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須上樓觀台,摘雲則登長林崖。這是一句在大梁流傳甚廣的話。然而這話裏的樓觀台雖真的是極負盛譽的高台,但那長林崖卻委實算不上是真正的崖了。說白了,人們口中登臨即可摘雲的長林崖原本隻是翠州某高山上橫斜伸出的一險坡,在經過了無數先人的修整築造之後才形成了如今三面環山、前有深渠、千樹成森的景象。
長林崖上有個白绮山莊,聽說是當世江南武林的龍頭老大,莊裏栽種了許多木槿花,時下綠油油的連成了林,可怎麽看都覺得帶點蕭然的意思。
殷羅懶洋洋趴在高閣南窗旁,拄着下巴出神,那朱錦裙擺上綴繡的金絲在光照下仿佛有了生機般交錯移動,紅裙少女的眼神卻空無靜止。高閣下來往的莊内弟子和晃晃悠悠穿過木槿林直出莊門的押镖車隊映在她那像鏡子一樣清透的瞳孔裏,顯得渺遠極了。
作爲白绮山莊的主人之一,這樣無聊又平穩的生活她已經适應的不能再适應了。
高閣下有眼尖的弟子仰頭之際望見趴在窗口的她,隻一瞬就低下頭不敢多看,看也是偷偷的看,生怕被她發現。倒也不是因爲殷羅長得有多恐怖,相反,她生得美極了,就好像夏日荷塘裏的金心紅荷,高貴典美。然而有如此秀麗出脫的外表襯托,那些武林中她的事迹更顯得尤其反轉了。
就拿前不久的事說吧,那日有一名在山西練劍五年的江湖散客千裏來到白绮山莊問劍,人剛踏進山莊門便被她攔下,有在場的弟子口述,她跳下觀槿高閣翩然落地,指尖夾着三枚金荷針,面無表情地看着那劍客,語氣平平隻說了一句:“吃飯留下,打架滾。”
江湖傳言練劍的人多數心高氣傲,此話不假,山西劍客見她如此懶散不拿自己當回事,刹那間拔了劍,可惜還沒等他把劍架到殷羅纖細白嫩的脖頸上,那把半鏽不鏽的劍轟然落地,在場的弟子瞪大眼睛隻看到劍客持劍的手臂上三根金針整齊劃一,但他們誰都沒看到殷羅出手,她自始至終靜靜站着,面無表情波瀾。
這事成了那幾日白绮山莊茶餘飯後必然讨論的話題,有弟子說殷羅壓根不是十八歲,她實際都三十八了,是爲了顯得年輕才謊報年齡。也有人說她從出生就開始學習針法,足足學了十八年才這麽厲害。不管什麽說法,至少還沒有人質疑過殷羅的武藝。或許有人質疑過也不敢表露出來,畢竟大家都能看得出來,她脾氣十分不好,平日裏最大的愛好就是嘲笑諷刺别人,再不然便是驅逐來白绮山莊的挑事者,把人家打的屁滾尿流逃出莊門,她站在原地微笑送行……
現今武林老一輩的高手隕落了很多,正是江湖改朝換代的時候。不少門派都在想着怎麽在新一輪的武林中脫穎而出。不得不說,比試是知道對方和自己實力的很好方式。因此,大多數江湖門派都很歡迎上門的挑戰者。白绮山莊是個例外,或者說,殷羅是個例外。
她雖然脾氣不好但從來不主動找人比試打架,其實,看得出來,她這個人還挺煩打架的。
都說江湖上盡是腥風血雨,人在其中稍不小心就會下去見列祖列宗,但目前爲止殷羅還沒有遇到過什麽危機緊迫的狀況。天下的武林勢力分的很清,隻要不牽扯彼此的利益,和平相處有什麽不好嗎?非要争出個什麽龍頭鳌頭,就不怕過程中沒了人頭?
殷羅端起茶杯喝了口三山玉葉,打算繼續靠窗發呆。
恰在此時,她的房門猛地被人推開,一白衣少年大步跨過門檻,嘴裏還高聲嘟囔着:“阿姐!出事了!出事了!宮裏的麒麟木丢了!還牽扯出來件陳年大事……”
麒麟木她知道,大梁皇宮的至寶、明氏皇族的命根子,這東西不是被崇文帝鎖在玉樓裏了?傳聞中崇文帝還專門派了二十七名頂級暗衛一同守護,就這還能丢?
殷羅扯了扯嘴角,偏頭看向在她身邊一屁股坐下的玉如意,剛想要跟他嘲諷兩句,卻被他搶了先。
玉如意壓低聲音道:“我聽說啊,這物件丢失前一日,上京城來了支戲班子,在護城官道上徑直就唱,連戲台都不搭,唱的還是百姓們都沒聽過的新編本子。起初人們隻當看個樂子,未曾深想就沒覺出有什麽不對,可這戲班子一邊唱着一邊進城,竟唱到了皇宮正門前,有心人照着戲詞,拼湊出他們唱的這分明就是十三年前皇宮裏發生的那場舊案……”
殷羅眉頭随着他的話慢慢皺起來,在聽到最後這一句的時候,她下意識擡眼望向玉如意,眼神示意他快些接着說下去。
“崇文帝收到風聲後連忙派人去抓,卻晚了一步,這戲班子唱罷分散出城便如同人間蒸發,再無半點消息。原以爲這事是與那場舊案有關的人挑釁指使,晚些時候玉樓暗衛卻發現麒麟木離奇丢失,崇文帝大動肝火将皇宮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玉如意神色複雜,“方才我去敬竹門給我的商鋪傳信,剛好大姐也在,她們順着這事收集到了不少有關當年的消息,其中有一條,與你一直在查的那件事有關。”
“什麽?”
