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夫人已經病了三天了。
“從咱們家回去的當晚病了。”東陽侯夫人在馬車咬牙,“這該死老虔婆,一直瞞着,要不是今日我讓黃媽媽去給姐姐送東西還發現不了。”
說到這裏淚如雨下。
“薛家的人還騙人,說姐姐去廟裏進香還沒回來,要不是黃媽媽看到家裏氣氛不對,硬是沖了進去,薛家人才說了實話。”
許媽媽黃媽媽在旁坐着跟着落淚。
姨夫人的命,怎麽這麽不好。
馬車疾馳穿過傍晚繁鬧的大街到了薛府門前,薛家這邊也早有了準備,薛夫人的兩個兒子,并一大群仆婦在外等着。
看到東陽侯夫人的馬車,兩個公子忙湧上去喊着“姨母。”又流淚解釋“本不欲讓姨母擔心,沒想到還是驚擾——”
兩人話沒說完就被東陽侯夫人啐了一臉“你兩個不孝子,廢物,你娘白生養你們一場。”
兩個公子跪下哭,府門前頓時亂糟糟,引得街邊不少人圍過來看,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周景雲在旁攙扶着東陽侯夫人,黃媽媽許媽媽也站在一旁,薛家仆婦們也不敢上前硬拉,隻能又是賠禮又是勸“有什麽話進去說吧。”“我們夫人還用着藥,折騰起來,也不好。”
到底是惦記姐姐,東陽侯夫人也沒有在門前多停留,罵了幾句沉着臉疾步進去了。
周景雲扶着母親,回頭看了眼,擔心莊籬病才好走不快。
莊籬落在後方,身邊三個婢女都跟着,不緊不慢,見他看過來,對他做個放心的眼神。
薛老夫人已經在薛夫人的院子裏等着了,看到東陽侯夫人進來,先沉着臉冷笑“侯夫人真是好威風,這是興師問罪來了!”
見薛老婦人這般姿态,東陽侯夫人更是氣的臉色發青:“我要是再不來,難道在家等着别人給我送喪報?”
“夫人,有什麽話坐下說。”薛老爺在一旁勸。
東陽侯夫人不好罵長輩,轉頭罵他:“說話?我姐姐嫁給你幾十年,你什麽時候爲她說過話!如今她都這樣子了,你還一個句話不說,安的什麽心!”
薛老爺被這個妻妹呵斥,臉上有些挂不住,沉着臉想反駁,看到一旁周景雲。
周景雲雖然沒有像東陽侯夫人那般滿臉戾氣,但也沒有笑意,俊美的臉宛如冰雕。
想到這個外甥已經回了京城,從一個監學提成戶部員外郎,掌管實權,又三天兩頭進宮面聖……
薛老爺便将反駁的話咽回去,隻苦聲說:“夫人真是誤會了。”
薛老夫人可看不得兒子被訓斥,一拍桌子:“說什麽話?她病了,我們請醫問藥就是,怎麽?按照侯夫人的說法,我們薛家的人有個頭疼腦熱,立刻就要告訴你,嚷着滿京城知道才行?”
說着站起來,指着屋子裏院子裏的人。
“她一生病,太醫我們請,京城裏的名醫也請了,兒子兒媳女兒們都在跟前侍疾,我兒衣不解帶守在屋子裏,還有老婆子我,把留着吊命的百年參都送過去了,你現在怒沖沖殺上門,一副我們苛待磋磨兒媳的樣子,好好好!”
說着薛老夫人就往外走。
“我這就進宮讓陛下評評理,是我們薛家苛待兒媳,還是你們東陽侯府仗勢欺人!”
薛老爺以及薛家二夫人忙去攔,這邊又有薛夫人的兩個兒子對東陽侯夫人下跪,大兒媳并兩個庶女也掩面哭。
“姨母息怒,母親的病來的突然,但并沒有耽擱請醫問藥。”
“沒有告訴姨母,也是怕驚到姨母。”
院子裏亂糟糟,東陽侯夫人看着鬧着要去見陛下的薛老夫人,再看跪着哭的子女們,又是氣又是傷心。
“母親,我們先去看姨母吧。”周景雲說。
東陽侯夫人甩開這些哭鬧,向薛夫人所在的室内奔去。
……
……
薛夫人的室内并沒有亂糟糟,也正如薛老夫人說的那樣,有兩個大夫守着,有太醫院吳太醫,另一個便是章士林,看到東陽侯夫人一行人,他施禮打個招呼。
“您瞧瞧。”薛家二夫人在後跟着,指着堂内擺着的盒子,柔聲說,“這些老參鹿茸,都是婆母送過來的,說盡管開方用藥,不拘多名貴的都去買,婆母委實不會苛待媳婦。”
東陽侯夫人轉頭看她一眼,冷笑:“你是薛老夫人的侄女,她當然不會苛待。”
薛二夫人被說的臉一僵,眼裏立刻含了淚水:“夫人這話說的,在婆母跟前,都是媳婦。”
東陽侯夫人氣道:“我不是你婆婆,不用在我跟前哭哭啼啼。”
眼看屋子裏要吵起來,周景雲上前說:“敢問姨母的病情到底如何?”
頭疼的薛老爺忙說:“是從你家回來的第二天犯病的。”
東陽侯夫人立刻瞪眼看他:“怎麽?我姐姐的病還跟去我家有關系?要知道,姐姐剛在我家坐一坐,就被你母親叫走了。”
薛老爺忙擺手:“不是那個意思,她從你家回來,家裏也有客人,她還去待客,宴席上還喝了一盅酒,一直到歇息都好好的,母親還體恤她讓她第二天不用來請安,多睡會兒。”
說着看一旁,喚薛夫人的仆婦姜媽媽。
“當晚是誰值夜?”
