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嘉誠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家,一直在飯桌前等待的莊母看見,掀開菜盤上面的菜盤,溫柔慈祥地說道:“嘉城,洗洗臉吃飯。”
莊嘉誠聞言,直接走到飯桌前坐下,輕聲說道:“阿姆,我找到人幫忙了。”
“既然找到人幫忙,你應該高興才是,怎麽悶悶不樂?”莊母不疾不徐地說道。
身爲母親,她又豈能不知道自己兒子的困境,她不僅知道,且已經幫兒子找到貴人,隻要她開口,貴人一定會幫忙,因爲貴人就是她的親大哥。
“那個人年紀比我小,比我成功……”莊嘉誠遲疑片刻,接着說道:“也比我更明白做人做事的道理,我被他訓斥了。”
“跟阿姆說說,他怎麽訓斥你。”
莊嘉誠原原本本把他和冼耀文的對話複述給自己母親,并提了提早上的偶遇過程。
莊母聽完,感慨地說道:“嘉城,你的貴人說得很有道理,做生意就是要講信譽,不然,不守信譽的名聲傳開,很快會沒生意做。”
“阿姆,我知道錯了,我會改。”
“阿姆相信伱。”莊母溫柔地在莊嘉誠手上撫了撫,“你的貴人是誰,阿姆替你去謝謝人家。”
“中華制衣冼耀文。”說着,莊嘉誠臉現尴尬之色,“他讓我好自爲之,大概不會願意見阿姆。”
莊母嗤笑道:“你啊,一葉障目,吃完飯好好回想你和冼耀文早上在碼頭的對話,傻小子,你遇到真貴人了。”
俗話說,每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可以是妻女,也可以是母親,莊母不簡單,莊嘉誠他日如若大鵬展翅,莊母得記首功。
……
冼耀文在山今樓解決了晚飯,一個人先回了家。換上一身運動服,上到天台,和戚龍雀兩人練習美式居合中短兵相接的招式“CQB”。
“砰砰。”
“clear。”
以手比槍,以嘴配音,以腦幻物,兩個人在天台空曠處攻破一道道并不存在的門,幹掉一個個假想目标。
一次又一次,兩人在天台練了将近三個小時。
第二天,冼耀文按以前一貫的時間來到中華制衣廠裏。
相比他出差前,廠裏已經有了大變化,第二棟車間樓已經交付,暫時空置着,辦公樓也已交付,辦公室人員從車間樓搬到辦公樓辦公,他也有了獨立的總經理辦公室,
正式的食堂蓋了,可供500名工人同時進餐,托兒所增加了不少設施,外圍增加了綠化,讓托兒所成了廠區的獨立王國。
辦公樓前的綠化投入的資金不少,蒲葵、紅花風鈴木、南洋杉、大花紫薇等樹木皆有種植,都是移植過來的半成年樹,已是郁郁蔥蔥,樹與樹點綴着一個個小花圃,各種顔色的花朵綻放。
花圃與花圃之間又點綴着一些長椅,午休或工作累了的時候可以在長椅上坐坐,部門會議也可以在長椅上開,聞着鳥語花香,心情會好上幾分。
辦公樓的正前方,一般會設計一個噴水池的位置,一個荷花池赫然在那裏,池名“落花生”,形如“∞”,就像是一顆花生,池子分左右,水流通,連接處卻攔着一道磚牆,名爲龍門,上有孔洞,水可過,魚鑽不過去。
左邊的池子,邊上是走道,陽光灑在池裏,波光粼粼,池裏遊着一群鯉魚,有常見的金色,也有基因突變的紅色,無憂無慮;池子的中央鑲嵌着一枚黑色的紐扣,穿線的四個孔洞用白色填充。
右邊的池子,邊上種着兩棵小葉榄仁,恰好遮住照射進池子的陽光,池面無漣漪,也見不到魚群遊動,池水看着幽黑,隻有中央的白色紐扣能看到一點白。
靠近往水底探去,兩條身長不到一米的小巨鲶靜靜地浮在水下。
鯉魚跳龍門,跳過去是鲶魚腹。
左池是中華制衣,雖然存在瑕疵,但工人們無憂無慮,右池是其他紡織制衣廠,最顯眼的位置有光,看不見的地方,黑暗無法想象,工人們水深火熱。
冼耀文在池邊抽了小半根雪茄,剩下的半根扔進專門用來扔煙頭的垃圾桶裏,沒急着上辦公樓,而是開始了對廠區的巡視。
先是去孤立在空地的奶牛場,看望他沒見過的四頭奶牛新員工,并慰問了六隻勞苦功高的奶羊老員工,接着又去了托兒所,看老師手拿香蕉,教自己會跑的大孩子念“Banana”。
香港的現實情況就是會英文的人更容易找到工作,而且是相對體面的工作,托兒所裏教英文就是爲了讓女工們知道自己孩子會比她們的起點高,孩子是大部分家長的軟肋,從托管到提升,可以穩穩掐住優秀女工的脈門。
聽着老師有點蹩腳的發音,冼耀文想着該跑一趟教會,請求主派一個英語爲母語的修女過來教化他的子民。成本一串十字架,幾聲對主的贊頌,不用開薪水,還是挺劃算的,就是不知道修女會不會自帶幹糧,夥食費也能省就更好了。
“要不要買串佛珠去寺廟化緣,給孩子們找高僧求點糖果錢?”想了想,冼耀文覺得不可取,佛珠不便宜,投入過大,産生效益的概率又微乎其微。
在筆記本上寫下修女二字,冼耀文離開托兒所,走向車間樓。
路上,他拿出車間女工的花名冊,目光對準一個名字,邊上的要點和名字對應的長相便浮現在腦海裏。
出差之前廠裏的每一名女工他都經手過招聘工作,照過面,說過話,見到臉,他都能叫得上名字,隻是更細緻的信息,他不太可能去記憶,需要臨時抱佛腳。
記下幾名女工的要點,他的腳踏進車間裏。
女工們見到許久未出現的老闆到來,紛紛叫着總經理,他一一點頭回應。
“芬姐,阿生拿了幾個優?”
