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思考的池夜望着這場景偏了偏頭,腦海裏浮現出謝于荛曾問他的問題。
我美嗎?
“她很在乎她的容貌!”池夜腦中靈光一閃,對殷羅喊着。
殷羅接收到這個信息,她眯了眯眼,在乎容貌?那她就毀了謝于荛的容貌!她手中金針一瞬間被她收回袖中,她周身妖紅色的光芒席卷着疾風,那散落在地的鏡子碎片竟緩緩懸空在她身側,一塊一塊的排列好,竟有些妖冶的琳良滿目……
池夜觀此景仰頭皺眉,這是?當年老監國戰場破敵的招數?
整個鏡莊的鏡子碎片都聚集在殷羅身後,她猛地釋放内力,那些鏡子就亂七八糟的四處飛擊,妖紅真氣包裹着無數殘片,毫無章法地襲向八方。
謝于荛被刺傷了好幾處,最後一片沿着她的臉頰擦過,在她左臉上留下一道很深的傷痕,那将鏡莊與外界隔絕的奇怪屏障也被這些鏡片打碎,天空恢複清朗,此時正值人間之晨。
池夜與倒下的三人也沒能幸免,夾竹忽的出現,分裂成四柄,在池夜、玉如意、明昉、孟清月面前抵擋着肆虐的真氣鏡片。
殷羅再繞手,金針一出,三對成九,直直刺入了因容貌受損而逐漸陷入癫狂的謝于荛的胸膛,刹那間謝于荛周身的真氣一瞬間消散,她失重地摔在了地上,還想爬起卻沒了力氣。
殷羅俯沖直下,扼住了謝于荛的脖頸。猩紅瞳孔滿是殺意,她手下的力度加重。
謝于荛緊皺眉頭掙紮着,卻因爲被殷羅破功而沒了力氣。
池夜抓住了殷羅掐着謝于荛脖子的手腕,“你瘋了?她還不能死,還沒問出毒掌的解藥在哪兒!聶人犀還等着我們呢。”水青色真氣騰起,繞在殷羅周圍,壓制着她的殺氣。
被禁術控制心神的殷羅聞言痛苦地閉了閉眼,那些水青色的真氣在她周身環繞,冰涼舒緩,她的戾氣微微消退,又緩了緩神後,她松開了隻剩一口氣的謝于荛,那猩紅的瞳孔漸漸變成墨玉色,她起身,踉跄着後退幾步。
“咳咳咳咳咳……”謝于荛捂着脖子劇烈咳嗽起來,她方才,離死隻差一步。
池夜從後面護住殷羅,怕她無力倒在散落在地的鏡子碎片上紮傷,見她逐漸恢複正常,他收回了手,垂眸望向謝于荛,冷聲發問:“你毒掌的解藥在哪兒?搶走的靈位又在哪兒?”
謝于荛根本不理會池夜的發問,她倒在地上邊哭邊念叨着起奇怪的話。
“三千面鏡子……三千多天……”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謝于荛癫狂的笑了一會兒。
“我的臉!我的臉!”謝于荛擡手拾起了一塊鏡子殘片,當她在那其中看見自己被毀掉的容貌之時,癫狂的大聲喊叫哭泣,和瘋子沒有任何區别。
殷羅和池夜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神色中看出了疑惑。
而此時,玉如意、明昉和孟清月還沒有醒來,殷羅不再盯着謝于荛,而是開始想辦法救醒三人。
她的時間也不多了,十二個時辰……殷羅仰頭望天,此刻是熹光微亮,橘色日光燦燦,也許是卯時也許是辰時。
必須要盡快出去了。
她腦海中再次無預兆地浮現那方磚上奇怪的畫面,她緩緩閉上了眼睛冥想,拆分着那些線條。
人體經脈流轉如五蘊相通輔佐而成,這方磚中央的數字也是五,正如醫道之中五髒歸屬五行相生相克,宏觀看去,這世間萬物陰陽也是按此規律流轉有數……
而此時,池夜眼前的謝于荛卻沒了動靜,她雙眼無神地望向乍而破曉的天空,那些已然遠去的無人提起的也不願被回憶的過去随着鏡陣的破裂一幀一幀的在她眼前重演,竟讓她如旁人一般觀望着她自己的半生。
她從記事起,就已經是雪劍門的弟子了。
謝于荛習劍的天賦很高,曾一度赢得雪劍門老門主的誇贊,可誇贊歸誇贊,雪劍門老門主最喜歡的弟子,向來都是謝于荛的大師兄張自叢。
按照常理來說,謝于荛應當是不待見這個比她天賦更高的張自叢的,畢竟以當年的雪劍門在江湖上的威望,年輕一代的弟子中,誰能取得老門主的喜愛,誰就能最大概率成爲雪劍門下一任門主,在江湖上擁有一定的話語權。
可謝于荛偏偏與其他江湖人不同,若是按那些豪爽的女子性格,她是定然會去找茬挑釁張自叢論劍,并且立志一定要勝過他赢得老門主的喜愛接手雪劍門……這一切的一切在江湖上看似順理成章的事情,到了謝于荛和張自叢這裏,就完全被打破了。
謝于荛也喜歡張自叢,即便他比她武功更高,在雪劍門中總是遮擋着她的光輝,獨占老門主的喜愛。這種喜歡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在她的記憶裏,張自叢是個絕對的溫良君子,這位大師兄啊,向來不是個希望被矚目的性格,在門中弟子論劍的時候,他總會有意的放水,永遠不會讓師弟師妹們輸相很慘,對于天賦比他略低一點的謝于荛,更是想出各種理由讓謝于荛獲勝……
那日在論劍台上,張自叢故意用錯招式,謝于荛的長劍趁着空隙架在他脖頸之間,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溫潤儒雅的青年,柔柔發問:“大師兄,你這是做什麽?”
陽光灑在張自叢的側臉,他身後的海棠樹因爲兩人論劍的劍氣而翩然花落,在他身後轉圈舞動,他朝着謝于荛彎唇一笑,隻誇道:“荛師妹的劍術又精進了。”
謝于荛永遠記得那一笑、那句話,她無法去說明那時的感受,但那時猛烈跳動的心髒卻随着時間長河延續至今。
那或許是她心動的開始。
後來啊,她有幸嫁給了自己的心上人,随着張自叢一起離開江湖,隐居江西枇杷城。
婚後,張自叢仍然是細緻體貼入微并且溫潤知禮的,他會在早膳的粥中加入百合和玫瑰花瓣,因爲他知道謝于荛最在乎自己的容顔,玫瑰百合入羹,是滋養女子的上好佳肴。他會去市井裏買些書籍,學習當下最風靡的發型如何辮挽,在家裏爲謝于荛梳洗挽發。他會幫人去做事情賺取銀兩,抛去家中購置柴米油鹽姜醋茶的錢外,餘下的全部給謝于荛買了好看的衣物首飾。他會爲謝于荛寫詩,并因那首詩創了一種劍術。
謝于荛至今還記得,那首詩是“瓊枝攀月采香蘭,紅思解語自需憐。日出有盼日落念,心爲卿期忙不茫。”
那劍術,叫憐心。
這樣的生活,他們一起度過了三四年,那千日時光,謝于荛每時每刻都倍感甜蜜幸福。
可自古世間好景不長圓,海棠易落春又去,匆匆一别,半生過眼黃粱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