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有非常重要的事需要考慮,還要打幾個電話,你先回去招待客人,如果我回來的時候Party還沒有散,你再給我介紹,不然就下次。”
“很重要?”
“是的。”
“好吧,你快一點。”赫本臉上略有點不悅。
“嗯哼。”
冼耀文來到樓下,走進街對面斜對角的朱記。
在抹桌子的耄耋老闆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身後的戚龍雀,開口說道:“食飯唔曾?”
老闆這問話令冼耀文愣了愣,居然不問吃什麽,問吃過飯沒,爵祿街的切口?
“還沒吃,先到您這洗兩件衣裳,等下去隔壁吃碟頭飯。”
老闆聞言,哈哈大笑,“伱這個後生仔有點意思,食乜?”
“不好意思,其實我們不餓,就是想找個地方坐坐,老闆能不能來壺茶,你可以開多幾個位。”
“後生仔看輕我老人家,一壺茶怎麽好意思收茶位費,更不要說多開幾個位啦,坐低,我去泡茶。”老闆說着,轉身往後廚走去。
懂北伐期間才在羊城流行起來的茶位費,說明這位老闆出來的時間最多二十年出頭,或者與國内聯系很深。
下意識地分析後,冼耀文就近坐下,等着老闆上茶。
沒一會,老闆端着一壺茶過來,手裏還拿着三個杯子,“不介意我這個老人家搭台吧?”
“客随主便。”
老闆輕笑一聲坐下,擺好杯子,給每人倒上茶。
“好些年沒聽到新鄉音,這兩年來英國的都是香港的圍頭佬,他們說的話聽不懂。後生仔,剛來?住哪裏?”
“老闆,你怎麽不猜我是這裏出生的半唐番?”
“我還沒老眼昏花,愛爾蘭妓女可生不出你這樣儀表堂堂的後生仔。”
“啧。”冼耀文聽着這話像是罵人,可他拿不出證據,隻能不去糾結,“我就是老闆你說的圍頭佬,不是香港人,卻從香港來,隻是過來做生意,不是定居。”
“去年到的香港?”
“對。”
老闆忽然面露緬懷之色,“自我出門,一次未歸唐山,想家啦,後生仔,跟我講點家裏的事。”
“這壺茶真貴。”
冼耀文心裏嘀咕一聲,給老闆說起了當下的廣府吃食,希望能說中“媽媽的味道”,他就能解脫了。
“有道菜叫脆皮糯米雞,制作中有整雞的起皮環節,薄如蟬翼的雞皮要保證完好無損,最是考驗廚師刀功;還有道菜叫‘綠柳垂絲’,名字充滿詩情畫意,采用成年大甲魚最外一圈的裙邊,與拆骨甲魚肉一同起絲,對刀功的要求同樣很高,配菜戈渣講究海鮮湯推煮的技巧、油炸的火候,好好食嘅。
澳門那邊的廚師發明了一道鹧鸪粥,名爲粥,實則内無粒米,全以鹧鸪拆骨取肉成蓉,與淮山蓉、燕窩同煮,功夫菜……”
見老闆對大菜沒什麽反應,冼耀文就說起了小吃,“我老婆有個牌友會做一道炒牛奶,用雞蛋清和新鮮水牛奶攪一攪,加入蝦仁、烤鴨絲,用好油炒,上碟再撒上炸榄仁,可以用筷子夾着吃,也可以用匙羹舀着吃,好好食嘅。”
“水牛奶,水牛奶……”老闆嘟囔了兩下,嘴角露出笑容,“後生仔,你有沒有吃過雙皮奶?”
“聽過,沒吃過。”冼耀文忍不住腹诽,“原來是順德佬,早說嘛,一點口音都沒有,害老子兜這麽大圈子。”
“雙皮奶,好食,好食。”頃刻間,老闆的眼淚吧嗒吧嗒掉落,“我出門前,阿家(媽媽)給我做了一碗雙皮奶,不小心摔了,落在雞屎上,我用手一點一點舀着吃,那是我第一次吃雙皮奶,也是最後一次。”
說着,老闆的眼淚不要錢似的往外倒。
“雞屎是幹的還是拉稀……老母老了不在身邊……感情這麽豐富,一看就沒有遭過婚姻的罪,老光棍一個……”
随着各種念頭在腦中漂浮,冼耀文點上一根雪茄,靜靜地看着老闆釋放壓抑許久的思家之情。
此時,不用勸慰,隻需陪一根。
五十歲男人的淚來時猶如十八歲小年輕的尿,飛流直下,收時猶如三十八歲老婆的數落,如光如梭。
400米世界紀錄的用時内,老闆的眼淚止住,拿出一包555香煙,抖出一根叼在嘴裏,又拿出一個火折子,拔出折帽,吹兩口氣,把煙點着。
洋煙配火折子,真是别扭的搭配方式。
老闆吸上幾口煙,說道:“不好意思,後生仔,讓你笑話了。”
“阿叔不用太在意,想家正常。”
老闆不置可否地颔了颔首,“後生仔,晚上過來食飯,我做幾個拿手菜。”
“阿叔,不是駁你面子,晚上我不一定能過來,我來這裏是看相好,去哪裏吃飯還要看她的意思。”冼耀文歉意地說道。
老闆笑道:“到底是相好還是Girlfriend?”
