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若檀順着青袍眼光也向下望,入眼處賓朋滿座,那宴中央的圓台特意雕了吉利花紋,從他們兩人這個視角能收攬全局,他扶額思索了一會兒,難得正經答道:“北遼重武,大梁崇文,規格倒是差不多,隻宴内事物全然不同。雪盛宴上,可見不到這樣其樂融融飲酒的場景。”
池臨靜聞言笑了笑,再開口卻是又問:“這樣其樂融融不好嗎?爲何要與東海淵缙王達成同謀呢?于你有什麽好處?亦或是他許諾了什麽讓你不得不答應的條件?”他擡手拎起茶壺,親自給萬若檀倒一杯茶,繼續說:“他能給你的,崇文帝也能。”
“本侯以前怎麽沒看出來,你竟會爲崇文帝說話?要是不知道你怎麽想的,本侯興許會覺得,你是想替崇文帝做說客。”萬若檀自然接過滿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不過你别費心思試探本侯了,本侯要找到麒麟木救人,這點無法退步,你我各憑本事吧。”
宏纓侯說話愛帶點機鋒這件事,在天下三國都是有些名氣在的,任何與他交談過的人,都不知道會在什麽情形下被他點上一句,與他相熟的池臨靜也算早适應了。
隻見青袍公子輕輕點頭,神情還有些認同,“但據說,淵缙王許諾你的,僅僅半顆?”
萬若檀不屑嗤笑,“做他美夢去吧,本侯定然先他一步拿到。還妄想利用本侯?憑明之渡那陰毒性格,莫要說半顆,哪怕一點微末,隻怕他都得自己吃幹淨了。本侯與他的交情可沒深到平攤好處。況且,那麒麟木裏面的物件,分半不就相當于被毀?他幹不出來這事。”
萬若檀語氣很是堅決,池臨靜聽完又點了點頭,應和了一句:“你倒是看得明白。”
“嘁,本侯怎麽可能看不明白?你我相識多年,現如今朝你問一句線索,你尚且不說。本侯跟他才認識幾個月光景,他能懷着什麽好意?”萬若檀陰陽怪氣撇嘴。
“我不打算讓侯爺退步,故,便支持侯爺說的各憑本事。”池臨靜微笑着沖他舉杯,“以茶代酒,你我也算一起過了個中秋。”
萬若檀舉起茶杯,爽利地一飲而盡後起身,他低眉俯視樓下宴中的紅衣少女,又回望池臨靜,竟是破天荒囑咐道:“若再離京出行,你可得護好她。若她出了什麽事,别怪本侯不顧念往日情分。”
池臨靜仰頭,對上那雙神似的鳳眼,仍是淺淺微笑着,“你此話,是要離開大梁了?”
“北遼急報,方山出了匪寇,猖狂截貨殺人。宮裏那位召本侯回去,領軍率隊清剿。”他邊回答,邊擡手撫平有些發皺的袖口,其間紅線刺繡的梅花開的熱烈,似乎未受風雪侵襲。
“呵,倒是頭一次聽說,将在外遊玩的侯爺特召回去,隻是爲了剿匪的,”青袍公子偏頭,重新看向宴中,語氣平平:“我在北遼的暗樁,沒報上方山匪寇的消息,奉勸你一句,此行千萬小心。畢竟一國侯爺剿匪英勇犧牲的戲碼,過去不是沒有過。”
萬若檀再次望他,眼中已有暗色湧動,答的卻很是堅定:“本侯可不甘心以這麽丢人的形象出現在史冊,所以斷然不會死在方山。兩年前本侯早說過,天下間,能取本侯性命的,隻有你池臨靜一人。最多一個月,本侯會回大梁來,到時候她要是添了新傷……”
“不會的。”池臨靜眼神示意他安心,“我會護着她,你放心去便是。此行記得帶上棋魁河淡,他肚子裏那些經謀策略,要緊時候應能救命。”
萬若檀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多謝。”而後,懶散地大踏步走向門口,推門離開了。
謝什麽謝啊?
