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帝正了神色,語氣頗有些無奈,他道:“你又不是不知。大梁最尊貴的,不單是我明氏皇族啊。那上天鑒玉氏,手握大梁氣運,可探紛争戰亂,攜天命入世……若說我乃真龍天子,那玉氏,便是尋龍之人,朕管不了的,他們能做,朕不知道的,他們早能預料。”
崇文帝自嘲地彎了彎嘴角,“朕惹不起啊。假如哪天玉氏不再避世,來到這九五朝堂,亦能與朕平起平坐。”
梅承庭堅定道:“不會有那一天的。”
崇文帝以爲他要安慰自己,朝他笑了笑。
卻不料梅承庭下一句卻說:“玉氏不缺錢,這朝堂上也沒他們想要的東西。”
“……”崇文帝語塞,“梅愛卿,二公主花出去那二百多兩黃金,你替她出一半吧。”
梅承庭嘴角微抽,四十年過來了,這人怎麽還這麽小心眼?
聽閑樓,五層,遮鳳閣。
殷羅和玉如意随聶人犀走到閣前,聶人犀身後跟着的聶盧便知趣的行禮退了下去。
聶人犀做出“請”的手勢,就顧自打開門,走了進去。
殷羅壓下眼裏思量跟在他身後,玉如意也慢步跟着。他心裏再一次發出驚歎,這聽閑樓的老闆還真是有錢啊!他仰頭看着閣外華麗的裝飾,五彩的琉璃鳳凰、半金半玉的招财葫蘆……玉如意盡力掩住自己眼中的光亮,他可不能讓他們覺得他沒見過世面!
殷羅踏入閣門,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懶洋洋坐在茶桌前的青袍公子,他朝殷羅看過來,眼裏有淡淡的笑意。
殷羅心跳停了一瞬。
他與她見過的所有人都不同,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他膚色極爲白皙,窗外的陽光透進來,照得他幾乎透明,他長眉飛斜入鬓卻半點也不張揚,桃花眼睫毛纖長,在他眼下投了一小片陰影,顯得他眼裏笑意更深,他的鼻梁高挺,嘴唇天生帶有顔色,是那種罕見的水紅色,襯得他很有氣色。
他的長相很輕,也很清,但卻不淡,甚至算的上豔?可他周身萦繞着一種極爲濃重的貴氣,竟比安泰司使梅承庭還明顯,若說梅承庭是久居高位受人仰望,那面前人看起來就如同獨坐高堂指點天下般。他是慵懶的、随意的,但殷羅卻能透過這層僞裝,看見他内裏的狠勁兒。
他眼裏的笑不是真誠的,更像是見到了對手有了樂趣。
不知怎的,殷羅的心仿佛沉了下去,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直覺讓她警惕起來。
池夜望見殷羅的那一刻,便覺得十分有趣。
她身上的金花紅裙在光照下鮮活起來,映上她那罕見的上揚眉眼,像是開得正盛的紅荷,熱烈絢爛卻孤獨,讓人移不開眼。她骨子裏有一種狠辣,似乎同他一樣。她在打量着他,收起了方才在台下滿不在乎的神色,她的眼裏裝進了警惕與謹慎。像是一頭狩獵的狼。
最有意思的是,她雙手交疊身前,是極爲标準的大梁宮儀。這證實了池夜的某個猜想。
她身後的少年人也在看着他,池夜眼裏笑意加深,少年人男生女相,很是清貴,他目光下移到玉如意衣袍上的如意銀紋,稍愣了一瞬,微微挑了挑眉。
大梁上天鑒的人。
玉如意的注意力也在池夜身上,他皺起了眉。
這青袍公子穿的衣服,原料竟然是世間難求的海城麒錦!而且與龍袍是同一種樣式!隻不過他衣上并沒有騰飛而起的金龍圖案,而是些錯雜的花葉圖形,似乎用了某種秘術織繡而成,隐隐顯露,卻看不清。
