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她内心騰起一種奇異預感。
和常應蓮結盟的那蚍蜉班班主現在尚留在大梁皇宮,崇文帝和梅承庭一唱一和臨了甯城,依照他的性格,如果他知曉,勢必會提前給常應蓮傳信。
但敬竹門沒有收到他的消息。
也就是說,崇文帝此次出行有意瞞着他,所以才編了個猝發心疾陷入昏迷的由頭?
她百思不得其解。
大梁皇宮,宿龍殿。
崇文帝精神抖擻站在殿外梨花樹邊,堆積的奏折方才批閱完畢,他出來透透風,清清腦子,正好想一想明日早朝應付噓寒問暖的朝臣們的說辭。
這趟去甯城耗了半個月,他對外宣稱猝發心疾,大臣們不明所以,朝中就亂了半個月,更有甚者,在暗地裏拉幫結派,頗有些坐等他駕崩然後扶持新儲君的意思。
啧啧,這人嘛,不禁詐。每次崇文帝隻要身體抱恙,哪怕是尋常的傷風,那幾個家夥便好像找到了什麽大事、抓到了什麽了不得的熱點一般。
先前四皇子明佪還在世的時候,四皇子與二皇子的住處的門檻險些被這幾個家夥給踩破了。現如今明佪身死,目标變成了三皇子明黎、五皇子明楽……
唯一不變的,是老二明郢,近日越發嚣張了。
聽說他趁着崇文帝“卧床休養”,偷偷溜出皇宮,在留思樓又辦了一場宴席。這次倒不是分庭抗禮了,明郢包下了整個日月堂,請文臣、邀武将,搞得像是在慶功。
崇文帝歎出口氣,不理解他這老二皇子的腦洞。他這當老子的“卧病在床”,當兒子的怎麽就有這麽閑的心呢?辦那宴席的幹什麽呢?慶祝他這當老子的要“死”了?
也就老三、老五讓他還欣慰點兒。他裝病時,派安泰司守衛圍住了宿龍殿,不允許任何人踏入,這老三來了一次被拒之門外,人家也不氣餒,隔兩日又來請安問候,頗有孝心。老五就更懂事了,他年紀小課業多,竟差人搬了書桌,置在宿龍殿後院,日日來這兒守着。
安泰司守衛問老五:“五皇子殿下,您這是幹嘛啊?”
小明楽回答得真心實意的:“父皇一日不醒,我便在我宮裏待不下去。”
崇文帝目光放遠,心中暗道:大梁的儲君将要在這兩個小家夥中誕生啦。
“陛下,不知您喚屬下來,有什麽要緊事?”一頭白發的探鴿老人在崇文帝身後站定,他低眉拱手,“聽聞陛下午後才轉醒,屬下還沒來得及來探望,多有失禮,請您包含。快入冬了,上京的風涼,不如回殿裏,您再講吩咐吧?”
宛如輕歌慢誦吟唱的語調把崇文帝的注意力拉回現實,他扶着肩頭未系的披風緩緩轉眸,打量着神色如常的探鴿老人,良久靜谧過後,他開口,卻問:“探鴿,朕待你不薄吧?”
“陛下說笑了,您待屬下一貫是極好的。”探鴿始終低眉。
“你可記得,十六年前,大梁朝堂中混進來的那名女官?”崇文帝盯着他。
探鴿拱手,回着:“自然記得,那時候屬下剛受殷相引薦進宮爲您辦事,尚書副使也是那時段上任的,猶記您起初是很看得上她的奏章的,批閱時和顔悅色。”
“那是因爲朕還不知道,她欺君罔上女扮男裝。”崇文帝的言語裏沒有多餘的情緒,他中正且威嚴的彎唇,試探和睥睨從眼中溢出來,繞在探鴿老人周身,帝王再次發問,“朕怎麽不知道,你跟她私下還有交情呢?”
君臣間的氣氛瞬間變得逼仄起來,無端的風聲都好似在耳邊呼嘯。
探鴿老人頂着那頭白發,答得不急不慢:“陛下多慮,屬下與常尚書副使并無私交。在整個上京,屬下除了爲您盡忠外,隻與玉蘭道的殷相介林有些來往罷了。”
“殷相介林?以前倒是沒聽你提過。”崇文帝目光放遠。
“您政務繁忙,許是早忘了,當年,屬下是受殷相引薦才到您身邊。”
崇文帝颔首,轉了話茬,“朕倒是記得,你之前是在幽州開戲班子的?”
探鴿老人遲疑了一下,微微張唇又合上,愣了愣,終是點頭,“陛下好記性。”
“你之前的戲班子,也叫蚍蜉嗎?”帝王發問直擊要害,他眯眯眼,眸存算計。
“屬下之前開的戲班子,就叫幽州,按着城名兒取的,地方小戲班子,不足以專門起個名兒。”探鴿老人在崇文帝深問之前交了底牌,他盡力戰勝内心不願回想的痛苦記憶,“幽州班雖小,但好在,班裏各角兒唱得都精,開一場戲賺的,不多不少,剛好能填飽肚子。”
“哦,”崇文帝若有所思,“你一身能查百事的本領,在江湖上也有萬事通的美譽,後來怎麽落難了?是介林救了你來着吧?朕沒記錯吧?”
“屬下的妻,被幽州士族趙家老爺相中擄走了,”探鴿老人語調慢了許多,“幾經輾轉受辱身亡,彼時屬下正在靈州開戲,回幽州後得知,提刀砍了趙家老爺,因此上了通緝令。”
崇文帝眉頭皺緊,他再次上下打量探鴿老人,“你不是不會武功嗎?”
“是,屬下不通武藝,但心有恨,不殺趙圖永,夜夜夢魇,總見吾妻淚眼婆娑,問屬下緣何不爲她讨個公道?”探鴿老人表情僵硬平靜,眼中卻淌出兩行清淚,他連眼睛也不眨。
這事明面上縱然已過去很多年,但在他心裏,似乎從來就沒過去過。
“你逃亡路上,碰上了介林嗎?說明緣由後,他保下了你?”
探鴿老人像是石化了,他一動不動,隻道:“殺了趙圖永之後,我跳湖了想求溺死。”
“這是爲何?”崇文帝是真不懂了。
“想必陛下從沒覺得自己對不起過哪位女子吧?”探鴿擡眼,同崇文帝對視,清秀的面容上漸漸揚起一抹悲恸笑意,“吾妻亡故,屬下有很大的責任。若屬下不去靈州開戲,興許她就不會出事。她的死,根本是屬下變相造成的。”
“你這不是硬往自己身上攬嗎?”崇文帝垂眼,“然後呢?你投湖後,發生了什麽?”
“屬下差點溺死,恍惚間,是殷相帶人撈了屬下,”探鴿老人輕輕攥拳,“他是屬下見過最溫柔良善的人。聽完緣由後,他親自爲吾妻找上了趙家,按照大梁律法處置士族,降階三級,還把涉事家丁全部流放到海硯山……事了,他在幽州郡縣存案書冊,消去了記載吾妻死因的那頁,說是不想讓後人翻閱一位女子這樣慘的遭遇,她的苦痛,應當被保密。”
“自那一刻起,屬下便立誓,殷相介林,一言,就能讓屬下心甘情願赴死。殷相說,此事雖由趙家而起,但屬下不顧律法肆意殺人也實在有錯,故差屬下進宮,爲您查探消息,做了您的探鴿。殷相囑咐着,這是屬下贖罪的好機會。可屬下明白,幽州趙氏一族家大業大,屬下隻有進了宮,受您的庇護,才能躲過他們的追殺、才能活得長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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