池臨靜端起茶杯,懊惱地微微皺眉,就算萬若檀不說,他也會護着殷羅啊!
那可是他未來的王妃!
不過,北遼新帝這突如其來的召回,端的又是什麽意思?難道是萬若檀在大梁的作爲傳回北遼,令新帝産生了忌憚?可縱觀萬若檀在大梁的行迹,委實沒什麽僭越皇權的出格之舉。
“老三,給北遼暗樁傳信,問清楚那方山匪寇是怎麽回事。如果是北遼新帝設的局,便差人前去助宏纓侯破局。”
“是,主子,那若是方山當真有了匪寇,要在路上攔下宏纓侯爺前去剿匪嗎?”夜三去前發問。
池臨靜垂眼又擡眼,“不攔,但要派人跟随,一旦宏纓侯有什麽不測,立刻出手相救。”
月圓宴散,是在亥時中。
彼時,那一輪圓滿的月亮還高高挂在天上,喝了不少的崇文帝在朝臣簇擁下走出聽閑樓,明昉站在他身側微做攙扶,同他一起上了被禦林軍守衛的極爲嚴密的雲錦馬車。
來赴宴的文武朝臣、殷羅幾人以及聶家主、聶人犀帶着一衆聽閑樓的侍從相送到門前,齊刷刷行禮恭送大梁的帝王和公主回宮。
崇文帝掀開馬車側簾,環視衆人後擺了下手,馬車便緩緩開動,順着官道行向皇宮。
等那輛雲錦馬車遠去,直到消失在衆人視線,朝臣們彼此打了招呼之後也分散歸家而去。
不多時,樓前便隻剩下聶家父子、樓中侍從與殷羅幾人。
聞亭兒對着餘下的五人一一颔首,也沒說話,轉身朝東面的官道走去,很快也隐入夜幕。
殷羅歎出口氣,收回視線,對着聶家家主微笑,“時候不早,我們也不多叨擾家主了。”
聶家主揮手哈哈笑着,他在宴中也陪衆人喝了些,但勝在酒量頗好,此刻意識仍很是清明,回道:“殷姑娘慢走,幾位小友慢走,改日得空再來聽閑樓,老夫必好酒好菜招待。”
聶人犀認爲此次聽閑樓舉辦月圓宴很是成功,所以他的心情格外不錯,已全然将殷羅讓他買馬車的事忘在腦後,順着自家爹爹的話頭添了句:“管夠。”
玉如意眼睛一亮,尋思那他可得來大吃一筆。
殷羅微笑着點頭,出于禮貌,徐知塵、孟清月、邬子寒也接了幾句話茬,言罷相攜回府。
五層遮鳳閣的燭火熄滅了,青袍公子不急不慢地走下木質樓梯,與回到大廳的聶家家主對上視線,“辛苦聶叔父。”
“主子言重。”聶家家主拱手行了一禮,“稍後讓人犀将賬目給您送過去,此次花費數額不小,涉及上京官員的名錄,您看一看沒有壞處。”
池臨靜輕點頭,“方才宴裏,是大梁所有的朝臣?”
“差不多吧,但也不算是所有。月圓宴一貫隻邀請能入議政殿的臣子,那些副使、下将不能參議國政,因此也不在名單内,”聶人犀想了片刻,“不過,還有一人,在名單内,今夜卻沒有來赴宴。”
聶家家主聞言皺眉,看着聶人犀發問:“不是宴會前囑咐過你,要确保名單上每一個人都到場嗎?怎麽漏了卻不早說?”
聶人犀癟嘴,“宴會都開始了他還沒來,莫非我還得去接他?你别擔心了爹,我同那昌德公公報了名,陛下親自說的等宴會結束再論此事,不要因爲那一人掃了滿宴人的興緻。”
相較起聶家家主,池臨靜的反應明顯小多了,他淡然發問:“那人是誰?”
“行府長史、大梁河道水運總管,尹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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