“阿麗,你老公的腿好了沒有?”
“阿霞,着咁靓,搵到男朋友啦?”
“……”
一番“老闆記着我”的表演,造成了一定的影響,冼耀文離開車間後,女工們與自己就近的女工談論着他,未婚女工的話題還能入耳,已婚的說不了兩三句正經話就會走歪,冼耀文在她們嘴裏睡了不少女工,簡直不堪入耳。
下一站食堂,關心一下中餐和晚餐的夥食,看一看按在牆上的大喇叭,進廣播室裏翻一翻黑膠唱片。
音樂是舒緩情緒的好東西,吃飯時放幾支歌,會讓女工們整個下午的心情好上幾分,手腳自然也就利落。
巡視完廠區,進了辦公樓,第一件事就是開會,聽各科室主管彙報他不在期間的工作,接着又是在鍾林的陪同下,和幾個從港大招來的高材生談話。
他之前的努力并沒白費,港大招人在鍾林手上開花結果。
梁耀、高林坤、方進新,一個個單獨聊過去,輪到唯一的女性龍學美時,他把鍾林支走,辦公室裏隻剩他和龍學美兩人。
龍學美,名字中有雲又有美,長相上卻與美沒多大關系,隻能說是五官端正,消瘦,身高不錯,有1米65,前不凸後不翹,她身上引人矚目的地方有兩處,一處是大黑框近視眼鏡,另一處是脖頸喉結部位正中的痣,令她平庸的樣貌平添幾分美感。
1928年生人,今年22歲,年紀剛好,用得好能用三十幾年,又高又瘦,比較耐操,可以往死裏用。
“有沒有定親或男朋友?”冼耀文用葡萄牙語說道。
龍學美是澳門人,她父親曾給葡萄牙人當管家,從小就開始學葡萄牙語。
龍學美同樣用葡萄牙語作答,“都沒有。”
冼耀文接着又用英語問道:“你父母會不會同意你搬出來住?”
“他們會求之不得。”
“爲什麽?”
“我家的人很多,房子很小。”
“了解。”冼耀文颔首,再次改用西班牙語說道:“你對西班牙的工業發展了解多少?”
龍學美在大學期間主修西班牙文學,對西班牙有一定的了解。
“了解不是很多,我的主要精力放在文學上。”
“1834年,人類發明了第一輛電動汽車,因爲充電存在諸多不便,人們幻想是否能發明一種使用新能源煤油的汽車,經過幾十年的研究,人類發明了第一輛内燃機汽車,并瞬速打敗電動汽車,成了市場的主流,但電動汽車并沒有徹底消失。”
說到這裏,冼耀文不再往下說,隻是看着龍學美。
“西班牙有一家‘La Cuadra’汽車制造公司,八年前推出一款電動出租車,投入使用不到一年,項目就無疾而終,之後沒有再推出其他新車。”龍學美流利地說道。
“非常好。”
冼耀文對龍學美的回答很是滿意,他不需要龍學美對西班牙的工業有多深入的了解,隻要确定她除了堂·吉诃德,還有在關注其他就行,就她剛剛的回答,至少說明她有在看歐洲的報紙。
“接下來,我會提出幾個要求,你最好一一照做,因爲事關一份月薪1500港币的工作,明白嗎?”
