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救美非常俗套,同時對拉近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非常有效。
昨天,冼耀文并沒有品嘗到施夷光的廚藝,今天,卻是吃到了充滿愛心的早餐,雖然隻是簡單的烤番茄、煮豇豆、煎雞蛋,外加一杯可可。
早餐時間十點,兩餐合爲一餐。
早餐地點,酒店大廳隔壁的飯廳,11具屍體爲伴,6個匪徒、2個保镖、2個倒黴的旅客,1個酒店老闆。
沒有一名員工,有點可疑。
或許從枕套、被套的角度來分析,也可能不存在可疑之處。
“好吃嗎?”
“想聽實話?”
施夷光點頭。
“符合英國食物給人的一貫刻闆印象。”
“所以,不好吃?”
“不難吃。”
冼耀文從盤中叉起一條長豇豆塞進嘴裏咀嚼,豇豆隻是用水煮熟,沒加任何調料,應該是用土陶甕煮的,一點镬氣都沒有。
施夷光轉頭看了好一會屋外的雨景,幽幽地說道:“亞當,我不打算去庫馬西了,等雨停,我想立刻返回阿克拉。”
“《創世紀》裏說,當亞當和夏娃偷吃了知識善惡樹的禁果,他們被逐出天堂。當不好的事情在我們身上發生時,在它的背後有着深刻的教訓,盡管當下我們可能領悟不到,但是時間會告訴我們答案。
任何障礙、失敗、損失、疾病或任意形式的痛苦,經過時間的洗禮和沉澱,都會轉變成我們最偉大的導師,爲我們指明方向,給予我們更有深度的思考,回歸真實,更富有同理心。”
冼耀文抓住施夷光的手輕輕撫摸,“那個印度人我跟他聊過,他叫科塔裏,我猜測他常年生活在迪拜,如果你将來想找他報仇,我應該能夠提供給你所需的信息。”
“你是爲了利益才沒有殺掉他?”施夷光略帶着一絲恨意說道。
“是的。”冼耀文颔了颔首,“伱知道我是爲了黃金來黃金海岸,科塔裏是一個黃金商人,我和他之間存在合作的可能。”
“如果我是你的三姨太,你會放過他嗎?”施夷光發出靈魂拷問。
冼耀文搖搖頭,肯定地說道:“不會。”
施夷光輕笑一聲,“亞當,如果你是個專情的人多好,我想我會愛上你。”
“或許我讓你喜歡的地方就是因爲多情才有。”
“是嗎?”
“也許。”
霎時,飯廳陷入甯靜,兩個人隻是坐着。
坐了好一會,兩人又不約而同地搬着椅子坐到門檻處,施夷光把頭枕在冼耀文的肩膀上,伸手入雨中,捧起一朵朵漣漪。
第一天,冼耀文和施夷光兩人之間有少許詩情畫意。
戚龍雀在看不見的背後,默默用草木灰混黏土石灰把屍體往外冒臭味的孔洞都堵住。
第二天,熱帶雨林氣候給腸道内的腐敗菌繁殖提供了充分有利的條件,屍臭味堵不住了,冼耀文和施夷光經過讨論,還是決定把其中8具屍體給燒了。
上午還是屍臭,下午酒店門口飄滿肉香,香味一直到後半夜還未散。
爲了湊齊足夠的燃料,從車上的油桶裏勻了半桶汽油,又拆掉三個房間的木地闆。
第三天,又拆掉三個房間的木地闆,做了三套棺椁——三個大木盒,三個小木盒,屍體放在小木盒裏,然後把小木盒裝進大木盒,盒與盒的縫隙填充之前燒出來的木炭。
棺椁的造型不忍直視,但密封性非常不錯,酒店裏的蠟燭存貨隻留下幾根用于照明,其他的全部熔掉糊在椁的内壁上。
第四天。
早起的冼耀文透過雨線仰望天空,發現連綿的烏雲已經有消散的迹象,陽光正透過縫隙大肆潑灑,不出意外的話,中午時分雨就會停。
