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胳膊被殷羅抓得生疼,但聞亭兒沒有掙脫,她笑着,擡手想把殷羅皺起的眉頭撫平,手指在觸碰到殷羅的那一瞬間,她道:“三姐說錯了,不是我要與這樣的人爲伍,而是我本身也是這樣的人,近朱者赤,同類相吸,我理應去東海。過去年歲裏,我做的壞事,三姐你最清楚不過,我燒死靖陽官道所有的兵、殺了張音劍客、殺了貧刀子、我所殺的人,多到我都數不過來,哦對,我也殺了聞家滿門。”她嘴角上揚,眉眼間盡是對于人命的漠視,但她依舊笑得那樣單純,墨色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個小小的殷羅。
“你與淵缙王不同!”殷羅有些激動,抓着聞亭兒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哪裏不同?他殺的人是人,我殺的便不是人嗎?”聞亭兒擡手,搭在殷羅拽着她胳膊的手上,握緊,“三姐,你無需爲我找借口、尋托詞,我生在湘西,與你們這些江湖的名門正派、世家的公子千金不同太多了,聞家家規三千卷,無一條勸人向善,更無一條教我正義。我投靠淵缙王,是因爲在他身上能看見我的影子,東海與湘西一樣偏僻,他想來上京看看,有什麽錯?”
玉如意聽着聞亭兒平淡冷靜的在這場合說出這大逆不道的話,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雖然宴内嘈雜,衆人都在飲酒尋歡,沒有人聽見她的低語,可這畢竟是在大梁國宴上!
崇文帝還在不遠處的高位上坐着!
殷羅沉默了。
她極爲緩慢的抽回手,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沒有再勸。
緊挨着她坐的萬若檀将聞亭兒方才的話絲毫不差聽在了耳裏,他也飲酒,也不避諱,直道:“你這四妹也是很有性格,投靠誰不好?投靠明之渡。”萬若檀話裏的意思晦暗不明,但語調出賣了他的情緒,他應當是很反感淵缙王,才會如此說話。
聞亭兒越過殷羅看向他,绛紫色衣袍青年的側臉讓她感覺莫名熟悉,她記得他,北遼宏纓侯,常與淵缙王在一起,聽康又魁說,他來大梁是找一個人,也是爲了救一個人。
但見他與殷羅的互動,兩人很是熟絡,這向來傲氣的宏纓侯竟甘願給她倒了一杯酒。
“侯爺此話,全當誇我了。”聞亭兒并不在意。
徐知塵歎出一口長氣,她修佛多年,性子是沒有鋒芒棱角在的,經書上的道理涵蓋壟斷,歸根到底說的也是一個“問心”。心生萬物,且人與人之心皆有不同,所執着的本來就是虛幻,何必再多管是哪兒的虛幻?
所以她沒有想試圖改變聞亭兒選擇,隻淡淡言語囑咐着:“那要一路平安。”
孟清月垂眸,一直沒有說話。與聞亭兒對視那瞬間,他眼中有複雜的東西,聞亭兒卻看不清,那像是一種惋惜、也像是一種不舍,但更多的是兄長無法管教小妹時的無可奈何。
孟清月一貫不擅長勸人的,她知道的,她不用、也不想聽到他再勸,這樣挺好的。
“據說聞家是古族,醫毒雙絕,你若活下來,一個人能鎮一座城池。”萬若檀放下酒杯,扭頭望着聞亭兒,“你知道明之渡的心思,他要的,需要屍山血海去堆砌,你幫不了。”
這段話旁人雖聽着雲裏霧裏,但聞亭兒心中卻似一面明鏡,她知道這位宏纓侯是在委婉告訴她,投身東海好比沒命,就算活也活不長了。
可她沒有回答,而是反問着:“哦?所以這也是侯爺與他結盟的原因嗎?如果他真要一座屍山血海,你是否甘願出一份力?”
“嘁。”萬若檀笑了一聲,眉梢漫上不屑,“出一份力?”便沒有再多說。
見他是這态度,殷羅便曉得世人口中所謂的“淵缙王與宏纓侯結盟”這個消息真實性有待考究了,但她卻想不明白,萬若檀爲什麽要跟聞亭兒說那句“你若活下來,一個人能鎮一座城池”,他的意思難道是知道什麽?難道淵缙王沒打算給聞亭兒留活路?
“什麽意思?”殷羅轉眸看他。
“什麽什麽意思?”萬若檀皺眉,懶散地聳了聳肩,打了個哈欠,“不行了,本侯乏了,這宴上好生無趣,雖桂花酒新奇,飲多了有些膩,本侯得上樓歇息會兒。”他說着起了身,不顧殷羅逐漸迷茫的神情,甚至在大庭廣衆之下吐槽:“真是家家戶戶都過中秋,城内的那家來去賭坊都閉門謝客,這無聊的夜,不知該怎麽消磨啊……”
绛紫衣袍青年對着崇文帝簡單行了個北遼皇族的退場禮,在衆人的注視下邁着步子上了樓,他邊走還邊吟一句:“月有圓時年年圓,人難見了日日難啊,諸位盡興。”
玉如意垂眼,他能聽懂萬若檀話裏的意思,他在心中暗問:四姐是不是身體抱恙了呢?
袖中的玉合卷軸沒有給他答複。
五樓,遮鳳閣。
池臨靜收回一直注目于大廳的視線,着眼于面前木桌上鋪展開來的宣紙。
上面是他随意寫上的字,每個詞裏,都有個“丁”字。他在反複地試驗,想猜度出那在地牢裏見過殷羅的少年人口中的“丁頭兒”究竟代表了什麽。
“丁頭兒?丁頭上乃是一個‘一’字,莫非我們一直找錯了方向?難不成此人與‘一’有什麽聯系?大梁境内以‘一’爲開頭名字的人不少,譬如一觀山、一丈藍,可這樣搜尋範圍卻更廣了。”一直奉命追查“丁頭兒”未果的夜二皺眉發聲,爲此事很是發愁。
池臨靜聽完他的分析,淺淺搖頭,“據我推測,這應該不是個人名。蚍蜉班的人心思細,光看戲詞都能看出來,所以他們不會直接曝出班主名姓。”
他垂眸深想,沉吟片刻,緩慢擡筆,卻停在半空,沒有着墨,“若換種思路,将這想成一個地名、或一件物品。‘丁頭兒’會是意指什麽?”
“若按照主子您說的,那對照大梁地名,其中帶有‘丁’字的,便隻有一處!也就是……”
池臨靜落了筆,他眼中騰起笑意,淡然地在宣紙上勾勒出兩個字。
“東北三城中的甯城?若拆解開,則是寶頭兒丁!或許不是丁頭兒?而是寶頭兒丁?”自诩沉穩的夜二聲線激動。
青袍公子不語。隻放下毛筆,淡然拿起那張宣紙,夜二在此刻也看清了紙上的字——
正是“甯城”。
首先,我要表示對一直追書的寶寶們的感謝。其次很抱歉,小天使們,由于我身體素質過差,最近一直在發燒,頭腦不清晰也不敢胡亂更新,可能是感染了病毒。
阿霖緩幾天,病愈後必然跟上進度,還請諸位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