“明白。”龍學美答應一聲,又猶豫道:“不合理的要求我會拒絕。”
“你有拒絕的權利。”冼耀文攤了攤手,“但是,我要告訴你根本沒有必要擔心我提出無理要求,如果我們兩個人孤男寡女在一個房間獨處,是我需要時刻警惕你獸性大發。”
聽到這麽不要臉的話,龍學美忍不了,就是老闆也要給他一個白眼。
可她不知道,冼耀文說的完全是肺腑之言,在他眼裏,龍學美是無性人,性别一點不重要,能不能做事才是重點。
冼耀文起身,繞過大班桌來到龍學美身前,“站起來,把眼鏡給我。”
龍學美依言行事,站起身,摘下眼鏡遞給冼耀文。
冼耀文接過眼鏡戴上試了試度數,發現度數不是太高,摘下眼鏡,對着龍學美的雙眼一頓端詳,随後把眼鏡還了回去。
“把手給我。”
捏住龍學美遞來的左手掌,另一隻手捏了捏肱二頭肌和小臂。
“裙子往上撩,露出膝蓋……”
手臂、小腿、膝蓋、腰,一一捏過,冼耀文坐回自己的大班椅,對被他搞迷糊的龍學美說道:“例假是否正常?”
“正常。”腰都被摸了,龍學美豁出去了,回答這種問題也就沒什麽好害臊了。
“會痛經嗎?”
“不會。”
冼耀文颔首道:“我需要一個秘書,作息差不多跟我同步,每天我吃早點前到位,睡覺前離開,沒有周末節假日的概念,我休假跟着休假,可以理解爲24小時待命。
這是工作時間上的要求,另外還有額外要求:
一,五年内不許談戀愛結婚,五年後酌情而定;
二,一切關于我的信息,一個字都不許對外透露,因工作需要必須對外透露的内容,會有一份詳細的列表;
三,我要求我的秘書是全能,時尚、女人、音樂、電影、體育、文學、科技、政治、經濟,都需要有所了解,工作方面的能力自不必說,所以,在每天繁重的工作之餘,還需要抽出時間進行學習。”
冼耀文沖被要求吓住的龍學美微微一笑,“要求說完了,我再說說待遇和福利,月薪剛才已經說了,1500港币起步,每半年進行一次調整,視表現提高薪水,每次調整不會低于5%。
因爲是24小時待命,秘書工作一年抵三年,加上假期時間,一年算39個月,然而,實際情況是我不可能不休假,所以個位數抹掉,一年按30個月計算,即第一年的年薪爲46,125港币。
福利說起來比較簡單,全包兩個字就能概括,衣食住行、人情往來,秘書一切開銷都由我來承擔。
知道周若雲嗎?”
“周家大小姐,比我低兩屆。”
“福利就是向她的看齊。”冼耀文拍了拍手,“好了,福利待遇說完了,現在輪到你給我一個答案。在回答之前,我再多說一句,回報與付出成正比,想清楚如此高待遇的背後要付出什麽,付出多少……嗯,不用往歪了想,香港還沒有哪個‘女人’能這麽值錢。”
他從雪茄袋裏抽出一根雪茄,拿在手裏晃了晃,“我去天台,等我回來時給我答案。”
有些決定并沒有那麽難下,在冼耀文說完薪水之時,龍學美已經準備答應下來,她實在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一年4.6萬港币的薪水,簡直聞所未聞,何況是一年存這麽多,還有福利向周若雲看齊,不就代表着她馬上會有自己的配車?
龍學美雖然是應屆畢業生,第一份正式工作就在中華制衣,但她是懂職場的,知道老闆畫的大餅不能全信,周若雲是千金小姐,她的待遇怎麽可能真有那麽高。
她隻想着車子,房子根本沒想,用不着想,老闆的八卦天天有人傳,他的住處不是什麽秘密,她應該會分到一間有兩個卧室的單元,太好了,兩間卧室啊。
天台上,冼耀文沒閑着,上來的時候,他把鍾林也喊上了。
兩人站在天台邊,冼耀文指着一号車間樓說道:“我有一個人員調整計劃,你們人事科拿出一份女工技能、效率綜合排名,我要從每道工序上最好的人裏抽走3個,這批人是用來組建生産文胸的秘密車間的班底。
文胸車間初定100人的規模,縫紉機到位之前,你要把人配齊。
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一号樓一層命名爲好運來車間,二層命名爲GL車間,三層、四層是OEM車間。
好運來車間剩下的人一分爲二,一半搬到二樓GL車間,兩個車間的規模都按照260人的标準來,在不影響生産任務的情況下,這個工作要盡快完成。
等兩個車間穩定下來,再按照秘密車間的辦法,組建OEM車間班底。執行這一步的時候,你跟财務科協同一下,不要給廠裏造成太大的資金壓力。”
“總經理,OEM車間多大的人員規模?”鍾林問道。
冼耀文抽一口雪茄,不疾不徐道:“OEM的意思是代工,我們幫别人生産衣服,賺的是人工成本的差價,所以對人工成本會非常敏感,我會再去注冊一塊中華成衣的牌子,把OEM車間放在中華成衣的名下;
除了抽調過去的女工算是中華制衣的外調人員,新招女工要以中華成衣的名義招,理論上和中華制衣沒有任何關系,你理解我的意思嗎?”