洗漱時,冼耀文用心打理了頭發和胡子,換上幹爽的内衫,不着外衫,拿着短笛來到酒店大廳。
檢查一下棺椁,情況良好,并沒有出現往外滲屍水的情況。
點上雪茄,默默等待。
許久,二樓飄蕩起《奇異恩典》的前奏,穿着蘇格蘭方格裙的施夷光吹奏着蘇格蘭風笛,緩緩往樓下走來。
扔掉雪茄,冼耀文吹響短笛,融入節奏。
結束對上帝和死者的贊美,施夷光要去冼耀文的短笛,獨奏了一曲《擲彈兵進行曲》。
這是一首關于勇氣的曲子,當年英國龍蝦兵就是沐浴着該曲,由貴族軍官打頭陣,排着整齊的隊形,抵近敵人30米之内,一輪齊射,然後端着刺刀發起沖鋒。
戰術不複雜,甚至有一點刻闆,但龍蝦兵就是憑借這個戰術征服了大半個地球,打下日不落帝國赫赫威名。
隻是不知道施夷光是在吹奏勇氣,還是緬懷日不落帝國。
或許兼而有之。
或許生死之間走了一遭,令施夷光的人生觀發生了改變。
良久。
飯廳,冼耀文和施夷光對坐,一起品嘗兩人共同的勞動成果。
“雨停了。”
“是的,雨停了。”
“亞當,我們永遠是朋友,我希望。”
“你的下一步?”
“從政。”施夷光一臉堅毅。
“我們的友誼地久天長,有需要開口。”
“謝謝。”
“如果科塔裏的金礦手續幹淨,你一半,我一半,分紅去向你決定。”
施夷光擺了擺手,“我不要。”
冼耀文颔了颔首,“相信我,我做事比你想象中謹慎。作爲朋友,我希望你的生活盡可能完美。”
施夷光猶豫了一會,還是點了點頭,“再次感謝。”
“不用客氣。”
第五天,等洪水退去,冼耀文把施夷光送回阿克拉的大使酒店,施夷光簡單收拾,就去了叔叔家住,走的時候給冼耀文留下一輛吉普車,兩人并未依依惜别。
翌日。
下午稍晚一點,冼耀文抵達庫馬西。
中間耽擱了這麽多天,一早派出聯絡儲蓄飛的董向乾已經搭通了天地線,在冼耀武包下的民宿酒店郁金香和營地之間建立了電報通訊。
屋頂天台,聽了冼耀武的彙報後,冼耀文陷入沉思。
儲蓄飛那邊隊伍的情況要比他一開始的預想好得多,原本他以爲儲蓄飛能零星搞到一點武器,但沒想到居然能搞到成建制的武器,不得不佩服法國佬的膽子。
有了成建制的武器,又有三十幾名老兵,隻要不去動大金礦,阿散蒂的小金礦完全可以随意搶占,而且可采用兵不血刃的手段,隻要亮亮拳頭,金礦上的黑鬼會吓得屁滾尿流。
與施夷光的巧遇,與科塔裏的巧遇,加上自己的拳頭夠硬,以及營地裏的敖家兄妹,讓他的想法有了改變。
“副警犬和那個敖雪好上了嗎?”
“還沒有。”
“你對敖克爽的看法。”
“有野心。”
“有野心……”冼耀文沉思片刻,“給副警犬發報,讓他帶着敖家兄妹來庫馬西采購物資,我要暗中觀察敖克爽,也要和副警犬見一面。另外,事情有變,這裏用不到你了,你去南非約翰内斯堡玩幾天,然後在阿克拉等,我把施夷光正式介紹給你。”
“大哥,我和施夷光已經認識了啊。”
“不一樣,她受了刺激,思想大變,現在的她一心想從政當一名鐵娘子。英國貴族的政治地位每況愈下,出身平民的政治人物比例越來越高,再這麽發展下去,幾十年以後,英國的政治就沒貴族什麽事了。
施夷光是貴族出身,隻要她有能耐獲得一部分貴族的支持,在她前面就是一條政治坦途,我跟她已經有了默契,會給她提供資金支持,她交給你來聯絡,也許你還要幫她幹點髒活。”
“髒活?”
