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出頭,冼耀武兩人從酒店租了一輛車出發,冼耀文在陽台看報紙。
九點,他在看報紙。
十點,他還在看報紙。
十點十分,他第五次擡手看手表,繼而轉頭看一眼房門,第三次懷疑房門的隔音性能好得過分,以至于聽不到敲門聲。
昨晚他和施夷光分開時,對方有交代想睡個懶覺,讓他不要提供叫醒服務,阿克拉一日遊的預備以她來敲他房門爲發令号。
“真能睡。”
嘀咕一聲,冼耀文低頭繼續看報紙。
十一點一刻,半天時間過去,他不想等了,寫好一張條子正往自己房門上貼,穿着清涼的施夷光出現了。
“抱歉,起晚了。”
冼耀文把條子揉成一團,揶揄道:“你确定是起晚了,不是錐蟲病?”
“我非常确定。”施夷光抛出一個白眼,随即打量冼耀文的穿着,“你穿這身出門?”
冼耀文低頭打量一下自己身上的HBT制服,故作迷茫地問道:“有什麽不對嗎?”
HBT制服是對一種作戰服的統稱,冼耀文身上穿的是在紐約買的勞保服,款式上經過微調,看起來不那麽軍隊風,但充分繼承了作戰服的優點。猶如後世民工身上穿着迷彩服,不會讓旁人覺得其是現役軍人。
施夷光攤了攤手,“沒什麽不對,歡迎來到阿克拉的夏天。”
“我不怕熱,隻怕蚊子叮咬。稍等。”
說着,冼耀文返回房間,從床上拿起一隻1942年版本的胡椒鹽雙耳背包。
胡椒鹽是來自瑞士的軍用背包,開發的目的不言而喻,隻不過瑞士是中立國,胡椒鹽一直沒有出現在戰場,倒是成了一些戶外運動愛好者的戶外包。
冼耀文非常喜歡戶外運動,尤其是在金礦外圍夜宿,這不,他在紐約一口氣買了幾十個,留下兩個,其他的都被冼耀武帶走了。
如同有強迫症般,解開包扣,再次檢查包内的物品,确認無誤才把背包背到肩上。
當施夷光看到冼耀文的背包,她又忍不住吐槽,“亞當,你是來打仗的嗎?”
“伱猜對了,天下苦英久矣,我是荊轲,奉太子丹之命來行刺你,隻要把你幹掉,公主會做我的三姨太。”冼耀文笑着回應。
“啊哈,荊轲。”施夷光大笑着故意在冼耀文身上打量兩眼,“亞當,我看不出來你哪裏像荊轲那個傻子。”
“這是在誇我嗎?”
“當然。”
“嗯哼。”
兩人一路開着玩笑來到酒店外面的廣場,施夷光雖然起得晚,事情倒是辦得到位,一輛威利斯吉普車已經停在那裏,她毫不謙讓地坐到駕駛位,冼耀文隻好坐到副駕駛,把不舒服的後座讓給戚龍雀。
一腳油門,施夷光把車子開出後,一路開,一路介紹沿街的建築。
還别說,1950年的阿克拉根本談不上落後,街上人不多,馬路很寬,各處散落着豪華建築,酒店、銀行、寫字樓、郵局、電影院等應有盡有,一點不比香港差。
非要說差在哪裏,那就是膚色,單純從美學的角度來說,黑人之黑爲底色很難調配出讓人賞心悅目的風景。
車子一路開到馬克拉市場,施夷光把車子停到路邊,三人步行穿梭于熙熙攘攘的行人之間。
“馬克拉市場是阿克拉最大的批發和零售市場,這裏可以買到生活所需的一切東西。”來到一個攤位前,施夷光沖攤主說了一句阿肯語,又對冼耀文說道:“這是瓦切,北方菜,你要嗎?”
