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臨靜适才發問的,是崇文帝心口一個死結,一個綁了三十年的死結,到如今,越來越緊了。捆着他的心髒,逼他不停回憶當年的這件事。
自南夏那場變故後,他在上京聽聞大皇姐薨逝,就開始做一個夢。晚間隻要一閉上眼,他便望見大皇姐扶在秋千藤上,眼含淚光說:“赫兒,送皇姐離開上京吧。”
可他沒有給出答複,無論是在夢裏還是現實。
大皇姐走了,年僅九歲的明梵岚尚且哭着追出皇宮,但他卻把自己鎖在了書房,桌案上展開的是兵法,他一貫學不會生猛進攻,他隻明白怎麽守。
守什麽呢?守國、守城、守心、守自己,守住眼下的平靜,不要去打破。
這一守啊,他将書房守成了宿龍殿,也至此困在龍椅上,起坐都需要謹慎提防。
大梁皇帝的書牒不能随意通達南夏,因此,三十年來,他沒給大皇姐寫過一封信,卻經常在她兒時住的西殿内,見着一隻南夏才有的春雁。
春雁的腳踝上永遠拴着空空的信筒,他知道,大皇姐在等着他把自己的思念塞進去。
他總會撫摸春雁光亮的羽,坐在它身旁癡癡凝神,良久,擡手将它放飛。
春雁飛着,回到了南夏,那腳踝上的信筒仍是空空的。
三十年後的帝王面上早有許多皺紋,眉間小丘,似他心裏舒展不開的死結。
“陛下,真的要把麒麟木讓給南夏攝政王嗎?那裏面可有能醫治您咳疾的還生丹!彙聚了大梁氣數!”梅承庭神憂,“再說,那常應蓮留在大梁尚如随時會點燃的火藥一般,放她去南夏,做什麽帝師,豈不是更成禍害?”
崇文帝沒有睜眼,大皇姐的面容停在他腦海,彙成星星點點的光暈,拼湊着被皇室漠視的那些看起來微不足道的親情。
“朕,不願爲難她的孩子。”他隻答了這一句。
上好的金絲楠木雕出麒麟樣式,裹在紅布裏,挖出來的那一刻隐約流轉着金光。天地造化刻活了它神韻,威風凜凜的形下,帶有靈性的雙眸竟含仁厚悲憫。
殷羅定睛看着自己手中這家夥,它代表着大梁明氏皇族至高無上的權勢與威嚴,經人看護、亦經人争奪。可此刻從泥土裏被挖出來,不免有些諷刺。
他們無數次構想過它的模樣,現下真正見到了,卻個個一言不發。
常應蓮走到殷羅緊跟前,伸出手指向麒麟木的脖頸,“這兒有處劃痕,是利器擦過導緻。我猜,是十三年前殷相出事那晚留下的。”
殷羅聞言垂眸,因長期練針磨得微微粗粝的指腹貼上那不深不淺的劃痕。
可隻撫了一下,她就掀起眼簾,眼底居然沒有任何的情緒。
小臂一送,麒麟木到了玉如意手上,紅衣少女聲線平平,“給你。”
玉如意忙接過,又是一番細細打量,他不忘賊着眼偷瞥池臨靜,生怕青袍猛地出手搶奪。
“這……”谷上花提出質疑:“此物望着是一體的,内裏應該也是實打實的木料。還生丹藥,真的在它身子裏面嗎?”
“當然。”玉如意做好心理準備,偏頭對池臨靜道:“我可要取丹了。有一點值得注意,據說這還生丹雖有奇效,但也有時效,從麒麟木中取出來之後,隻在三天内使用才能夠救人。”
“我知道。”池臨靜答的不悲不喜不緊不慢,絲毫沒有那種得償所願的激動。他像是早有預料,靜靜等着這一天到來一樣,分外平和。
“三天?從甯城到南夏去陵城,趕馬車少說也要一個月,你準備用什麽法子把還生丹送回去?”殷羅泛起思量。
池臨靜仰頭,神情未改,淡聲道:“你那位朋友,說是要還我白河鎮踏劍之情。算算時辰,也該到了。”
他話音剛落,在場的幾人便聽得不遠處天空乍然響起巨獸轟鳴,灰蒙蒙的雲彩剛遮住那輪下弦月,就被蛟龍掃尾驅散,連餘氣都沒剩下。
墨綠色蛟龍瞬間停在等春巷子上方,通透的鱗片閃着星辰光芒,它額前兩角之間正立着名孱弱的黑衣少年,低頭沖他們笑道:“幾日不見,諸位可好?”
“泗子亓?”殷羅抱胸,她視線停在蛟龍阿賀身上,須臾又轉動眸子皺眉望池臨靜:“你們倆,什麽時候這麽要好了?觀望這情形,你是想等玉如意把還生丹剖出來,然後乘蛟龍回南夏?阿賀向來能日行萬裏,這樣的話,三天足夠回去了。隻不過,泗子亓從來不讓除他之外的人近阿賀的身,你怎麽做到的?”
不等池臨靜回答,泗子亓先接話:“小瀾,你說話怎酸溜溜的?”
黑衣少年摸了摸阿賀的角,随後縱身一躍,穩穩落在平地。他踱步走向幾人,語調裏溢出意氣:“還記得當時在白河鎮,你讓我調轉河水流向,我卻因功力不足沒法達成而苦惱時,青袍曾出一劍嗎?他肯讓我踏一腳那天下無雙的夾竹長劍借力,我自然甘願阿賀垂頭,送他回一趟南夏。幫助救濟南夏君主,何嘗不是爲了救濟天下呢?”
殷羅微笑,“你總是這樣,話裏話外救濟天下。”
玉如意鄙夷:“别把話說的這麽好聽,你家阿賀爲什麽能日行萬裏你自己心裏沒數嗎?你個逃跑怪,若不是你天天惹是生非天天被追,阿賀的腳程哪能練得這麽神?”
泗子亓呵呵一笑,以柔克剛:“你敢說這不叫因禍得福?”
“你!”玉如意朝他呲牙威脅,“罷了。本公子要幹正事,不跟你吵嘴。”
上天鑒陽土真氣順着他擺手動作傾瀉,得到感召的麒麟木蓦然騰空。玉如意繞指,袖中的玉合卷軸被他甩開,密密麻麻的奇異符号流動着展現在衆人眼前,而白衣少年難得正經,他運氣,硬生生把那木質麒麟的腹部剖開了個發光的口子……
一指甲蓋大小的金色丹藥彈出,池臨靜眼疾手快地接下。
刺眼的光芒散去,麒麟木和玉合卷軸分别落在玉如意的左右掌心,卻不見麒麟腹部有異。
金絲楠木透出的光澤黯淡了,木麒麟像是抽離了生氣,變得和普通木雕别無二緻。
還生丹躺在池臨靜的掌心,在夜裏散發類于燭燈的光,他拿出率先準備好的琉璃藥瓶,将還生丹放了進去,“謝了。”
玉如意收起兩件寶物,冷哼道:“大恩别言謝!我也不是心甘情願給你的。”末了還加上了句:“我要早知道這麒麟木裏有這寶貝,我肯定早潛入皇宮玉樓把它偷吃掉!”
殷羅無語地按了按太陽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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