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上京月圓國宴在滿街铿锵敲響的鑼鼓聲聲中開始了。
赴宴的賓客一個接一個在門外呈遞了請柬,經過聽閑樓護衛聶盧和聶河的雙重檢驗,然後才能踏進大廳尋找自己的座位。
輪到殷羅他們五人入場的時候,眼尖的聶盧首先認出她,朝聶河使了個眼色,低頭接過請柬也不打開查看,隻拱手深深行了一禮,竟開口喚道:“您請。”
無論是從禮數還是态度來說,聽閑樓中人對殷羅的尊敬明顯遠超前腳進場的掌府司使裘南雁。這便引得大名鼎鼎的掌府司使停步,扭頭朝他們一行人看過來。
紅衣少女雙手負在身前,居然形成标準的宮儀姿态。她做的放松且自然,好似已經成了習慣,以裘南雁站的這個角度看去,恰好能望見她側着臉朝聶盧禮貌微笑,額間飽滿、鼻梁高挺,嘴唇微微上揚,看樣子還蠻和善。
然而下一秒,殷羅察覺到他視線,微皺眉朝他看過來。
她神色疏離,帶有些審視。那一雙鳳眼上挑,襯得眉眼鋒利起來,丹唇角還未來得及消散的笑意,卻與她那眼中的冷然鮮明對比。
裘南雁不禁也皺眉,他幾乎一瞬間在心中肯定,這紅衣少女絕對不是個簡單角色,她眼底有會輕易翻湧的殺氣,手中定然攥有人命。
他垂眸,視線再次落在她雙手标準的宮儀上,她手指纖細,但食指與中指之間有一層薄繭,若不仔細看也看不清,應該是常年使用暗器路數才會形成。金絲穿刺勾成的袖口緊緊包裹住她手腕,而外還有一層寬大廣袖,應該是爲了遮擋手腕處捆綁的暗器袋。
秋風從樓外往裏吹,掠過殷羅身邊時吹出縷難得聞見的雪荷香氣,繞在一向謹慎細心、警覺性極高的裘南雁的鼻尖,他不由得朝她邁出一步。
要知道雪荷香膏可是東北三城的特産,因其香料十分難得所以早被炒到千金一克,且今年來幾乎已被北遼商人壟斷,在大梁少有流傳,此時此刻出現在這女子身上,直覺告訴他,怕是與北遼有什麽聯系。隻是,她如何端的那麽正大梁的宮儀?細看她右手食指搭在左手中指之上,裘南雁看着很眼熟,但一時卻想不起來曾經見誰這樣做過。
殷羅見五步外的暗紫色官服的中年男人朝自己走來,她目光精準的落在他腰間令牌上,那是銅質雕花的鷹眼樣式,篆刻了“九府統司”四字。
殷羅似有所悟地垂了垂眸子,心道原來是掌府司使裘南雁,安泰司使梅承庭的死對頭。傳聞中他十分敏感多疑,現下向她而來,莫非是懷疑什麽?
在裘南雁距離她還有兩步時,她微笑着道了一句:“見過裘司使了。”但沒有行禮。
乍然聽聞陌生少女喚出自己官職,裘南雁不由得愣了一愣,他這一愣,腳下的步子也随着停滞,在原地站定後,“你認得本司使?”他如此問向殷羅。
殷羅笑意加深,也不用虛與委蛇那一套,徑直道:“司使貴人多忘事,本座卻還記得,本座初入上京,還未來得及進自己家門,便被司使手下兵府的人僞裝成刺客給攔截了。司使曾送本座這等大禮,居然沒想着收到本座的回禮嗎?”
“你是,殷荷瀾?”竟是已死去十三年的殷介林的獨女嗎?裘南雁斂下眼中驚奇的情緒,沒想到她會出現在國宴如此重要的場合,更沒想到她會在此等場合将過去那事公然點破。
當時初聞殷家商戶自江南入京,他用腳指頭想都猜出這事不簡單,于是便差人大肆調查,查出她是上京五大貴族中的殷家後人時心中百感交集,本來沒打算對她動手,可下人來報,她進京竟是手持安泰司那家夥的令牌!
裘南雁能做到與殷家後人井水不犯河水,卻做不到與安泰司井水不犯河水!
殷羅挑了挑眉,“本座是江南長林崖殷羅。”
裘南雁眯眼,她這行爲舉止越發眼熟,他說是像誰呢,原是像多年前自請脫離明氏皇族的那位離經叛道的公主梵岚。
過往記憶中的畫面逐漸浮現,裘南雁想起那時候在街上見到一身風霜的明梵岚,便提出請她回宮,不料紫衣女子冷着臉提醒他:“我是姓明,卻非大梁皇族公主,見我無需這做派。”
也不知道她們兩人這話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她們自己聽的。
“殷姑娘身上的雪荷香,很獨特,是從北遼購入的嗎?”裘南雁眯着眼睛,他眉眼間窄,此神情更像是打量算計。
還未等到殷羅回話,她身後靜靜站立的白衣少年一閃身擋在她身前,他雖看起來年紀小,但身量卻高挑,看裘南雁要垂着眼,他嘴角噙着一股自得自信的笑,哼了一聲。
“我阿姐的雪荷香何須從北遼購入?東北三城所能供應此香料的店鋪都在我名下,要說購入,那也是北遼貴族從我手中購入。”他話語間帶着顯而易見的碾壓意味,再添一句:“裘司使是在上京呆的時間太長,沒聽過我玉如意的名号?”
玉如意?裘南雁在心中默念這三個字,他的視線自然而然從上到下打量着這少年人,衣袍樣式特殊,一看便知是上天鑒的式樣,那如意銀紋在亮堂的燭火下閃着光,隐約中現出萬千的刀刃。上天鑒這一任的聖主,據說才十六歲,但各處造詣卻遠勝玉卦老人。
裘南雁皺眉,有些不情願的朝玉如意低頭拱手行了一禮,“聖主在上,九府掌司裘南雁有禮了。”
雖說玉氏與殷家并列于上京五大貴族之内,但這玉氏卻尊貴太多了。世人皆知,在大梁,除了明氏皇族之外,手握國運大事的還有孤山上天鑒玉氏,其中又以聖主爲話事人,見陛下聖駕可不跪,入朝堂壓過丞相之位。
在此人物面前,他裘南雁壓根不敢不行禮。要知道,崇文帝現下可就在二樓看着呢。
玉如意望着裘南雁揚起一抹狡黠的笑,他深知自己一貫小心眼,當初剛入京的時候在殷府門前遭到攔截一事他記到現在,眼見有報仇的機會怎麽能輕易放過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