“總經理,兩個廠的女工待遇是不是不一樣?”
“對,你理解的很透徹,中華成衣的女工薪資标準要向其他廠看齊,托兒所、食堂的福利和中華制衣保持一緻,其他福利暫時不給,不算福利,在人工成本上,每個女工每個月隻能比其他廠多開支10元,這個錢你要精打細算,盡可能把錢以現金的形式發到女工手裏。”
冼耀文幽幽地說道:“錢看得見摸得着,最是直觀,女工們不會也不懂在發到她們手裏的現金之外,廠裏有多少錢花在她們身上。”
鍾林眉頭緊鎖,“總經理,女工們在一棟樓裏,幹的是一樣的活,工資相差幾十元,外面的左派工會聞着味就會過來,要是被工會挑唆,很容易出事。”
冼耀文一臉贊賞地說道:“鍾經理,不愧是幹過反間諜工作,一下就抓住問題的核心。我給你講個故事,在我家門口有兩個乞丐,一個年紀大點的叫張三,另一個年紀小點的叫李四。
第一次見到他們,我給了張三5毫,給了李四1毫;第二次見到他們,我看李四的身體要比上一次差,就給了他2毫,張三還是5毫;第三次見到他們,李四的身體變得更差,我又給他加了1毫,依然給張三5毫;
誰知道張三不幹了,說我兩次給張三加錢,卻沒給他加,他也要加錢,這一次他要7毫,下一次如果我還給張三加錢,他也要跟着加。
這半個月來,市面上很多東西都在漲價,生活成本提高了,很多把工錢壓得很低的工廠将會面臨不得不漲工資的局面,這個漲,那個漲,最後大家都要跟着漲。
工資按照什麽節奏漲,我有我自己全盤的計劃,絕對不會讓工人們、辦公室的人員吃虧,但是這個季度,我們廠沒能力給大家漲工資,也沒有漲工資的理由。
講道理跟一個人,幾個人容易講,對着一群人很難講,我也不想被逼着給大家講我工資開的多高,福利有多好的道理,有腦子的不用講,欲壑難填的講不明白。”
“總經理想用事來教人?”鍾林恍然大悟。
冼耀文輕笑道:“左右派鬥得這麽熱鬧,我們即使不主動招惹工會,他們也會找上我們,我們這裏的工人現在多,将來會更多,我要是工會頭目,絕對會在這裏鬧出點大動靜。
與其擔心火星子不知何時冒起來,毫無準備之下生産計劃被破壞,進而造成訂單無法交付,虧損一大筆甚至是倒閉的情況發生,不如主動弄個火引子,等着他們來添柴。
鍾經理,中華成衣我是奔着萬人大廠的規模去的,幾百人的規模出問題隻是傷筋動骨,休養一段時間就能好,萬人規模要是出問題,我們大家的心血都完了。
做好跟工會玩一玩的心理準備,這一關,我們必須闖,正好,我也想看看廠裏哪些人是刺頭,不安定因素越早清理掉越好。”
“請總經理放心,我會提前做好應對的準備。”
“嗯。”冼耀文颔了颔首,“還有一件事,我有計劃在新加坡開設一間分廠,到時候需要人事科派個人過去,提前定好委派人選和招聘替補人員。”
“好的。”
事聊完,雪茄也抽的差不多,冼耀文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見龍學美正拿着話筒,對方一見到他,捂住話筒說道:“總經理,一位姓洪的先生打來的電話。”
“哦,給我。”冼耀文拿過話筒,哈哈笑道:“洪兄,我沒給你打電話,你倒是打過來了。”
“冼兄真不夠意思,回來也不通知一聲。”
“出去這麽久,積壓了一堆事情,我正打算把事情處理個七七八八再聯系洪兄聚一聚,既然洪兄打電話過來,擇日不如撞日,後天來我家吃頓便飯。”
“哈哈哈,冼兄這日子撞的好,那我後天去打攪。”
“好,恭候。”
挂掉電話,冼耀文看向龍學美,“決定了?”
龍學美點點頭,“決定了,謝謝總經理賞識。”
冼耀文淡笑一聲,“以後叫我先生,你去人事科辦理一下離職手續,我的秘書可不是中華制衣的職員。辦完手續,我讓司機送你回家收拾東西,衣服不用多拿,有一套換洗就行,下午三點正式找我報到,不許遲到。”
“是,總……先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