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嶽送我的,隻是一副我苦尋無果的名家字畫,對我來說珍貴的東西對于旁人來說,也許輕的如同塵土,”明梵岚輕笑了聲,“至于我的金針,明之渡囚困我的那石牢牆壁上留有不少,有心人想取自然能取得到。”縱然聽殷羅說有人想要嫁禍于她,明梵岚卻沒有絲毫的波動,興許是早年從深宮中養成了這雷打不動的儀态,也興許是她心中對這事情有什麽更深的思量,氣氛安靜片刻,便聽見她又緩緩開口:“羅兒想問的,應當不止這兩個問題吧。”
殷羅點頭,“前兩日,淵缙王同我講了一些事情,我想找姑姑求驗真假。”
“呵,明之渡?那狼子野心的家夥跟你說什麽了?”
“他說,十三年前,我爹死于當今陛下之手。”
這話仿佛一塊千斤重的大石落在兩人心尖,一時間屋内沉重的難以令人呼吸。
明梵岚嘴角的笑意漸漸消失了,她靜靜地看着殷羅,面上依舊平和,卻有些山雨欲來的迹象,“不是說了,讓你莫要查這件事?”她沒有回答,反倒是質問着殷羅。
殷羅淡然回望她,似乎早就料到了明梵岚會是這般反應。
其實從小到大,明梵岚對她都很是嚴格,壓根不像江湖傳言上說的那麽慈愛偏袒寬容。還記得十歲那年,她趁明梵岚出門的時候偷了懶,沒有好好練功,在院子裏躺着曬太陽的時候恰好趕上明梵岚回家。那時候紫衣女子見院中躺椅上的小丫頭正悠閑的踢着腿,一下子就皺了眉頭,絲毫不含糊的運起真氣使出織人衣,将還沒反應過來的殷羅吊在了院裏的歪脖子樹上。
就那麽橫着吊了她一天一夜,導緻殷羅被解下來之後站都站不穩,連續幾日都沒有食欲,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殷羅真正意義上怕了明梵岚,在練功上再也沒偷過懶。
後來再長大些,殷羅武功學的已然差不多了,雖比不上明梵岚那邊熟練,但對付江湖上一些臭魚爛蝦綽綽有餘,她就想重回上京城,查明殷介林死亡的真相,可無奈明梵岚十分不願她提起這事,而後隻要一說,便又學先前那般将她吊在歪脖子樹上。
從剛開始的一天一夜,漸漸變成兩天兩夜、三天三夜,最後整整吊了她七天七夜,被解下來的時候殷羅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模糊記得明梵岚那身紫色的華服比往日還要耀眼,她站在殷羅身前,說了一句:“上一輩的事與你無關,你隻要能好好的将你這一生美滿過完,過去的恩與怨、情與恨,就不會再有延續,忘掉那些将你困住的心中枷鎖,破了這迷迷之念。你爹的事情已然過去,殷荷瀾已經死去,你是殷羅,這些事情,本就與殷羅無關。”
可是真能過去嗎?那麽多日與夜裏,殷羅不停地問自己。
不能,她是殷羅,但隻要冠了這殷姓,十三年前的真相,就永遠的該被追問。
“他是我爹,”殷羅平靜的凝視明梵岚,不打算再退縮,她站在燭燈的這一側,細微搖晃的光影斑駁了她的紅裙,搖曳着撫開那盛放的荷,而明梵岚端坐榻上,華美的紫色衣裙垂下一角,她生得嘴角天然上翹,仰月口看着溫柔雍容,如今不悅地看着殷羅,皇家的氣質傾瀉而來,那隻一角的紫色衣袍,承接的光輝仿佛要将那抹紅吞噬殆盡。
殷羅第一次明面上忤逆将她養大的明梵岚的意願,“我應當查下去。”
“隻是查下去?”明梵岚挑了挑眉,心中很明白殷羅想要做什麽,卻還是順着她的話茬問道。
“查下去,”殷羅認真的重複了一遍這三個字,又堅定道:“爲我爹報仇。”
明梵岚扶額輕笑,再擡眼,卻言:“是,你自小就随我學習武藝策論,現在已算是你們這一代年輕人中的翹楚了,可是羅兒,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覺得以你現在,能爲介林報仇?”她言語中的譏诮快要溢出來,跟殷羅嘲諷别人時如出一轍,然下一秒她轉了話鋒,字字錐心。
“十三年前那件事一出,你以爲我沒有前往上京尋找真兇?放棄吧,羅兒,你還年輕,不懂什麽是大梁,什麽是上京。大梁國中十四州八城,每一個都充滿着不可與人言說的交易算計,”她嘴角再度揚起,卻非笑,而是實打實的充滿了不屑與諷刺,“上京城五大貴族七大世家九府六部間更是各有姻親,牽一發而動全身,惹一則招無端禍。江湖上有數個門派爲他們押镖送貨謀得生機,一旦有事就成爲他們手中刀刃。你覺得以你現在,能擋得住?”
“不論擋得住擋不住,我都不可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像個傻子一樣過完這一輩子,那我将到死愧對我爹、枉對姑姑的教誨……”
“當個傻子有什麽不好?”明梵岚一改常态,生生将聲音提高了數倍,猶如怒吼般喊出這一句,“殷羅,我情願你像個傻子一樣安穩活下去,什麽都不知道!”她偏了偏頭,重新柔了聲線,面上盡是不理解與幽怨,“你若是爲了這事喪命,你讓姑姑怎麽辦呢?姑姑隻有你,我早就拿你當我親生女兒了……縱使你不想管姑姑感受,可你若命隕,如何對得起介林?如何對得起你娘所托?”
聽到最後一句時,沉默的殷羅倏然皺眉,直直望向明梵岚。
如何對得起你娘所托?
“我娘早就不要我了,姑姑不必提她。”紅衣少女一旦堅毅起來,眉目中的鋒芒就怎麽也藏不住。
明梵岚看着這張像極了故人的臉,垂了垂眼,話中帶了些妥協意味:“非要查下去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