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承庭在心中暗想:這南夏攝政王怎麽是個這麽口無遮攔的人?與傳聞中當真不符。
崇文帝再次聚精會神打量起池臨靜的眉眼,他周身那帝王威壓慢慢淡去了,鬼使神差的,在聽見池臨靜擺在明面上的嘲諷後,他不光沒有生氣,反而将原本橫着的眉耷拉了下來,面上換了副看小輩的神态,“你來大梁,還有什麽其他事要做嗎?”
池臨靜知道崇文帝的發問是建立在麒麟木上,他垂眼,睫毛遮住眼底流轉的心緒,“本王想做的事,今夜可以一并解決。”
“一并解決?說的倒是輕巧。”崇文帝眯眼揚唇,哼了一聲,而後神情自若地仰頭掃視天西那下弦月,“南夏不是自诩崇尚和平,從不參與天下之争嗎?怎麽?你有逐鹿之心?”
池臨靜仍垂着眼,語調也淡淡的,道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自梁國南遷至夏,涉途三萬裏,念本宮之胞弟,志在逐鹿,恐受牽連竟未相送,今日一别,此生難見矣。”
崇文帝聽完第一句後便攥緊手心,他的視線脫離那彎下弦月,穩穩落在池臨靜一張一合的唇上,青袍公子似有所悟地微勾唇角冷嘲熱諷:“崇文陛下,才是當之無愧的逐鹿英雄。”
殷羅聽不懂他的話。玉如意卻似乎明白了什麽,他屏住呼吸,靜待池臨靜的下句。
果不其然,趁崇文帝沉吟,青袍再度出聲:“這是在我母後的遺物裏發現的,像是她年輕時的手劄。本王想替她問問崇文陛下,三十多年過去了,您可後悔沒見她最後一面?”
崇文帝緩緩閉上眼,片刻後,他重新掀起眼簾,卻徑直掠過了面前的青袍,話鋒是朝着玉如意去的:“既然上天鑒聖主在此,那此事不論輕重緩急,便全權交給他處理吧。”
一瞬會意的梅承庭當即擡手,招呼所有的安泰司護衛退出院外。
崇文帝轉身離去,邁步不忘囑咐:“膽大欺君的常應蓮已在甯城被誅殺,蚍蜉班永不得再現于世間。南夏攝政王,朕隻當今日從未與你見過。此地臨海硯山下,北遼風雪寒涼凜冽,趁早回南夏去吧。”
語罷,他踏出了蚍蜉學堂的門檻,如他來時一般突然。
枯木色外衣的梅承庭停在門前環視院内幾人一眼,最後注目于殷羅,他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帶了些許欣慰、又像是帶了些許抱歉。
“吱呀、咣當,”門重新被合上。
玉如意後知後覺發出尖銳提問:“不是?他什麽意思?什麽叫既然我在這,那此事不論輕重緩急,要全權交給我處理?”
不論輕重緩急?這件事可涉及大梁至寶麒麟木,能輕能緩嗎?他崇文帝倒是好意思,剛才還一副君王做派打壓他,現在碰上池臨靜這個大麻煩了就直接甩鍋給他?
他倒是走得潇灑!他倒是走得傲氣!他倒是走得有範兒!
玉如意眉頭緊皺,他裝模作樣地捂住并不絞痛的心口,隻覺弱小的自己承受了太多。
知禮的常應蓮踱步在池臨靜面前,她不再如初見他那日一般鋒芒畢露,“我知道你方才的說辭,是爲了在他們面前保下我。多謝了,連累你這般身份的人因我撒謊。”
“不。”池臨靜微笑着反駁,“本王沒有撒謊,方才說的,句句屬實。”
他不緊不慢偏身,一直安靜站在後方的谷上花走到幾人面前,她先拱手向常應蓮,道:“此次護送帝師回南夏的任務,将由我負責。帝師盡管放心,如果有人敢攔截,我必送他見閻羅。”
常應蓮聞言皺眉,頗爲抗拒地搖頭,“我是大梁人,怎麽能跑到南夏去做帝師呢?這于情于理都不合适!還是那句話,多謝你的好意,但我大梁尚有事情沒做完,怎能就此離去?”
玉如意啧啧兩聲,“你沒聽崇文帝剛才說的嗎?他下了個口谕,将你在大梁徹底抹去了!眼下跟他們回南夏是最爲穩妥的選擇!我聽說你的那些舊事,原以爲你是個心思明朗通透的人,爲何到了如今,卻還分别于大梁和南夏呢?大梁的寒門學子需要一條出路,南夏的寒門學子便不需要嗎?再說,南夏帝師,一聽就會很有錢,你去了不比你現在過的好嗎?”
白衣少年噼裏啪啦的話,炸開了常應蓮繃着的那根神經,她恍然般擡眼看玉如意,很快又低下眉頭,堅定回絕道:“我立過誓,勢要爲殷相讨回公道。此業不成,我絕不離開大梁,哪怕吃糠咽菜風餐露宿,我也甘之如饴!”
殷羅微笑發問:“您是不是把我忘了?”
兩人在半空中對上視線,望着紅衣少女揚起的唇,常應蓮疑惑的微微皺眉。
“您且放心去南夏,至于您未做完的,我會爲您達成。但也不隻爲您,殷介林是我生父,替他讨個交待本就是我該做的事,麻煩您這十三年前來一直想着念着。”殷羅交疊在身前的手合在一起,沖着她行了一禮:“隻是,我需要您的幫助,請您将手裏所有關于那場舊案的證據盡數交給我,剩下的,不麻煩您再費心。”
常應蓮權衡了許久,才終究點頭應下。
她轉眼望向玉如意,“你是爲了那寶貝來的吧?上天鑒的聖主。”
白衣少年朝她笑,“不止我。”
常應蓮點兩下頭,又望向池臨靜,見青袍公子依舊散漫的立着,她出聲詢問:“聽說,南夏的君主遭人暗算,需要麒麟木去解毒?”
池臨靜沒有反駁,卻也不正面回答,“崇文帝讓玉如意處理此事,帝師便隻管把那物件交給他,之後,本王自會向他讨要。”
玉如意呼出一口氣,尋思這事都落在自己身上了,左右不想承擔也得承擔了,于是他順着池臨靜的話接道:“沒錯。真是你把麒麟木偷出來的啊?咋偷出來的,跟我講講呗?”
白衣少年好奇地湊到常應蓮跟前,他壓低聲線:“你偷偷告訴我,我學會了去偷國庫!”
常應蓮一呆,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并非我偷盜而來。”
殷羅饒有興趣挑眉,“難不成是它長了腳,自己跑來甯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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