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明亮,但對于金玉公主府來說,則是最安靜的時候。
昨晚一夜宴請,有十幾位俊才吟詩作畫,金玉公主天亮才睡去。
宮女阿菊坐在白玉台階上,膝頭放着一簸籮鮮花,一邊看着四周。
一旦有鳥兒飛來,四周木樁子一般矗立的女婢們就會揮動手中的綁着彩條的杆子驅趕。
如此這般多年,鳥兒們都習慣了不會在這個時候飛到這裏來。
阿菊神情輕松将一朵朵鮮花撕爛,花瓣散落在簸籮裏。
金玉公主睡醒喜歡腳踩鮮花瓣,據說這是在小時候,當先帝捧在手心裏的寶貝女兒時候養成的習慣。
如今親弟弟當了皇帝,金玉公主一躍成爲長公主,很多小時候的習慣便又撿了起來。
公主脾氣越來越大,來投公主門庭的人也越來越多。
阿菊想着昨夜見到的那幾位美少年,作的詩畫的畫雖然算不上多驚豔,但他們看向公主的眼神,真是令人臉紅。
不過,阿菊又輕輕搖頭,這些人美則美,但還比不上上官月。
如果上官月是公主的兒子就好了,公主愛美,必然以爲傲,将他捧上天。
哪像現在隻能躲在暗夜裏不見天日。
突然的腳步聲打斷了阿菊的遐思,她不由坐直身子,伸手往來聲處一指。
除了趕鳥的婢女們,院子裏還有趕人的壯奴。
他們手中握着粗杖,一杖就能把人打個半死。
敢驚擾公主歇息,死有餘辜。
但有一個人除外。
“公主——驸馬求見——”
但伴着這聲喊,壯奴手中的粗杖停在半空,看向公主殿。
公主殿内層層垂帳,隔絕了日光,宛如深夜。
一角宮燈點亮,發出柔光,照着躺在寬大床上的公主。
金玉公主今年四十多歲,身子略有些豐腴,就算睡覺也皺着眉,彰顯着脾氣。
阿菊跪在床邊,宛如頑皮的孩童将鮮花瓣撒在公主的身上,隻可惜花瓣并不多,公主隻一擡手就掃開了。
“煩死了。”金玉公主閉着眼,沒好氣說,“他又怎麽了?”
阿菊小聲說:“公主,是大喜事,那上官小郎出事了。”
金玉公主頓時睜開眼,問:“他被人打死了?”說罷撫掌大笑,“是哪家如此大膽?快去打死他們爲驸馬出氣!”
阿菊忙說:“沒有沒有,是李大将軍家的十郎君在他的樓船上出事了。”
金玉公主歡喜頓消,眉眼嘴角重重垂下。
“公主。”阿菊忙說,“李大将軍要抓小郎,驸馬阻攔,鬧起來了。”
金玉公主轉身向内躺下一動不動。
公主最不喜上官小郎,尤其是驸馬還護着這外室子,必然連驸馬也厭惡。
公主大概早就厭惡驸馬了,畢竟驸馬也不再青春年少貌美。
幕賓們不止一次建議公主借着修女冠的名義,休掉驸馬,逍遙快活。
前幾年公主聽到這話還喝斥他們,這幾年聽到了,隻是一笑。
再等幾年,驸馬垂老,估計公主就要聽從建議了。
阿菊安靜一刻,按理說這時候她也不該再多說話了,但想着那少年每次見到她都露出的笑臉,喚她的名字,便又小聲說:“這也是好事,那小郎惹到了李大将軍,李府盛寵,有權有勢,要處置他,驸馬也擋不住,何不趁此機會了結他的性命——”
金玉公主又猛地坐起來,罵聲蠢奴。
“他李成元有權有勢?難道我就失勢了?”她怒聲喊,“去請太醫,我病了,讓驸馬回來侍疾——”
阿菊俯身應聲是。
……
……
聽到下人回禀公主府的人帶走了上官月,坐在大将軍府的李成元臉色鐵青。
“上官學這個廢物這輩子也就靠這一張臉了。”他冷笑說,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觸手枯皺,“好,我就等着看他沒了這張臉的時候,他們父子什麽下場。”
“父親就這麽算了?”李家二爺喊道,“金玉公主不是最厭惡那外室子,父親與她好好說說,這也算是爲她除去心頭恨了。”
李成元冷哼一聲:“金玉公主最厭惡的是被人瞧不起,那些年在蔣後面前活得像條狗,如今重拾公主架子,最恨别人忤逆,不要理她這個瘋婆子。”
有這個瘋婆子在,那上官小兒也沒好下場。
“大将軍,大将軍。”又有仆從急步進來,正是去傳拿那個王家子弟的人。
看到他們也是兩手空空進來,李二爺怒喝:“怎麽?他太原王氏也尚公主了?”
