春秋已經等候多時了。
張義戴上口罩,望着眼前這具死不瞑目的女屍,問:“屍檢的結果呢?”
“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口,就是溺水而亡。”
“确定嗎?”
高春秋點點頭,說:“我明白張區長的意思,懷疑兇手和她同乘一艘船,但我仔細檢查過。”
說着他指着屍體的外部細節:系在脖子上的絲巾、緊系的鞋帶、鞋底上沾着淤泥沙子的皮鞋、被江水浸泡的旗袍、充血的眼球、滲出血迹的耳道、胳膊小腿上布滿的剮蹭傷
“沒有明顯的外傷,也沒有中毒的迹象,應該是輪船失事後直接沉了下去胳膊腿上的剮蹭傷,從傷口的面積和深淺程度看,應該是掙紮呼救或者打撈時拖拽造成的。”
張義微微點頭:“船上一共有多少人?打撈上來多少屍體?”
高春秋皺眉想了想說:“船上一共六人,不過我們隻找到船家和徐小姐的屍體,其他人的屍體還在尋找。”
“船家也死了?”
“對,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生前喝過酒,即便會遊泳,遇到怒江,也是無能爲力。”
張義挑了挑眉:“事故的原因找到了嗎?”
“船都沒有找到.即便找到,也是技術科的事。”
“多謝。”張義歎了口氣,見問不出什麽有用的線索,便準備告辭離開。
這時,一個行動處的便衣匆匆進來,連門都忘記敲。
看見張義,他立刻上前說道:
“張區長,剛剛接到山城警察局的電話,那個船家老孟家裏出事了,他們知道我們關注此案,就直接轉了過來。”
張義心神一凜:“出什麽事了?”
“老孟一家都被殺了。”
殺人滅口?還是?
張義立刻說:“我們馬上去現場。”
頓了頓,他看着錢小三說:“還有四個人的屍體沒有找到,不能排除兇手就藏在裏面,立刻發動人手找到這四個人的家庭住址或者落腳點,逐一摸排他們的社會關系。”
“是。”
漆黑的夜空,無月無星。
山城西郊碼頭劉家堡,船夫老孟家的院門大開,幾個巡警和便衣守在大門口。
張義帶着猴子走了進去,剛走到正屋門口,他就停住了——
門框邊上,趴着一具屍體,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
她的兩隻手死死地抓着門檻,瞪大的雙眼裏殘留着死亡前的驚恐,脖頸間一道細長的血痕觸目驚心。
再往裏面看,孟妻的屍體大半留在床上,但上半身從床邊無力地垂了下來,地上一片血污。
她的身下臂彎裏還有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同樣難逃厄運。
“一刀斃命,手法幹淨利落,連小孩都不放過,兇殘歹毒。”張義冷眼看着屍體問:
“誰先發現屍體報警的?”
巡警從外面拖着一個戰戰兢兢的老更夫進來:
“就是他。”
“我我經過老孟家院子,聞見血腥味,覺得不對勁,就趴在門上往裏面看,看到翠兒倒在門檻上.就通知了保長.”
保長是個刀削臉、小眼睛、長的奇醜無比的老頭,他呲着一口黃牙,說:
“就是這樣,也不知道哪個龜兒子對老孟家下手了…
這也太惡毒了,前腳老孟兒子才死,現在孟老頭也死了不說,家人也被殺了,現在真成斷子絕孫了,喪盡天良,喪盡天良啊!”
“老孟的兒子也死了?”
“是啊,淞滬會戰的時候死了,老婆丢下兒子跑了。”
張義和猴子幾人都不禁愣了一下,但也僅僅是很短的一瞬。
“馬上做現場分析。”張義對猴子吩咐了一聲,轉身出了院子。
院外,張義擡頭望着頭,漆黑的夜色遮住了他陰郁的臉龐。
不管兇手是爲了殺人滅口也好,還是爲了轉移他們調查的視線,總之敵人的兇殘讓人不寒而栗。
辦公室裏台燈昏黃,已是深夜,張義正伏案看着今天的調查報告。
突然,一陣沉悶的敲門聲匆匆響起。
這個鍾點趕來的事兒,張義預感不好。
來人是錢小三。
一進門,張義便看出他神情有異。
“區長。”
“怎麽,找到那四人的家了?”
錢小三點頭又搖頭,臉色難看道:
“通過警局和線人提供的線索,我找到了張鐵牛、李根生、趙恒偉、王祝桦幾人的家不過這四人家全部被滅口了。”
“全被滅口了?”張義震驚地站了起來。
錢小三神色黯然地低下頭:“全被滅口了,現在線索全斷了。”
張義遺憾地點點頭:“是啊,線索全斷了。”
“如果說殺了老孟家人是爲了滅口或者嫁禍,可将其他幾人的家人全部殺死,是爲了什麽呢?
故意将水攪渾?如果兇手是這幾人其中的一個,這也太喪盡天良了吧?”錢小三一臉懊惱:
“可惜了,不能順着這條線索深往下去了。”
張義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好好理理思路。”
“是。”
錢小三離開,張義深深地吸了口氣,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