“女朋友,是個鬼佬。”
“既然要陪女朋友,我不強請你,改日過來一定進來坐坐。”
“一定來。”
接着,一個問,一個答,冼耀文當了一回搜索引擎,直到店裏來了客人才解脫。
安靜地看了會書,大約四點半的樣子,赫本找了過來。
兩人換了一個地方,坐進了迪恩街的“Quo Vadis”意大利餐廳。
“亞當,你沒說實話,你不是有急事,你是不想認識我的朋友,我說的對嗎?”甫一坐下,赫本就發出質問。
“是的,我撒謊了。”
“爲什麽?”
“你知道阿拉伯的婚姻制度嗎?”
“一名男子可以娶四個妻子?”
“是的。其實香港的婚姻制度更寬松一點,一名男子可以娶七個妻子。”
赫本臉色一變,“你是想告訴我你已經有妻子?”
“是的。”
“認識我之前就有?”赫本冷着臉問道。
“不是。上次從倫敦回香港後不久,我找了一個情人,可能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樣,這個情人不是躲在地下不公開,而是公開住在我家裏,除了沒有正式的婚約,和妻子沒什麽區别。
不久之前,我找了一個妻子,由于工作太忙,還沒有舉行婚禮,不過她已經和我住在一起。所以,我現在已經有兩個妻子。”
“爲什麽你寫給我的信裏沒有提起?”
“我想當面告訴你。”
“告訴我之後呢?向我提出分手還是想讓我成爲七分之一?”赫本的雙眼變得濕潤。
冼耀文點燃隻剩半截的雪茄,語氣平淡地說道:“去紐約之前,我還去了東京,在那裏認識了一個女人,她成了我的情人,東京之後,我去了新加坡,在那裏我有了一個新未婚妻。
在紐約……”
冼耀文攤了攤手,“我沒閑着,和一個女人發生了關系,隻是短短的幾天,然後我們成了朋友,如果不是工作太忙,應該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或許更多。
抱歉,我沒有對你保持愛情的忠誠。”
赫本擦拭一下眼眶,抽噎道:“你想辯解嗎?”
冼耀文搖搖頭,“我不進屋認識你的朋友,是不想給你造成困擾。奧黛麗,我喜歡你,但我不想騙你,你不會是七分之一,分母可能是七的兩倍,三倍,你從我這裏永遠得不到對愛情的忠誠。”
“需要我說謝謝嗎?”赫本奚落道:“謝謝你的坦誠。”
“奧黛麗,在你面前有一杯酒、一杯水,你可以捧起來全潑到我臉上。”
“不。”赫本晃了晃小腦袋,“在分别的時間裏,我沒有你豐富多彩的經曆,但我精神上背叛了你,亞當,我對詹姆士有感覺,特别是當我感覺到孤獨的時候,我需要有個人陪在身邊,你離我太遠,我感觸不到你的溫度。”
“抱歉,是我的錯,我一開始就不該撩撥你。”
“亞當,你不用說抱歉,我欠你很多……”赫本把一些話咽下不說,隻是說道:“我會盡快搬走。”
冼耀文握住赫本的手,“你想搬到哪裏都可以,但我希望你繼續保留鑰匙,等哪天你真正不需要的時候再還給我。房子和愛情無關,隻和友情相關,沒有愛情,我們依然是朋友。”
“朋友?”
“是的。明天上午你有空嗎?”