“政治是牛糞上的鮮花,外表光鮮卻改變不了種子埋在牛糞裏,靠汲取牛糞的養分才能發芽的事實。”冼耀文拍了拍冼耀武的肩膀,“耀武啊,周敦頤說過出淤泥而不染,以蓮頌品格的高潔,淤泥是蓮之母,恰恰蓮之品格高潔就是靠唾棄和消滅淤泥而得。
子嫌母醜枉爲人,子嫌母醜成聖人,是與非,正與邪,從來不存在一成不變的衡量标準,一切都取決于統治階級的需求。”
冼耀武一臉茫然道:“大哥,我隻是想知道髒活是什麽,你說一大堆話幹什麽?”
冼耀文拉下臉,說道:“我嫌揍你不過瘾,還想罵個痛快,先練練嗓子行不行?”
“嘿嘿嘿,不行。”冼耀武往後一躲,傻樂道。
其實,他懂什麽叫髒活,隻是想讓自己大哥給畫個圈,明确一下髒活的範圍。
恰恰這個圈,冼耀文沒法畫,冼耀武不是機器,有其自己的原則和道德觀念,他不想抹掉冼耀武個性特征的鮮明,淪爲他的聽話機器,一個家族隻有一種聲音,就意味着衰敗的開始。
百花齊放才是春,一朵黃菊開萬裏,隻在墓園。
“别傻樂了,下去,不要妨礙我看報紙。”
天台有涼棚,今日有風,連綿雨天後的太陽進行了報複性的照射,紫外線很強,數千年前離開非洲老家的西瓜,經過幾次馴化,從白白胖胖變成血紅綿沙,整齊排列如盛開的蓮花,規規矩矩躺在冰塊上。
有瓜,有報紙,有頂遮陽,應該有閱讀。
冼耀武捧走一瓣西瓜,樂得下樓去屋裏吹風扇。
冼耀文手捧報紙,腦子裏也浮現出風扇,在非洲賣風扇是不錯的主意,不過首先要解決電機在電壓不穩的條件下的使用壽命。
念頭一閃而過,冼耀文專心看起了報紙。
電風扇、電飯鍋都是沒有多少科技含量的産品,非常适合成爲他電器事業的先遣隊,隻不過不是現在。
黃金海岸其實沒有多少份報紙,就是算上鄰國和歐洲在此發行的,也不過十幾份的樣子,冼耀文在阿克拉時已經看了一些可以搜集到的往期報紙,今天再一補充,該看的也就看得差不多了。
下午,冼耀文上街遊覽庫馬西這座商業氛圍濃郁、景色宜人的城市。
庫馬西有金礦,又有硬木和可可用于出口,這座城市與貧窮沒多大的關系,在寬闊的馬路上到處可見“靠左行駛”和“禁止停車”的标識牌,無聲地告訴人們這座城市的汽車保有量不低。
實際上也是如此,冼耀文駕駛着吉普車行駛在馬路上,前後右都能看到車輛,轎車居多,皮卡和卡車也不少,零星會經過卡車。
街上的行人不多,畢竟庫馬西市區有着300平方公裏的面積,是深水埗的30倍,但人口隻有幾萬,稍稍比石硖尾多一點,石硖尾的窄巷尚且不能用摩肩接踵來形容,庫馬西這裏的人口還不如紅燒牛肉面的牛肉粒來得密集。
馬路邊的建築都相當整潔,英式建築以白色爲主,多爲兩層,造型和裝飾都很簡潔,牆面多走直線,罕見圓弧,美觀之餘又降低了建造難度;也有喬治亞風格的建築,各種顔色的搭配比較考究,多采用不規則的形狀,建築難度較大。
本地人的建築以土黃色爲主,各種造型都有,人字形屋頂的平房,高矮不一,屋頂高高低低猶如迷宮般的平房,圓柱體的平房,無一例外,屋頂都很考究,有用精美的瓦片,也有用黏土混合不知道什麽材料一體夯成。
來到繁華的街道,街上的行人就多了起來,冼耀文把車停在路邊,隐入行人中打量,見行人的穿着不一,有穿很非洲的服飾,有穿汗衫,也有穿标準化的制服,他使勁尋覓,隻找到依稀破洞,并未尋見補丁。