“謝謝,我現在還不餓。”
黑人和印度人相似,把雙手的作用開發到極緻,就說烹饪,能用手絕不用工具,要的就是環保節約。
攤主的手五顔六色,指頭、指節、手背、掌心等處有明顯的區别,節的部位要黑許多,這不是天生的,也不是曬的、燙的,純粹是平時不搓,日積月累積攢下來的污垢形成黑色素沉澱,并起。
雖說不幹不淨吃着沒病,但那得看不見制作過程啊,親眼看着這樣的一雙手做出的吃食,冼耀文實在不想往自己嘴裏送。
“嫌污糟?”施夷光用粵語說道。
“我有心理潔癖。”
“咁奄尖(挑剔)。”施夷光接過攤主遞給她的一張芭蕉葉,用手抓着上面的一坨飯就往嘴裏送,“你會錯過好多美食。”
冼耀文聳聳肩,沒去糾正自己并非奄尖。
施夷光付過錢,走在前面,慢悠悠地吃着,一邊給冼耀文介紹市場的信息。
遇到一個頭頂盆子的婦女,施夷光把人叫住,從對方手裏買了一袋形似生姜頭的“Tiger nut”,從袋子裏掏出一顆給冼耀文,一邊說是好吃的。
冼耀文認識“Tiger nut”,也吃過,接過,放到嘴裏咀嚼,甜絲絲的。
“Tiger nut”有降血壓、補鉀、補充蛋白質和減肥的效果,隻是作用微乎其微,猶如一粒米飯有充饑效果,這玩意在西非不稀奇,卻可以用來當成噱頭。
在味蕾感覺到一絲絲甜意時,冼耀文的腦子裏已經想着給“Tiger nut”改個名字,這玩意在亞洲還見不着,也沒有雅信達的中文翻譯,完全有操作的空間,他可以不用直譯“虎堅果”,而是改成虎狼果或雄風果,亦或者印度神果。
印度神油早就排在日程上,卻一直沒時間動,這次回去也該動起來。
施夷光帶着把整個馬克拉市場逛了一圈,下一站又去了阿奇莫塔學校,原名威爾士親王學院,威爾士變成溫莎公爵後改成現名,一所男女同校的公立寄宿學校,英國花錢建造、維持運行,卻是培養了大部分泛非主義領導人,不得不說有點諷刺。
在學校,冼耀文逛得比較上心,各個角落都去看了看,特别是女生宿舍區域逗留的時間比較長。
來加納搶金礦,他并不是隻沖着黃金,在他的規劃裏,有一個完整的非洲戰略,搶金礦隻是戰略的起點,加納隻是第一站。
此時的非洲可以說是英法兩國的非洲,主要利益都被兩國抓在手裏,國家利益之餘,私人利益在兩國的财團手裏,經營多年,很難撼動。
但随着朝鮮戰争的爆發,美蘇的目光從歐洲主戰場轉移到亞洲第二戰場,等亞洲事了,再下一步就該來非洲開拓第三戰場,畢竟美蘇對立之外,還有削弱英法的默契。
隻要非洲一亂起來,之前的勢力結構就會被沖散,競争回歸蠻荒期,新人也就有了上桌撕咬的機會。
非洲戰略可以虧錢,但不能折人,龇牙者最好在非洲本土找,流淌在曆史長河中的一次次教訓告訴人們,自己人對付自己人最狠,也最得心應手,非洲是非洲人的非洲,打生打死得讓他們自己來。
他需要一幫有文化的非洲人幫他執行非洲戰略,而且最好是女人,正是反殖民搞獨立的浪潮期,政治上的機會太多,這個時候培養男人風險太大,不容易養熟。
占個礦,搞點廉價勞動力,扶持幾個小型武裝力量還行,絕對不能上升到逐鹿層面,遊走在幾大國之間危險重重,而且投資容易肉包子打狗。
争天下之人一旦成功,第一件事就是和自己背後的投資人翻臉,到那時候,遵守協議可算不上什麽美德,借雞下蛋才是智慧,文治武功的表現,一個不好,投資人還會成爲造成該國苦難的罪魁禍首。
私服嘛,輿論想怎麽搞就怎麽搞。
遊覽完阿奇莫塔學校,施夷光這個兼職導遊在工作上便開始敷衍,一腳油門踩到Chorkor海灘,扔給冼耀文一張沙灘巾,她自己美美地往沙灘巾上一趴,背着手解開文胸排扣,以免曬出肉文胸,太陽鏡一戴,頭一側,眼睛一眯,曬起了日光浴。
冼耀文沒轍,在一棵椰子樹下找到一艘上岸保養的木船,往陰涼處一坐,拿出一本書打發時間。
施夷光的日光浴曬得很起勁,Chorkor海灘成了阿克拉一日遊的終點,夕陽西沉時她才起身,後面就是昨天的重複,歎茶人吃飯、酒吧小酌。
第一天淡淡過去。
第二天,早上七點,換成戶外打扮,背着一個雙肩包的施夷光站在冼耀文的房門前,與一身清溜的冼耀文對視。
昨晚兩人并沒有約好出發的時間,冼耀文隻是默認依然會是十一點,這下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施夷光調侃了一句,“肌肉不錯,我在餐廳等你。”
“好。”
無奈回了一句,冼耀文帶上房門,剛一轉身,戚龍雀便來到他身前。
“先生,樓下多了一輛吉普車,兩個人,一黑一白,有槍。”
“知道了。”冼耀文颔了颔首走向衛生間。
針對個人私生活而言,他心裏一直對非洲有所恐懼,來之前已經打定主意,就算在這裏遇到仙女也不動打友誼賽的念頭,施夷光不是天仙,一開始在飛機上巧遇隻是當成聊天排遣寂寞的對象,之所以“友誼”會延續到加納,隻是因爲對方“阿爾丁-克拉克”的姓氏。
香港長大,英國念大學,畢業之後卻是來加納工作,地域跨度這麽大,總得有點理由,恰好,黃金海岸的總督名爲查爾斯·阿爾丁-克拉克,他就大膽地猜測施夷光和這位總督沾親帶故,昨天見到吉普車更是加深了他的猜測,今天再多一輛吉普車,他的猜測完全可以蓋棺定論。
正愁沒有渠道認識查爾斯,這就遇到了自帶梯子的人,沒說的,施夷光從女人晉升爲大小姐,遊玩也變成正經事,昨天的漫不經心得改改。
洗漱一番,先下到酒店大廳把房間續了幾天,随後來到二樓餐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