大逆不道的有錢人,這是玉如意在心裏給他下的定論。他這才看向池夜的臉,那是玉如意都會驚歎的容貌,如山如泉,如雲如雪。
玉如意打量他有些認真,沒有注意到他右袖暗袋裏的玉合卷軸竟輕輕跳動了一下……
聶人犀覺得閣裏氣氛有些怪,就先開口打斷了諸位的思緒,“公子,這便是殷家姐弟。”
殷羅也回神,沖他颔首。玉如意微微低眉,算是打了招呼。
池夜淺淺一笑,“坐。”他擡手,示意桌上已經沏好了茶。
聶人犀坐到他身側,殷羅愣了愣,坐在了他對面,玉如意坐在了殷羅身側。
四方的檀木茶桌上升起袅袅的水霧,順着桌上翡翠吞金獸的小香爐,暈散在四人視線。
殷羅垂眸望向茶杯,那裏面是沉浮的風靈苦丁,她愣了愣,望向青袍公子。
池夜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杯裏的茶,再擡眼時卻看見殷羅直直盯着他。
玉如意也望向他,不是很明白他爲什麽以這茶待客。
風靈苦丁,千金難求,可卻是世上最苦的茶。此茶雖能清熱解毒疏通筋脈,但入口澀人至極,仿若紅塵所有痛楚交錯,尋常人家根本不會購入。
池夜神色未改,他輕輕放下茶杯,“二位喝不慣苦茶?”
面對他這明知故問,要按照殷羅往日的作風,她定然會鄙夷地回答一句:“不如公子口味獨特。”
可現下她低了低眉,微微搖頭,卻道:“這茶千金難求,以此待客已算上道。”她對上池夜的眼,“風靈苦丁,遇水則澀,加糖愈苦,如人内心。入杯浮沉,落底必起,如生之運。如濃不淡,無分悲喜,如世事替。”
她第一次朝池夜笑,嘴角仍如平日一般有些譏诮,“公子喜歡它的什麽?”
池夜自然沒有遺落她的神色,他回以一笑,語氣仍然平靜:“三種皆可。”他轉眸看向玉如意,“既喝不慣,”又回望殷羅,“那便不喝了,我們聊聊閑話,如何?”
聶人犀立馬接話,極像是個捧場的,“公子想聊什麽?”
玉如意饒有興趣地看他。
殷羅不置可否,隻微微挑眉,是無所謂的神色。
“殷家經商,聽閑樓也開門迎客,不如我們便聊聊……錢。”
玉如意來了興緻。殷羅心下卻有些納悶,怎麽就聊上錢了?
池夜打量玉如意一眼,“小公子怎麽稱呼?”
“殷玉。”玉如意淺淺一笑,“不知兄台怎麽稱呼,又打算怎麽聊錢?”
“池夜。”他先是回答了這問題,而後道:“若我沒看錯的話,玉公子這身白衣,是用了陰山的蠶羅絲紡織而成,而……”他目光停留在他衣袖處,特意頓了一下,才繼續道:“袖口以及衣擺處的如意銀紋,是用軟銀做成,嵌入蠶羅絲内。這衣服可抵,上京一處宅院。”
玉如意在聽到他的名字時,就愣了神,再聽到他說那句“玉公子”時,背後便有些繃緊,待他說完這些話後,玉如意身體已然有些僵直了,他扯了扯嘴角,“池公子好眼光。”
殷羅在聽到他的姓氏時心下一凜,而且,玉如意明明跟他說了他叫“殷玉”,面前池姓公子卻慢悠悠喚他“玉公子”,更是能清楚看出玉如意身上這件上天鑒特制的如意銀白衣的原料和做法……池夜甚至留了餘地。
玉如意衣袍上所有的銀紋,都是利刃,上天鑒修習内功,不練劍舞刀,但卻會在衣袍上鑲嵌利刃,利刃入衣,便成花紋,而危急時刻,隻需輕撫衣袍,再用内力運功,就生成身前萬千如花利刃……但上天鑒還有祖訓,傳人不可食肉、不可見血污、不可好勇鬥狠,故此,上天鑒秘法世所罕知。
梅承庭能認出玉如意,是因爲他身居高位,掌管大梁世家卷軸,那其中必有記載,可池夜又是怎麽認出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