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三人一齊看他,還是秦朗好奇道:“你最近不是沒事了麽,去海城玩兩天呗。”
雷葑點煙輕吐,認真道:“我家老太爺當年戰友的骨灰要回國了,我得買點好煙好酒,陪老爺子去跟老朋友叙叙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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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州驿站,安營地。
流犯吃完飯紛紛睡倒補充體能,不知隊伍裏是誰傳遞的消息,大家聽說熊大人他們還沒回來,隊伍今天可能不會繼續上路了,高興的驚呼聲紛紛響起。
流放的路上,能多休息半日多不容易,很多人靠在樹根下閉着眼睛雙手合十許願:
“老天爺讓熊大人他們晚點再晚點回來吧。”
押解的官兵和衙役們發現,今天的犯人們裏比前些日子好管理多了,大部分都乖乖按照官差的命令做事,找茬的少了,營地下午安靜多了。
謝武英小心在四周轉了一圈,回頭去謝老夫人面前告知:“伯祖母,我去公人他們那邊轉了轉,又跟柴家打聽了一下,咱們好像真的不走了。”
謝老夫人坐在地上,聽謝武英說完,“你去問柴侯爺了,還是柴進了?”
“我問柴世子了,他說成百戶他們在等熊大人回來。”
謝老夫人微微颔首,低聲道:“那看來應該大差不差了。”
身旁周氏遞來一杯清水,“娘,喝點水。暫時不走也好,我們能多休息一會了。”
“能休息自然好。”謝老夫人接水喝了一口,目光遠眺來時路,“有家神庇護,豫川這孩子應該沒事。”
一直寬慰其他女眷的謝老夫人,一路走了這麽久,也不見孫子謝豫川回來,冷不丁松懈下來,也仍忍不住惦記着他的安危。
謝武英說完就去找謝文傑他們去了。
謝老夫人這邊都是女眷和孩子,周氏一如往常陪着婆母謝老夫人說說話。
謝二夫人張氏側躺支着頭,正看着阮氏哄孩子,謝嘉睿剛吃過飯還不困,纏着母親阮氏講故事。
張氏也沒有困意,也在旁邊聽阮氏怎麽講。
她身上穿的有點單薄,阮氏擔心她受涼,從阮家父母給她的包袱裏,拽出一件厚衣服攤開輕輕蓋在張氏身上。
“二嬸,注意身體。”
張氏眼眶一熱,一瞬間湧上鼻尖的酸意,被她悄然壓下去,反而故意用輕松的語氣調侃阮氏:“豫庭家的,快講故事,二嬸也等着呢。”
阮氏臉頰一紅,嗔道:“二嬸,你别笑話我了。”
小小的謝嘉睿,在兩人中間,仰頭一會看看左邊的母親阮氏,一會又仰脖看向右邊的張氏,一雙懵懂的大眼睛忽閃忽閃,不大會雙眼冒星星般窩進張氏的懷裏躺着。
奶聲奶氣地問張氏:“二叔祖母也喜歡聽娘親講故事嗎?”
張氏疼愛的看着躺在自己懷裏的謝家幼子,輕輕捏了捏小娃娃軟乎乎的臉頰,逗他:“是啊,二叔祖母也喜歡聽話本子呢,嘉睿催催你娘,讓她快講。”
“娘親,快講呀!”小嘉睿果然很聽話。
一老一少相伴,風過樹梢,簌簌作響。
阮氏望着身前家人,心裏不自覺柔軟,作勢認真想了想,開口道:“那娘親就講個小時候聽你外祖母講過的一個故事好了。”
“是什麽樣的?”小嘉睿雙眼亮晶晶。
張氏唇角含笑,眉目慈愛。
阮氏抿唇一笑,“一個小神仙偷懶不學習下凡考秀才的故事。”
小嘉睿眼睛裏的星光,突然滅了。
“啊?”
張氏哈哈哈大笑,“你太壞了。”
阮氏見張氏開懷大笑的樣子,心裏的擔憂也放下不少,真希望二嬸能一直這樣。
另一邊,謝祯陪着母親沈氏,正在穿針引線縫補大家的衣裳。
沈氏的性子不像長嫂周氏沉穩,也不像二嫂張氏爽快潇灑,她是典型的閨秀女子,在家時循規蹈矩,跟随家族母輩學習相夫教子,長大嫁人,一生理想不過是成爲一個合格的世家婦,相夫教子安度餘生。
不知是不是她前半生過的太規矩和平和了,人到中年,丈夫不在,膝下無子,一個女子在這個世間最能安身立命的仰仗都沒有了。
沈氏渾渾噩噩的挺過最艱難的那段時間,心裏記挂着謝三爺給她留下的獨女謝祯,硬生生從巨大的悲傷中活過來。
女兒還在,她不能讓掌上明珠謝祯無娘家可回。
拼着一口氣,沈氏又回魂了,哪怕知道要被流放,可是她心裏想到也是,謝祯幸好嫁出去了。
可是,莊家居然休了她的姑娘!
一向性情溫婉的沈氏,心裏恨極了莊家,爲人母最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被别人慢待。
謝祯追來流放隊伍,她每每看見女兒臉上雲淡風輕不在乎的樣子,心如刀絞。
謝祯與沈氏做了二十多年的母女,豈能不了解自己的母親。
怕她多想,隻要得空了就會陪母親說說話,轉移她的注意力。
可是母女之間的話,總有說完的時候,或者有些話題她也不想多說。
就找一些娘倆力所能及的活打發時間,今天謝武英轉了一圈回來跟她說下午怕是不走了。
謝祯就跟沈氏提議,“娘,我們縫補一下衣服如何?”
有女兒陪着,沈氏做什麽都是開心的。
謝祯把針線翻找出來,給大家身上破洞的地方修補,沈氏本來手就巧,又喜歡這樣安靜的夥計,做着做着就感到身心平靜了。
謝祯時不時擡頭打量自己已經不再年輕的母親了,偶爾伸手将沈氏落下的發絲掖回耳後,指尖輕輕拭掉母親頭上的落葉。
“娘,你别擔心,爹不在了,我護着你。”
沈氏咬斷手中針線,擡起頭看向女兒謝祯。
臉上溫柔地笑了笑,“好,以後我們娘倆作伴。”
謝祯滿足地笑。
“娘,我們一定能平安到達寮州的。”
“嗯,一定的,有六郎在呢。”
謝祯狠狠點頭,“對,有六弟在,我們一家人定能平安。”
沈氏放下針線,看了看不遠處跟大嫂說話的婆母謝老夫人,忽然跟謝祯小聲說:“祯兒,我跟你講,謝家神明顯靈後,我都看見你祖母偷偷哭過好幾次了。”
謝祯有些意外。
沈氏輕輕歎了口氣,“家神沒有離開,娘她心裏是最最高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