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時候,三王之争方才拉下序幕,崇文帝登基時日尚短,不得官員支持,也難調動人馬,他頒布旨意減輕租輸賦稅,雖然緩解了不少遭遇旱災地方的壓力,但是卻沒能解決根本。西北距離江南甚遠,無法遷渡河流,大梁政鬥損耗國庫甚多,開國庫放餘糧也有些力不從心。
兩難之中,崇文帝隻好下令南糧北濟,然,靈州城内的百姓卻自始至終都沒有收到朝廷分撥下來的一粒米。有人說,是因爲他們靈州地處偏遠,朝廷壓糧馬車無法跨越重重山嶺,也有人說,是因爲靈州城内百姓都是些對朝廷無用的人,老弱婦孺救也毫無必要,倒不如把那些糧食全部送到其他城池,也好養活那些青年壯丁,方便大梁軍隊擴招兵馬,還有人說,是因爲崇文帝頒布的南糧北濟的聖旨本身就是假的,爲的不過隻是安撫民心。這些傳言啊流轉在幹旱的山城裏,久而久之,靈州的百姓對大梁朝廷喪失了僅有的期待與信任,開始自尋生路。
怎麽自尋生路呢?他們家裏留存的糧食,早在夏末就吃完了,朝廷賦稅頗高,他們每一年都隻能留下那麽一點兒餘糧,單靠着來年春日再種靜等秋收,這突如其來的旱災簡直威脅着他們的生命。人若餓極,隻爲求生,哪裏還顧得上什麽富康時候講究的仁義鄰裏道德?
靈州城内徹底亂了。百姓們彼此拉幫結派,更有惡民領頭争搶别家糧食,再與同夥分之,那段時日裏,城内盜竊案頻出,卻無人來管,百姓們漸漸适應了,兇煞行爲愈加多了,他們摒棄了固有的良知,隻爲了活下去而拼命,他們搶完了城裏人,還去搶城外山上的村落,搶啊搶啊,最後的那些往年的糧食也沒了。
那些在這場争搶裏失利餓死的人啊,都被他們扔到了靈州的群山上,一具具屍體在炎炎日頭的照耀下腐爛化成枯骨,甚至有人将自家年老父母扔到山野枯冢,任由他們被活活餓死。
他們餓的喪心病狂,隻想:家裏少一張要吃飯的嘴,剩下的人就多出些生機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個季節,就在他們吃完所有能吃的東西準備要人吃人的時候,冬天到了末尾,風雪一來,堪堪壓過了大旱,百姓們終于看到了一絲生機,有了水,就能活下去……可據大梁十年史記載,那場旱災剝奪了靈州城内幾百戶人家的性命,靈州群山屍體千具,好似一處亂葬崗。
冬日末,旱災過,崇文帝派遣了一方姓官員北上靈州任職,管理靈州,說要造福百姓。
次年夏,随行方姓官員去靈州城内任職的一位藥師上山采藥時,無意挖出了一塊煤炭,城内百姓得到消息後大喜,紛紛上山想要挖采當時在大梁貴如金銀的煤炭,卻被方姓官員制止,說靈州煤炭應上報國庫再待勘探挖取,而後數年間,靈州壯丁常年做苦力采煤,上交大梁國庫。
百姓們自此生出二心,認爲當年旱災時崇文帝對于靈州不管不顧,而如今有利可圖時卻沖在前面告訴他們,那靈州城内的煤炭應該歸屬國庫?他們這些土生土長的本地居民,就應當一輩子當了苦工賺辛苦錢?憑什麽那方姓官員躲過了旱災才來?憑什麽方姓官員一到靈州就錦衣玉食,而他們卻布衣淡茶粗糙度日?憑什麽?就因爲他們出身寒微?就因爲他們軟弱可欺?就因爲方姓官員管制着靈州?他們才是靈州的主人!
朝廷算個屁?他們有難時朝廷管了嗎?他們不得已将自己的父母扔到山野送死時,朝廷在哪裏?他們餓得頭昏眼花吃苦草根的時候,朝廷在吃什麽?
沖天的怨氣與怒氣夾雜着,靈州百姓暴起反抗,他們将方姓官員全家殺死,丢到了曾經棄屍的那片山裏。
這是靈州百姓第一次動亂。
這年秋,崇文帝就又派遣了一周姓武官赴任靈州,那武官身懷絕技武功高強,百姓們一時不敢造次,也就安定了數年。
可近些日子,不知他們又受了何等挑唆,發動了第二次暴民動亂。
周武官傳回消息到上京,還是在三月初,如今四月将完,這場動亂仍然沒有結束。
殷羅看着手中敬竹雲鷹送回來的字條,皺起眉頭神色慎重,這信是梅承庭送來的,他說他并沒有見到前去靈州平亂的明梵岚,梅承庭甚至親自問了周武官一家,卻仍然沒有得到任何關于她的消息。從上京帶去的安泰司使死傷不少,那些動亂的暴民之中有許多武藝高強的人,他應付着有些吃力。靈州城内地勢錯雜,山丘上還有不明身份的人日夜攔截着靈州城内飛出的信鴿,梅承庭無法傳信回朝廷再搬救兵,于是便想辦法招來了高飛不可擊落的敬竹雲鷹,想請殷羅幾人到靈州相助,順便一同找尋失蹤的明梵岚。
玉如意從她手中拿過字條看了看,一瞬間眉頭皺成小丘,“靈州……”他神色不太自然,“梵岚姑姑,應當不會在那個地方出事吧?”他望向殷羅,問道:“阿姐,我們真的要去嗎?”
玉如意的表情很是猶豫,顯然對那地方有些抵觸。
坐在桌邊平靜喝茶的池夜掃了一眼那信,淡聲問道:“這真是安泰司使傳來的信?别又像上回鏡莊一樣,被早就做好局的人引了去。”他這人對事對物向來存疑,眼下這從靈州傳來的字條,未必真是出自梅承庭之手。昨日午後他身邊跟着的那六名絕殺密探,還曾跟他禀報自從安泰司使到了靈州就蹤迹全無了,萬若檀悠哉悠哉進了靈州群山,到如今還沒出來。思及前幾次江湖遇難,池夜不免聯想起那塊銅質虎頭的行王令,靈州那地方偏院得很,百姓不服管教又是早有的事情,群山上甚多草莽做了土匪紮根,蠻夷之氣很重,他們要是被引去的,想脫身可就難咯,到時候遇上惡鬥,殷羅那詭計多端的裁縫定然得将他推出去打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