仆從忙道:“沒有,王家倒是讓拿人,說随便拿,還打開了門,但……”
他看了眼李成元。
“那王同不在家。”
這是當時在花樓船上赢了李十郎的王家子弟名字。
李成元看仆從,問:“他去哪裏?插翅膀飛了?”又冷笑,“就是插上翅膀飛,也飛不出我大周。”
仆從垂下頭說:“沒,沒飛出去,就,就在京城,聖祖觀。”
聖祖觀。
李成元的臉色一僵。
大周高宗是道祖李聃後裔,封爲大聖祖玄元皇帝,京城立聖祖觀供奉。
聖祖觀也是皇家禁地,守護着大周的氣運,觀主被皇帝加封國師,聖祖觀就連皇親國戚都輕易不能踏足。
“那王同此次是被選來入聖祖觀點香燭的……”仆從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王家的人說,讓我們去聖祖觀要人,大将軍,去,還是不去?”
廳内一陣安靜,片刻之後有李成元咬牙聲“去!”
就算要不來,氣勢上也不能輸!
但實際上,氣勢上也沒太赢。
矗立在京城西郊的聖祖觀,高大的觀門被敲了許久才敲開,一個眉眼細長的小道士,從下往上打量站在門外的李家二郎。
“傷了人?”他聲音尖細,“傷了什麽人?皇子還是公主?”
李二爺看着還沒自己肩膀高的小道士,态度卻不得不恭敬,捧着李成元的帖子:“望通禀長源道長,李大将軍李成元——”
他的話沒說完,那小道士砰地關上大門,隻餘下尖細的聲音從内傳來。
“先前太子死了我們都不開門,李成元算什麽東西!”
李二爺站在道觀外,看着緊閉的大門,氣的臉都綠了。
但也知道這小道士也沒說猖狂話,當年太子被蔣後派兵圍住活活燒死之前,也曾向聖祖觀求救,号稱守護大周的聖祖觀門都沒開,對大周子孫慘死視而不見。
跟皇帝的兒子,太子相比,李成元還真不算什麽東西。
李二爺咯吱咬牙,看着道觀,悲憤低罵一聲“這些豪權之徒!可憐我侄兒——”拂袖憤憤而去。
……
…….
聖祖觀殿宇重重,李二爺的聲音傳不進去,但躲在門後聽到的王同穿過幾道殿門,來到一間殿前。
這裏門窗高大幽閉,将光影都隔絕在外,殿内一座聖祖像,一座幾乎與聖祖像同高的丹爐,一個白發老道坐在其前小小一團,宛如睡着一般。
“老祖,老祖。”王同跪在門外,小聲喚,“李成元的兒子在外罵你呢。”
老道閉着眼将手中拂塵一甩:“滾。”
王同跪在門外高興說:“徒孫兒已經讓他滾了。”又急急說,“老祖,那李十郎跌入水中,徒孫親眼所見,應該就是被水鬼索命了,老祖,京城有妖物鬼怪,咱們要出面除妖伏魔嗎?”
老道轉過頭,和胡子一般長的白眉毛飛揚,說:“我讓你滾。”
王同愣了下,旋即往前一撲“老祖不能趕孫兒走啊,我從小立誓,一心向道,我祖父送了很多錢給你——”
話沒說完,被從内走出來的中年道人拎起來,扯着向外去。
王同悲呼不已,直到道人笑着說“老祖讓伱别擾他清淨,不是把你趕出去。”
王同臉上立刻收了悲憤,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中年道人笑說:“放心吧,老祖極其護短,就算真要趕你走,也不會這個時候,豈不是讓李家小瞧了?”
王同連連點頭:“那是,在老祖眼裏,李成元算什麽。”又眉飛色舞,“不過金水河是不是真有女鬼,我們是不是出手除妖懲奸除惡——”
“聖祖之下,哪來的妖魔鬼怪。”中年道人不屑說,又一笑,“就算真有女鬼也不關我們的事,别說女鬼了,當年太子死,皇子們被蔣後幾乎屠盡,老祖都閉眼不問。”
十多年前的混亂王同也有所耳聞,忍不住問:“那,老祖管什麽?”
中年道人一笑,看向前方晨光籠罩的京城:“大周氣運。”
蔣後屠殺皇子們,老祖不管,因爲有先帝在,這不過是君臣父子之争,但當蔣後意圖臨朝聽政,那就是染指大周氣運,老祖一聲黃鍾鳴,擊碎先帝迷障,震亂蔣後随衆心神,踏滅蔣後魂魄,所以長陽王才能長驅直入皇城,重歸大周皇廷。
一個李十郎,死就死了,不過是塵埃小事,還敢來聖祖觀要人。
中年道人将拂塵一甩,看站在一旁的王同:“還不快去守香燭!香燭滅了才是大事!”
…….
…….
對東陽侯府來說,李十郎丢了性命可不是小事,但也與自己無關。
請不到太醫署最好的太醫,丢了婆婆面子,這也是大事,東陽侯夫人立刻讓黃媽媽請了京城最有名的民間聖手章士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