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墨綠色的自行車從光線中穿過,緩緩停在李持平住的公寓樓下。
騎車的是一個穿着電話局制服的中年男人,車梁上還馱着一個工具箱。
将自行車停好上鎖,他拿着工具箱上樓,來到李持平住的門口。
敲了敲門,來開門的是李持平,中年人問:
“就是你家電話機壞了?”
李持平一邊打量他,一邊埋怨道:“怎麽才來啊,我昨天打公用電話催了幾次都不見人來。”
“已經夠快的了,又不是隻你一家。”中年人一臉不耐煩,問:
“你到底修不修?”
“修,抓緊時間吧。”李持平側身把修理工讓進房間。
修理工走進去,拿起桌上摔破的電話機,端詳了幾眼,嫌棄地說:
“不能用了,換個新的吧,不再收你安裝費,出工費和電話機合計2個大洋。”
說着他不容置疑地從工具箱拿出一部嶄新的電話,開始安裝起來。
“兩塊大洋?這麽貴?不是說包修嗎?”
中年修理工擰螺絲的手一停,不悅地問:“你到底換不換?”
“行行行,快點吧。”
“摳摳搜搜的。”修理工鄙夷地撇撇嘴,将最後一顆螺絲擰緊,說:
“好了,我撥個号試試。”
說着,他拿起話筒,撥出一個電話,等了一會,電話通了。
“新電話試機,聲音清晰嗎?”
與他們隔着大門、樓道的另一間房子裏面,一個穿着旗袍的女人正在接電話。
她看了一眼坐在桌邊同樣戴着耳機的中年男人,直到男人沖她點頭,女人才對着話筒說:“很清晰。”
聽到這個回複後,中年修理工說了一聲“知道了”,然後就挂斷了電話,他看着李持平說:“好了。”
李持平點了點頭,從兜裏摸出一疊鈔票,數出幾張遞了過去。
“法币?這玩意天天貶值。”中年修理工嫌棄地接過錢數了數,皺眉道:“不夠。”
随着法币的持續貶值,袁大頭再次堅挺起來,法租界也不例外。
在法租界,主要流通的貨币有法币、美元、英鎊、法郎等。
李持平不情願地又遞了幾張過去,修理工這才作罷,将鈔票揣入褲兜,頭也不回地拿着修理箱走了。
李持平将他送到門口,目送他下樓,立刻将大門關上,來到客廳虛掩的窗戶後。
不一會兒,修理工的身影再次出現了,他挎上自行車,吹着口哨,輕快地騎着車遠去。
盯着此人的背影看了一會,李持平收回目光,來到電話機前。
他拿起電話聽筒思忖了一會,然後用力擰開聽筒,見裏面一切正常,這才松了口氣,重新将聽筒恢複,坐在沙發上撥出一個電話:
“趙經理,是我,老劉,我申請的那筆貸款下來沒有?
下來了?好的,謝謝,我馬上過來,一會見。”
對面的房間裏面,李持平撥出電話的那刻,戴着耳機的中年男人立刻對女人做了個手勢,同時按下旁邊監聽機器的錄音按鈕,機器開始轉動起來。
客廳裏,李持平挂斷電話,來到卧室的衣櫃前,打開門,輕輕的敲了敲。
“咔嗒”一聲,挨着牆的一側露出一扇小門,報務員陳家棟探出頭來。
“老規矩,我出去一會,你看好家。”
“明白。”
李持平點了點頭,轉身拿着一個公文包出了房間,他再次來到客廳窗戶後面。
默默觀察了一會,他打開窗戶,将一盆盛開的月季放在了陽台外面,這才轉身離開房間。
“砰”一聲,随着關門的聲音響起,女監聽員立刻摘下耳機來到窗戶邊觀察。
不一會兒,就見李持平從樓裏面走了出去,攔下一輛黃包車離去。
站在窗口邊上的女監聽員,看着李持平遠去,對着中年監聽員點了點頭,後者立刻撥出一個電話:
“吳隊長,目标出來了。”
挂斷電話,女監聽員走過來問:“他這是去接頭吧?”
男人笑了笑,拿過剛才女監聽員抄寫的監聽記錄,說:“什麽貸款的估計是鬼扯,我猜他肯定是去拿經費去了。”
“這麽說,我們可以通過此人掌握軍統上海區的資金出入渠道?”
上海淪陷前夕,果黨财政部和銀行部門同樣留下一批人潛伏在租界繼續負責國外、香江到内地的資金流通。
“這裏面的水深着呢,還輪不到我們操心。”男人皺了皺眉,說:
“我們的任務是電台和密碼本。”
男人名叫晉輝,女的叫吳素梅,都是中統叛徒馬嘯天的手下。
晉輝以前擔任中統上海區電訊科科長,落水後,被李士君任命爲76号電務處處長。
這二人正是奉李士君的命令,協助吳四寶、萬裏浪摧毀軍統秘密電台而來。
計劃的第一步便是由吳道坤安裝竊聽器。
第二步,由晉輝和吳素梅裝扮成夫妻住在李持平附近,暗中收集李持平和山城方面往來的電報,并組織人手進行破譯。
一個小時後,電話響了。
晉輝拿起電話,隻聽那頭說道:“目标幾分鍾後回來。”
“知道了。”挂掉電話,晉輝對吳素梅說:
“準備一下,我們會一會這位鄰居。”
“會一會?”
“獵人往往都是以獵物的方式出現,你聽我說…”
李持平坐在黃包車上兜了一圈,擡頭見陽台上的月季花完好無損地擱在那裏,才打發走黃包車,從容地上了樓。
他剛走到門口,正開門的時候,就見一個穿着旗袍的女人提着垃圾出來——爲了制造這樣的巧遇,晉輝和吳素梅還特意将房間又打掃了一遍。
“回來了?”
吳素梅經過李持平身邊的時候,很自然地打了個招呼,說:“我是新搬來的,以後多多照顧。”
李持平心中掠過一絲猶疑,對面的房間空了很久了,怎麽突然就搬進住戶了,他心裏懷疑,卻沒吭聲,隻是禮節性地點了點頭。
吳素梅走出兩步,又回頭說道:“先生侬貴姓呀,剛才我聽人說今晚好像要停電,最好家裏備點蠟燭。”
李持平一隻腳已經邁進了屋裏,但要是不回話反倒顯得不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