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少女眉眼彎彎,朱唇微勾,縱然是譏诮神色,在他目中也成别樣的風情。
池臨靜喉結滾動,半天憋出一句:“國庫裏的物件,都是留給南夏的,那些金銀舉足輕重,從百姓租稅裏來,當然得返還到百姓身上去,修築城池、置辦兵甲、增渠開路,哪一樣都少不了花錢。執政者若空虛國庫填充一己私欲,定會惹得人神共憤,此等事做不得。”
殷羅剛要接話,卻又聽見他說:“但我在南夏其實是有三處宅院、兩條街道莊、三百畝花海良田的,這些都是我自己這麽多年攢下的,卻也不能賣了換銀錢。”
“爲什麽?”殷羅蹙眉。
池臨靜垂眼又擡眼,“等到不愚十六歲,我便會退位,不再參與議政。屆時肩上的擔子輕了,欠我皇兄的還完了,我想帶上我的王妃,平平安安的在坊間度日,柴米油鹽雖淡,但足以小滿一世。那三處宅院,一處在海城、一處在春城、一處在觀城,同名‘夜苑’。都離去陵城很遠,但貴在清靜,周邊是市井,有安居樂業的百姓,也能與江湖接壤,飲一杯意氣。”
青袍公子用一種輕慢的語氣,在跟殷羅講述着他想要過的未來日子,難免讓她有一種自己将與他共度一生的恍惚,她那一向盛滿冷然嘲諷的眼裏緩緩騰起暖意,仿佛回憶起,十三年前,玉蘭道後殷相家的美好,那是她永遠不會忘卻的,家的感覺。
“那兩條街道莊,一條在去陵城的夾竹長道、一條在春城的飛劍街,以後悶得慌了,還能去看看,賺的銀錢用來維持生計,也沒什麽問題。總不能離開皇宮後,吃了上頓沒下頓吧?”
他眼神逐漸放空,嘴角的笑意很真切。
“至于那三百畝花海良田,後面有一座山,叫做蒼山。我母後還在世的時候,曾在那山洞玉室裏留了很多珠寶金钗、還有各式各樣的首飾。我與皇兄一人一份,說讓我們留給我們未來的妻。”他在這裏,竟用了“妻”這個名詞字眼。
“你想要的一直怎麽簡單?”殷羅覺得他實在知足。
池臨靜朝她笑了笑,垂下眸子,語句裏沾染了舊憶的氣息:“以前想要的也不是這樣簡單。我年少時,曾恨自己出身皇族,受着無窮枷鎖。想練劍要偷偷練、想偷懶也不能讓父皇發現……很厭惡這束縛,于是便叛逆,皇兄讀兵法我看閑書、再不來就跑去江湖看别人練劍。從國庫裏偷出了皇祖父的劍譜,自己鍛造了那把異常花哨的夾竹劍,想要做天下第一劍客。”
“後來,我忤逆父皇,如願去了春城論劍,赢得着實漂亮。那一日大半個南夏都在傳頌我的劍術是多麽的絕妙。可當我回宮,見到父皇母後雙雙身亡,唯一的自小疼愛我的皇兄躺在床上,意識全無時……我又恨極我自己。
如果,我當時沒有忤逆我的父皇,按照他的意願做了南夏的皇帝,那或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皇兄可以安穩活着,做個閑散王爺。假若我乏了,便求他替我批閱奏折,皇兄敦厚心軟,定然也會答應,我依舊偷偷去練劍,父皇定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母後仍然能陪在父皇身側,閑來與皇嫂一起繡花賞錦,一起撫養不愚長大……”
池臨靜的聲線平穩至極,好像在淡淡訴說着别人的故事,但殷羅卻能從他眼底,看到那種類似于星火燃盡的灰塵,其中光芒已不明顯,如經曆至暗時刻後褪去了溫度。
類似麻木。
“你不想當皇帝。”她以陳述的語氣道,但話尾微微上揚,引導他回答。
“不想。時至如今我仍然不想。”青袍公子擡眼望她,神色堅決。
“其實,我或許知道你爲什麽不想。”
殷羅安慰般微笑,伸手搭在他胳膊上,輕輕拍了兩下,繼續道:“你怕你自己無法長期穩定的呆在皇宮,做天下的提線木偶,一舉一動都要被滿朝文武窺視。你怕你自己做了皇帝之後會被無窮無盡的奏折煩擾,再不能練劍完成少時的夢想。你怕你自己處理政事不如你皇兄那般妥帖,無法承擔當你做錯一個決定後,給南夏帶來如何的影響。你怕你自己辜負你父皇寄予你的厚望,所以你覺得,隻要你拒絕去做,那預想中會發生的壞事就一定不會發生。”
池臨靜面上絲毫沒有被戳破心思的無地自容,他反而笑了笑,看着殷羅回答道:“對。因此諸多擔憂,在皇兄駕崩後,我便首先問了皇嫂意見,得知她願意讓不愚繼承皇位後我很高興,皇兄的孩子正如皇兄兒時一般自強優秀,皇帝就應該是這樣的人來做。我隻要攝政便好,爲不愚鋪好通途大路,等他真正有能力坐穩龍椅,我功成身退求得自在。”
可他眉眼轉瞬又帶了些哀傷,“但我沒有護好不愚,在他即位沒多久,不安分的徵仁派人給他呈遞了一封帶毒的奏折……正是天下奇毒毀心!我找來百種良藥爲他吊命,總算撿回一條命,而後絕殺密探查到還生丹就在大梁麒麟木裏。離開南夏前,我登了二十一閣,求尚越引替我護好不愚,價錢任他開,他卻不見我,我等了三天三夜,他終于應了,說隻要接下他的招數不死,以後他甘願常駐王庭,做不愚的貼身護衛。”
“天下第一尚越引?你接下他的招數了?”
“差點就沒接下。我走出二十一閣時,筋骨已經被他打斷,内傷寸寸留根,再也無法痊愈。也就是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那些我所想要的東西,能護住一個,已經是難得。人不可能事事占盡,縱然我沒有原諒自己的年少輕狂,卻也不再像從前那樣仇恨自己、仇恨過去。”
“所以,你在靈州牽扯出的那内傷,是拜尚越引所賜?隻是爲了給南夏小皇帝尋一個在你出宮後無人匹敵的忠心護衛?”
殷羅皺眉,池臨靜對于池不愚可謂是盡心竭力,她能看得出他有多麽在乎自己的武功,卻肯爲池不愚去找實力懸殊如此大的尚越引……
讓天下第一當池不愚的護衛,此般光聽起來就莽撞的決定,殷羅壓根不敢想象,他去之前,定然早估量過,自己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卻還是沒有退縮。
他方才那一番話,似乎是在講述自己曾做過一次南夏皇族裏的逃兵。
可他忘了,真正的逃兵,從來不會返回戰場。
“南夏不能亂。”池臨靜如此答着,他眉眼間早已經有了些釋然,“況且,若非此事,憑我一個後輩,怎麽可能有機會與天下第一、二十一閣閣主尚越引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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