“十三年前殷相失蹤前,曾帶着麒麟木出過一次宮,他回宮之後就蹤影全無,一至如今。”玉如意将聽來的消息一字不差的複述給她,他也不能确定這個消息有幾分真幾分假,殷相失蹤已過去了十三年,誰敢保證他一定是在回宮之後才失蹤的呢?或許他在回宮前早已杳無音訊,後來麒麟木陰差陽錯被找回宮中也不一定,過去的東西本就都無證可考,什麽說法在親眼得見真相之前,皆有可能是個謊言。
說起來,自十三年前那件事後,皇宮也沒再安生過,連累的整個上京城都亂哄哄的,上一次玉如意去上京脂粉鋪子收租還看見不少官兵巡街,不知道的,還以爲大梁要打仗了呢。
殷羅聽完沉默片刻,垂了垂眼,也沒有多在玉如意這話上停留話題,而是慢聲問了一句:“你要去上京了?”她拎起茶壺給玉如意倒了杯茶,玉如意接下吹了兩下飄在水面上的茶葉,飲了口還不忘誇道:“阿姐好聰慧。”算是肯定了她的說法。
上京是大梁國的都城,城外兩條護城河南北截護,西山高聳成天塹,東面則是銀湖入海,地勢很好,按照玉如意的話就是“風水養龍”。可殷羅對那個地方,情感稀薄又有些複雜。
那地方曾經是她的家,不過也隻是曾經了,她記事沒多久就離開了那個地方,确切來說,那份稀薄的感情中不乏有恨意存在,但也算不上多。上京曾給予了她所有,又在十三年前剝奪了她所有,是江南收留了她,可收留她的不止江南,上京也未曾真正抛棄她。
十三年前,三王之争,上京亂了足足一百多天,最後崇文帝順利登基,而清白嚴正的相爺殷介林踏入皇宮再也沒有出來,無人知曉他是生是死下落如何,隻是在那之後,上京五大貴族中延續百年的殷家也随之消失的悄無聲息。一夜之間,青瓦紅牆内空無一人,隻剩廳内靈堂白燭燃盡,空棺停放落了灰塵。
在此次麒麟木丢失前,殷羅費盡力氣查探,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她都要失去希望了。沒成想,上天竟給了她這般好的機會,在那迷霧重重中意外破開一個口,後面藏的,或許就是她尋不得的真相,以及殷介林的下落。
一杯茶飲盡,玉如意開了口,“阿姐,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殷羅心理活動豐富,她此番确實非去不可,但也不至于這麽快,毫無準備的出發,到了上京也是毫無頭緒,十三年前的案子牽扯太多太雜,她想找回真相勢必要與上京中諸多勢力有所聯系,可如今她還沒想出第一步做什麽。她可不像面前這少年人一樣,覺得隻要手裏有金銀,去哪兒都好使。思及此,她瞥了他一眼,語氣陰陽不定:“我們?你守護你的麒麟木去,跟我有什麽關系?我可沒答應陪你去。”
玉如意見她這樣子,立馬明白了她心裏想法,他也不勸,神秘兮兮念叨:“不去就不去,錯失這個好機會,再想風光入京可就難咯。”
殷羅皺眉擡眼看他,不太懂他這莫名其妙的“風光入京”。
玉如意站起身,打了個響指,才道:“明日會有八駕瓊頂馬車從長林崖出發,運送金銀财物風光入京,屆時,天下人都會認爲,麒麟木的丢失與我們有關,或許還有人覺得,麒麟木就在我們手上,大姐會命敬竹門制造出各種有關麒麟木的消息,再派各方探子傳遍大梁,而世上大多數線索,都會與我們關聯。你我兩人做一次活靶子,來一出引蛇出洞,上京就将有一場大戲上演了。”
殷羅笑了一聲,眉頭微松,“你早就安排好了。”少年人的安排算得上缜密,細細聽來也算可取。
玉如意見她神情頗有些自豪,他擺手聳肩,下一秒卻提起了要求:“我的好阿姐,上京的宅子我已經買了,馬車和财物也備好了,官道關卡也打點了,隻差進京的令牌了。你知道的,我身份特殊不好出面,就有勞阿姐了。”他說完轉身就走,走到門前時聽得身後窗台處靜坐的殷羅倏然發問。
她聲線平,話裏好似有驚濤駭浪:“上京的宅子,叫什麽名字?”
玉如意停了步子轉身對她笑,“不知道阿姐問的是什麽時候?五十年前,這宅子姓張,後來姓姚了。”
殷羅深知她這位性格古怪的弟弟在打太極,但她不氣不惱,接着問道:“那現如今呢?”
“姓殷,十三年前,玉蘭道上,青瓦紅牆,紫木挂匾中,題了的那個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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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