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巷的炊煙也袅袅升了起來。
主婦們拎着水靈的蓮藕白菜從菜場回來,男人們則在巷道生起了爐子。
老楊背着雙手走進巷子,鄰居都停下手中的動作恭敬帶着感激地和他打招呼。
老楊滿不在意的臉上這時也泛起幾絲笑意,點着頭進了自家的大門。
見他走遠,一個主婦八卦道:“老楊老了啊,背都駝了。”
“嘿嘿,老夫少妻的,能不駝背嗎?我看主要是費腰.”
“呸,王老二,你個臭光棍,是不是又偷聽人家牆角了?”
“這有啥,都說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嘿嘿老李家的,是不是死了男人羨慕人家?”
“王老二,要死了你!”老李家女人也不是吃素的,直接上來扭王老二的耳朵,吓得王老二抱頭鼠竄,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一個老學究模樣的大爺扶了扶眼鏡,訓斥王老二:“王小子,你可有點良心,要不是老楊,你早被日本人打死了,少在背後編排是非.”
“是啊,老楊是個好人,就說我們巷吧,誰沒受過他的恩情?咱在日本人跑了,老楊也要退休了,唉,你們說以後的日子會不會好點?”
“好個屁,日本人在的時候物價最起碼沒漲,你看看現在白菜都賣2塊了,還讓不讓我們老百姓活了?”
“行了,少談政治,咱們小老百姓生活裏隻有柴米油鹽醬醋茶.”
“老夫子,這話我就不同意了,你不說早前說什麽狗什麽國家.”
“那叫苟利國家生死以。”
“對,就是這話,來,老夫子給我讀讀,聽說今天發防空警報那會,擊中了幾架小日本的飛機,報紙都賣瘋了,狗日的小日本也有今天.”王老二不知什麽時候又回來了,手上還多了一份皺巴巴的報紙。
“我看看。”老學究接過報紙,見大家已經湊到了自己身邊,滿意地點了點頭,大聲朗讀起來:“今日陽光明媚.”
“說重點哎呦”
“少賣弄”
男人七嘴八舌地催着老夫子快點讀報,老夫子也怕犯了衆怒,立刻吐沫橫飛的講述起來.
這個時候老楊已經回到了家裏。
楊家在如意巷算是相對富足的,進門是一個敞亮的天井,兩邊擺滿了各種修剪整齊的花草。
女主人正在給花草澆水,她看上去二十七八,臉上挂着精緻的妝容,細長的眉毛微微上挑,伴着丹鳳眼眼角暈染的淡淡胭脂,多了幾分妩媚。
她留着時髦的大波浪卷發,一襲絲綢質地的睡衣,露出半截光潔的小腿,腳上踩着拖鞋,猩紅的指甲油在燈光下有些晃眼。
“老爺回來了,飯都做好了。”看到老楊,女人嘴角微微上揚,帶着一抹似有似無的微笑。
“女兒回來了?兒子呢?”
老楊瞥了一眼屋内,問。
“聽說今天學校停課,學校組織他們參觀被擊毀的日本戰機。”女人說着掏出一個繡着牡丹的手帕拍了拍老楊身上的灰塵,挽着他胳膊走了進去。
一邊走一邊說道:“你那寶貝兒子,自從進入警察局,就沒有早回過家,伱要好好管管了。”
“那也是你的兒子。”
老楊話音剛落,一個滿頭大汗的小夥子就跑了進來,他身強力壯,看上去二十出頭,臉上還帶着學生的稚嫩,興奮都抖着手上的報紙:“爸,好消息,空軍擊落了小日本的戰機,我要去參軍,我要打小日本。”
“不行。”老楊和女人異口同聲道。
“爲什麽不行?難道要和爸你一樣,在警察局做一輩子老實人?”
“小俊,你還小.”
女人剛接話,就被楊俊打斷,他不屑地看了一眼女人,“叫你一聲小媽,你還真把自己當這個家的女主人了?我的事還輪不到你管。”
這下老楊的怒火也被點燃了,他一把扭過兒子的肩膀,質問道:“怎麽說話呢?還不給你媽道歉。”
“她配嗎?王雅珠,别以爲我不知道你那點破事。”楊俊看着氣急敗壞的女人,擺脫他爸的大手,一扭頭直接沖進自己卧室将門關上
一頓你來我往的交鋒讓整個晚飯顯得索然無味,老楊夫妻和6歲的小女兒草草用過飯,伺候女兒休息後,女人冷着臉想往外走,卻被老楊攔住了。
她毫不客氣地甩開丈夫的手,吼了一句:“幹什麽?還要不要管你兒子?”
“出事了。”
老楊的聲音極其微小,卻讓王雅珠一下愣住了。
老楊楊顯萬的卧室不僅關着門,連窗戶都緊關着。
床頭櫃上一台老式的木身收音機裏正播放着“武漢臨時中、央廣播”的新聞,說的正是今日下午發生在武漢的空軍擊落日軍戰機的報道。
但這些内容不過是聲音背景,老楊和王雅珠誰也沒有注意聽。
王雅珠的眼睛裏早就沒了妩媚,她蹙眉聽完米店被搜查前後發生的事,低聲問老楊:“這麽說是你供出了鄭利,然後他們跟着鄭利找到的黑狼?”
“趙喜根通知我去的,即便我不說,他們花點時間也能查清楚,與其說謊被懷疑,還不如順水推舟,取得他們的信任。”老楊沉默了一會,歎氣道:“可能我将事情想簡單了,沒想到去見到的是張義,這個人很不簡單.我本想出來後就給黑狼示警,但怕被監視跟蹤,故意兜了個圈子,誰能想到他們的動作比我預想的要快。”
“他懷疑你了?”王雅珠的語氣中流露出一絲不安,擡手做了一個抹殺的動作。
老楊搖了搖頭,“那麽多帝國的特工都失敗了,經曆過刺殺,他肯定有所防備,别說刺殺,想要靠近他都難。”
“而且他雖然不至于懷疑我,但我今天出現在米店外面,已經會引起他的關注,這個時候我們最好什麽都不要做。”
老楊回想起離開米店時身後如芒在背的刺痛感,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忌憚。
人越老膽子越小?老楊搖了搖頭,揮去腦中不好的念頭,看着妻子問:“趙喜根如何了?”
趙喜根便是國府監管原日租界後新任命的警察局局長。
“我估計他是故意将你支出去,才打電話約的我。這個狗東西根色膽包天,竟然在辦公室就對我動手動腳,要不是他還有用,我早就殺了他。”王雅珠冷笑一聲,“估計我離開的時候被你的好兒子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