“有。”
“十點鍾,我在樓下等你,我們一起吃早餐,聊一點朋友之間的話題。今天,面對我可能會讓你胃口變差,你慢慢吃,我先離開。”
冼耀文在桌上放下20英鎊,沖赫本做了一個再見的手勢,站起身從容離開。
半個小時後,他坐在另一家叫Rules的餐廳,品嘗着餐廳從私人森林捕獲的野生肉料理,一邊八卦坐在另外一桌的卓别林和寶蓮·高黛,前夫和前妻坐在洛杉矶五千多英裏之外的餐廳,不知道烏娜·奧尼爾作何感想。
英國餐廳能讓人感受到美食之美的不多,Rules算是不錯的一家,能讓人不至于把英國食物一棒子打死,冼耀文吃得非常愉悅,一點沒有剛失戀的痛苦。
沒戀又談何失去,在愛情方面,他從來都是沒心沒肺,根本沒有哪個女人能深入到心底最深處,喜歡有之,愛,他不懂,沒見過,沒摸過,也沒聞過。
實事求是地說,他對赫本的喜歡都是帶着濾鏡的,他喜歡的是那個有幾十年時間與閱曆沉澱,卻有着二十歲面容、超越時空的赫本。
分手時把自己按在渾蛋的位子上不動彈,而不是去占領道德制高點,與喜歡的關系不大,更多是憐惜,已經是一個因挨餓而營養不良的女子,實在不忍欺人太甚。
不然,他會等,等到她和漢森發生暧昧再出現。
當然,這是出于利益考慮最實惠的方式,但他畢竟不是鐵石心腸,做不到如真正的利益機器般運行。
現在這樣也挺好,就看明天能不能順利從愛情切換到友情。
晚上沒活動,早早回酒店一夜好眠。
翌日。
九點四十五,冼耀文已經在赫本樓下等候。
十點二十五,赫本提前五分鍾出現在他的面前,穿着一件白色無袖襯衣,花色的卡布裏褲,腳上套着一雙平底芭蕾鞋,人看起來非常精神,察覺不到太多的苦澀。
“你穿這一身很好看,還有,謝謝你提前下樓。”
赫本輕笑道:“我猜是你的手表不準,不是在諷刺我。”
冼耀文聳聳肩,“女孩遲到半個小時不算遲到,請繼續保持。”
“謝謝,去哪裏?”
“你來決定。”冼耀文指了指路邊等待的出租車,“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
“我喜歡這一句,如果你昨天說,可能一切都會改變。”
赫本的淡然讓冼耀文略有點吃味,挺矛盾,他不想看到赫本哭哭啼啼,可是太過淡然又讓他感覺到一點失敗。
“也許。”
冼耀文走到後車門前,打開車門恭請赫本上車。
赫本并未選擇去餐廳,隻是買了兩杯英倫早餐茶,便來到有女人橋之稱的滑鐵盧橋。
站西朝東,眺望金絲雀碼頭。
“你在事業上有什麽打算?”
“繼續演舞台劇,尋找演電影的機會。”
“我在紐約辦了一本雜志,在不久的将來就會和好萊塢一些人物之間建立良好關系。我在香港和人合作一家院線公司,我的合夥人認識蘭克影片的阿瑟·蘭克先生,聽她說關系還不錯,你能明白我想說什麽嗎?”
“你能把我推薦到好萊塢的劇組?”
“是的,也許半年,也許一年,我就有能力幫你在電影界鋪路,如果你願意接受,我叫人過來和你簽經紀合約,保護你度過雛鳥階段,等你能振翅高飛,去留随你。”
赫本的眼睛Blingbling發着光,“亞當,我說了你不欠我什麽,你不必這麽做。”
冼耀文輕笑一聲,“你誤會了,這不是補償,隻是一樁生意。我在香港還有一家制衣公司,産品之一是你們女人所需要的文胸,品牌是秘密,隻要你願意,我會推出一個子品牌‘秘密—奧黛麗·女神系列’,我想賭你會成爲全世界知名的電影明星,借助你的名氣推廣這個品牌。
當然,你會成爲這個子品牌的股東之一,賣出的每一件産品,你都将獲得一定的分成。”
赫本笑顔如花,“你對我這麽有信心?”
“爲什麽不呢?你還在自卑?”
“沒有,我覺得自己越來越自信,但是你說的我不敢想。”
“你完全可以想,特别是我這個承擔全部風險的人對你充滿信心的前提下。”冼耀文捏住赫本的兩邊臂膀,“奧黛麗,我是一個把生意和私生活區分得非常清晰的人,請你相信,我在跟你談生意,不是其他。”
“你确定?”
赫本一直覺得冼耀文在幫助她,從一開始幫她擺脫自卑,作怪送她大衣,又給她解決住的問題,現在又要爲她鋪路,她很難相信這是生意,而不是爲了幫助她。
“是的,我非常确定,我想通過投資你獲得不錯的回報。”
赫本盯着冼耀文的臉看了好一會,才似信非信地說道:“好吧,我們談生意。”
“OK,我接下去要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認真聽清楚,你可以把我幻想成納克拉維(海人馬,愛爾蘭傳說中的怪物),時刻警惕我會吃掉你,因爲每一句都會關系到你的利益,沒聽明白直接問我,我會給你解釋。”
赫本點點頭,“我記住了,你可以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