姜媽媽含淚說了丫鬟的名字,那丫鬟上前就跪下。
“夫人一晚上睡得很踏實,早上醒的遲了,奴婢想着累了,又老夫人免了請安,便沒有去叫起,後來大少夫人帶着孩子和七娘子來問安,奴婢才來叫,結果就發現,夫人怎麽叫都叫不醒——”
婢女說着伏地哭起來。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東陽侯夫人聽得心裏發涼,看了薛老爺一眼,問:“你又歇小妾那裏了?又納了新人了?”
一個妻妹問姐夫房裏事,真是不合規矩,薛老爺漲紅了臉,這時候也不敢呵斥東陽侯夫人沒規矩,隻結結巴巴說:“什麽話,按規矩來的…..”
周景雲輕咳一聲,問吳太醫和章士林:“到底是怎麽回事?”
“薛夫人一直昏迷不醒,對外界無感,應該是内傷病症,氣血逆亂導緻的卒中。”
兩人都給出了一樣的說法。
卒中,東陽侯夫人心都涼,差點沒站穩,周景雲忙扶着她,薛家的公子們忙搬來椅子,東陽侯夫人卻不肯坐,隻指着裏間。
周景雲知道母親的意思,将她扶了進去。
薛夫人安靜地躺在床上,如果不是蒼白的臉,急促的呼吸,室内充斥的藥味,就像隻是睡着了。
東陽侯夫人伏在床邊哭起來。
她知道挑不出薛家明面上的錯,薛老夫人也不會在看病上苛待媳婦,但日常生活呢,除了吃喝用度呢?
薛老夫人是在言語行爲上折磨兒媳婦啊。
雖然姐姐從來不說,不訴苦,但她都知道。
薛老夫人偏愛小兒子,不分家,一大家子吃喝用都是姐姐費心,河東薛氏聽來名頭大,但他們家隻是旁支分出來在京城,薛老爺做個小官,前兩年也卸職了,家裏的經營着産業,也發不了大财,日子過得緊巴巴,是姐姐用心周全,熬了多少心血,讓家裏日子過得舒舒服服。
薛老夫人從剛進門就讓姐姐立規矩,一直立到了姐姐都當了婆婆,還不放過,嫁進來幾十年了,出門的日子屈指可數。
娘家是離得遠,不回去也罷,她嫁到京城,姐妹兩個這麽近,薛夫人去她家也很少。
姐姐在薛家就如同一個粗使丫頭,還負責生養子女,薛老夫人說着不信仆婦們照顧,親生的妾生的都讓薛夫人養着,但養到立住了,又都籠絡到她身邊,孩子們懂事了,被薛老夫人寵着,都跟祖母親近,兒子娶妻庶女說親薛老夫人更是不讓薛夫人過問…….
昨晚待客。
東陽侯夫人哭聲一頓,看跪在一旁的姜媽媽:“待什麽客?”
此時因爲東陽侯夫人哭,周景雲讓大家都避了出去:“母親哭一哭吧。”
唯有姜媽媽在一旁陪着。
聽到東陽侯夫人的話,姜媽媽眼淚再次流下來:“老夫人給公子說了一門親,昨晚是親家上門來看人了,夫人在晚上吃飯的時候,才知道。”
東陽侯夫人抓着床邊,咬牙問:“哪家?”
姜媽媽低頭哭道:“二夫人表姐家,遠在嶽陽,是個商賈。”
大兒媳是薛老夫人找的,好歹是個官宦人家,隻是性子老實,撐不起家業,将來必要被二房壓過一頭,薛夫人私下說過,二兒媳一定要挑個能管家的,沒想到薛老夫人竟然又插手了,還是薛二夫人的親戚,這薛家大房一家豈不是要被二房捏在手心裏?
别說薛夫人了,東陽侯夫人此時聽了差點氣暈過去,四周的聲音都變得雜亂,姜媽媽在說什麽,聽不到,不過聽到外邊周景雲和大夫們的話。
“……如今昏迷已經三天了,如果六天之内能醒過來還好,否則……”
六天之内,這就隻剩下三天了,東陽侯夫人按着心口,俯在薛夫人身上放聲大哭。
姐姐本來可以不嫁到薛家的,當時父親就說了,薛家門風不正,但因爲母親早亡,她當時跟東陽侯府的世子訂了親,姐姐爲了照看她才堅持嫁到京城薛家來。
都是她累害了姐姐。
因爲東陽侯夫人的大哭,周景雲等人又湧進來。
“母親,别哭了,大夫說姨母或許還有感知。”他低聲勸,“看姨母擔心你。”
東陽侯夫人便死死咬住哭聲,是,她知道,姐姐就算病了,聽到她哭,第一個念頭也是擔心她。
“大夫,大夫,你們要治好她,不管花多少錢。”她轉身對吳太醫和章大夫說,人就要跪下。
吳太醫和章大夫忙攔住。
“夫人我們必當盡心盡力。”
但兩人神情又無奈。
“隻是…..”
他們正說着話,有女聲輕輕響起。
“讓我來試試。”
室内的人們聲音一頓,不由循聲看去,見是安靜站着的一個年輕女子。
薛七娘子不由失聲:“嫂嫂,你會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