行人的目光炯炯有神,臉頰飽滿,無一顯露菜色,腳步懶散卻有力,沒有疲态。
冼耀文不由腹诽,“豐衣足食,工作不累,隻能寄希望城鄉之間的生活水平有大差距。不然上哪找賣命的礦工。”
感受了庫馬西的氣氛後,他照着報紙上一些信息的指引,重點逛了聯合非洲公司的辦公室所在,以及當地的名門望族安南家族其中一個成員亨利·安南的莊園外圍。
安南家族的根在庫馬西,勢力卻是遍布阿散蒂,家中的男性幾乎都是酋長,地盤或大或小,大的一大片地區,小的一個城市或一個區,在自己的地盤呼風喚雨。
隻有亨利·安南比較特殊,擁有酋長的頭銜和地位,平時卻不是忙于管理自己的地盤,而是在聯合非洲公司當高管。
聯合非洲公司是英國利華兄弟公司的子公司,繼續往上扒關系譜就能扒到聯合利華。
亨利·安南在擁有十多萬人口的庫馬西知名度頗高,冼耀文在街上随意找了幾個會說英語的當地人打聽了一下,所打聽到的信息就能湊成一份較詳細的資料,細緻到有幾個老婆、孩子。
其中一個孩子讓冼耀文特别感興趣,全名叫科菲,非常普通,在阿肯語中是“星期五出生的兒子”的意思,這是當地的取名傳統,重名率頗高,根本不稀奇,但加上姓氏就讓人覺得耳熟了。
科菲·安南,不就是聯合國那位麽。
感歎湊巧之餘,還沒把庫馬西城區逛遍的冼耀文卻是回到郁金香酒店,針對研究亨利·安南的資料。
安南家族在庫馬西的土地集中在西北部,那邊正好是金礦比較集中的區域,不管是科塔裏說的那個金礦,還是他有想法的幾個,大差不差,都在安南家族的勢力範圍。
要在太歲頭上動土,不把太歲研究透徹怎麽行。
再說,出于禮貌,他免不了要去拜訪一下這位亨利·安南先生。
先把打聽到的信息記在筆記本上,冼耀文帶着問題重新閱讀報紙,把關于亨利·安南的報道一點點篩選出來,再從中提取有用的信息。
随着時間一點點流逝,冼耀文從字裏行間總結出不少有用的信息——亨利·安南不僅姓氏充滿蘇格蘭群島的風格,就是做派也比較蘇格蘭,他是英國聖公會的成員,從幾張不同時期的照片上可以看出,他的穿衣風格非常英式,撇開膚色和出身,完全可以把他當英國佬對待。
信息太少,冼耀文不好判斷亨利·安南英派到什麽程度,也不好判斷政治傾向,見面時有些話題不能輕易開啓。
記好信息後,冼耀文輕輕敲擊桌面,思考着他和亨利·安南在哪些方面能達成利益共識。
雖然他扮演的角色更趨向于強盜,但不意味着他和土地主人之間找不到共同利益。猶如金鋪生意不好時,邀請搶匪搶劫自己金鋪而賺取保險賠償金,是一種稀松平常的操作,強盜也能成爲合作夥伴。
思考了一會,沒抓住什麽頭緒,冼耀文拿出庫馬西的地圖研究起來。
酋長有大有小,大酋長下面還有小酋長,大部落下面也有小部落,酋長與酋長之間,部落與部落之間,不可能沒有一點間隙,特别是被英國攪屎棍攪過的地方更加不可能,或多或少存在矛盾。
從地圖上看,庫馬西西北部有不少小部落,隻要用心攪一攪,攪成一鍋爛粥不是沒可能。
冼耀文對攪屎有點心得,剛想到攪一攪,他的腦子裏已經冒出好幾條計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