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羅點了點頭,“在此之前,我從來不知道姑姑還與朝廷官員有聯系,從她入了江湖,與皇族都斷的幹幹淨淨,除了那好似枷鎖的身份還在,她如今也算的上是孑然。前幾個月白绮山莊來靈州送了一趟镖,這才應當是她與周武官的初識。我自小被姑姑養大,卻也不知,這靈州城的武官能送給她什麽禮物。”
“靈州城的武官自然是不能,但上京的中郎将卻能。”
殷羅仰頭望他。
“周武官當上中郎将的那一年,正是三王之亂的那一年,聽聞大梁皇宮有規矩,每日都要從軍中調出一小列精兵來巡夜,也不知,十三年前的那夜裏,巡夜的是哪一隊精兵。”
殷羅恍然大悟。
“如此說來,姑姑也一直在查……”她不自覺皺眉,在她的記憶裏,明梵岚一直都在告誡她,讓她不要活在仇恨裏,忘掉那些令她痛苦的事,好好的、向前的活下去。也因此每一次殷羅提起想要查清這件事的時候,明梵岚總是沉默不語拂袖離去。殷羅原以爲明梵岚是排斥躲避此事的,未成想她也在暗地追查!
“她不光在查,還一定得到了什麽關鍵的物證,并且幕後一定是有人不想讓她繼續追查下去,才會殺死周武官栽贓嫁禍給她。”他重新抱胸,擡步向内院走去。
殷羅收好金針跟上他的腳步。
又聽見他說:“我倒是覺得,你不如去見見明公主,好好跟她聊聊,興許還能套出些什麽有用的消息。她出宮之前與崇文帝感情很是親厚,不知在聽到淵缙王與你說的那一番話之後,該是什麽樣呢?她從前既然不願意讓你摻和這事,肯定有些不簡單的道理對不對?還有,明公主武功位居天下第二,怎麽會輕易被困在那石牢盡頭的暗室裏?縱使整個五牙山崗哨的兵力圍擊,她也絕不會落敗,所以她如何被關進石牢,又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了。”
殷羅贊同颔首,緩緩歎出一口氣,“從林城到鏡莊,都有行王令出現,可先前這兩件事卻是淺顯的,不是沖着崇文帝、就是沖着我們來,倒也好應對些。”她擡手扯了扯池臨靜的袖子,問出了一個有些詭異的問題:“我突然想起,在鏡莊時,謝于荛手持行王令設下鏡陣,是爲了将我們殺死。可在靈州,淵缙王卻好像根本不打算與我們爲敵,我在祭先酒樓裏真氣浮動他還曾出手幫我壓制,你不覺得……這很矛盾嗎?”
“看起來矛盾,其實也不算矛盾,鏡莊時,你剛爲崇文帝收買林城人心,自然跟他立場敵對,但到了靈州,他告訴你十三年前的事,你如今可還肯幫崇文帝做事?能夠用言語殺死的敵人,自然沒必要再用兵刃啊。”
殷羅抿了抿唇,腦海中有什麽東西閃過,快到抓不住。
罷了。當務之急,得先去見明梵岚。
周武官的死訊不知被誰散播開來,沒出一刻,整個府上的小厮丫鬟面上都挂着驚慌無助,自家的主子平日裏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們這些當下人的再清楚不過,周武官一向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今無故丢了性命,下一個,是不是就輪到府中衆人了?
半輪彎月悄悄然挂在山巅之上,愈夜深,那黃白色的光暈就顯得愈發冷然。
殷羅走過兩轉回廊,路過處都是些下人湊成一堆在嚼着舌根子,刻意壓低的聲音散在風裏,一時她也聽不真切,隻有兩句零碎的“是啊,保不齊便是他幹的”和“大梁如今可真是太可怕了”悉然落在耳中。
她微微低眉垂眸,不再猶豫,擡手推開了亮着燭火的雙開紅木雕雲紋的門。
明梵岚盤腿坐在榻上,聽見開門發出的吱呀聲響朝她看過來,那一雙杏眼中蘊含着笑意和些許嚴厲,可這兩種矛盾的神情同時出現在她身上,卻半點也不顯得怪異,隻是平白透露出些與這燃着溫熱紅燭的屋中格格不入的寂。
“方才在外面站着做什麽?離開姑姑久了,與我生疏了?”
這話中有絲絲縷縷的笑意,本來是長輩同小輩打趣的閑話,被她說出來,總帶着些讓人收起懈怠的機鋒。總而言之,聽的人心中無端會添些警惕,生怕那牡丹金針下一秒破風襲來。
明梵岚這人雖并非喜怒無常,但她的情緒言語、面上的神色與心中的思慮,也永遠都是不同的、很讓人捉摸不透。
殷羅雙手搭在腰間,先是行宮儀之禮,而後恭敬答了句:“姑姑多慮。您是羅兒在這世上最親的人。”她素日裏張揚上挑的眉眼在明梵岚面前徹底低垂下來,溫順的好像被馴化的小鹿,這般神色若是被江湖上那些人看了去,定然得驚掉了下巴。
明梵岚頗有些欣慰地颔首一下,卻問道:“半夢半醒間曾聽得人聲嘈雜,是出了什麽事?”
殷羅擡起頭看她,“周武官于書房暴斃,他的妻女如今不知所蹤,府内已亂成一團。”
明梵岚表情有一瞬間的呆滞與疑惑,不過很快又恢複了那平和從容的樣子,“如何死的?可知道是什麽人所爲?”問完這兩句她頓了一下,以吩咐的語氣道:“當盡快傳信給清月,差莊内弟子遍布大梁尋找周家女眷。”
“是,現如今安泰司已經封鎖了靈州城,若還找不到,羅兒自會召來敬竹雲鷹。”殷羅展開手心,将先前池臨靜從書房中帶出的那一枚牡丹金針遞給明梵岚,溫聲道:“這枚姑姑的金針是在周武官屍體旁邊發現的。兇手用這金針擊殺了周武官,後又在其心口刺入一把長劍,僞造成自戕的假象。”
“羅兒你,懷疑是我做的?”明梵岚嘴角笑意并未消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