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水。
武吉巴梳路,俗稱廣西街,廣西街之名與廣西無關,隻因爲邊上有一條廣東民路,爲了區别才這麽叫。
武吉巴梳路是一條不足半裏長的路,雖短,卻不一般,如果問新客武吉巴梳路怎麽走,對方可能不知道,若是問二奶街怎麽走,對方一定恍然大悟,然後熱心指點。
有一條路叫“Jalan Besar road”,Jalan是馬來語裏的“路”,Besar是“大”,按語義翻譯過來就是大馬路,當地華人叫它惹蘭勿刹。
惹蘭勿刹被新加坡河一分爲二,在北岸叫惹蘭勿刹,在南岸叫明古連街,牛車水坐落在新加坡河的南岸,也叫大坡。
惹蘭勿刹那一帶屬于小印度範圍,周圍有許多印度廟宇和宗教場所,本世紀初,新加坡的經濟發展進入快車道,但相對的,社會福利卻沒跟上,許多年輕女性爲了生計被迫下海,由于印度教教義對性比較開放、寬容,小印度地區成了下海人士開門迎客的首選之地,而惹蘭勿刹離南岸較近,方便尋歡客往來,歡場自然在此地紮堆。
一個行業的興盛,離不開有識之士規劃一條可持續性發展的道路,譬如足球,不是請一個世界名帥突擊帶一段時間就能提高的,它需要人才梯隊建設,需要時間的沉澱,新加坡這裏的歡場即是如此,由于歡場的幕後老闆多爲廣東來的過番客,人才培養自然有廣東味,如未梳攏的雛妓這裏叫琵琶仔。
“有情酒,斟落呢隻無情杯,飲過此杯未知何時回,四海江湖盡在此杯,臨行玉手指下郎腰背,去舍難返,欲舍難回……”
站在埃爾金橋上,望着新加坡河裏的小舢闆,冼耀文嘴裏哼起琵琶仔辭别梳攏恩客時要唱的離别歌。
恩客替琵琶仔梳攏可留人十日,到期後,琵琶仔回歸來處,晉升爲“老舉”,挂藍戴孝,象征丈夫已死,繼續爲事頭婆(鸨母)賣身賺錢。
梳攏是比較難聽的說法,在這兒多稱爲新婚燕爾,恩客又稱郎君,恩愛十日若是處出感情或一時舍不得放手,也可找事頭婆商量強娶,方法很簡單,用錢砸斷“母女連心”,用錢讓鸨母認自己爲便宜女婿,不舍得花錢,那就等着死一回。
冼耀文初來此地,從未在此處尋歡作樂,卻對其中道道門清,皆因離港之前與杜鵑的一次閑聊。
杜鵑有一小姐妹,真名略俗氣,略過不表,藝名彥如霜,雖說下海之前已非完璧,卻是才氣沖天,撥的一手好琵琶,吹的一洞好箫,被一有錢佬看中,遂視爲紅顔知己,在武吉巴梳路覓一金屋藏之。
冼耀文身藏書信一封,是杜鵑托他帶給彥如霜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絕對對得起杜鵑的信任,并沒有偷偷看過信的内容,嗯,杜鵑識字不多,寫封長信力有不逮,其實信是杜鵑口述,由他撰寫。
怎麽說呢,彥如霜和她那個相好的正應了一首詩的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一個生于1925,一個生于1878,相差未及五十載,隻是多吃與少吃幾碗飯的區别,現在的情況是彥如霜的達令到了靠人參湯吊命的階段,這個達令又是思慮不周,隻給彥如霜浮财,未給過一磚一瓦,一門一鋪,紅顔如宦,達令沒了,彥如霜的财源也就斷了。
杜鵑對這個小姐妹有情有義,得知冼耀文要來新加坡,便拜托他過來看看,如若可能,幫着出點主意。
冼耀文向來待人以誠,又是熱心腸,對這種拜托自然是滿口答應。
河邊靜站良久,舢闆上的漁娘都被他在腦中組織起來舉辦了第一屆獅城漁娘小姐大賽,正在糾結誰是冠亞季時,方才離開的戚龍雀回來了。
“先生,彥如霜住着一棟三層騎樓,面積2200呎左右,底樓開着一家文記菜館,二三樓住人,隻住着彥如霜和兩個女傭,找不到人打聽,不知道房東的情況。”
冼耀文轉過臉,問道:“看到彥如霜人了嗎?”
“我在二樓窗口看見一個女人,長得很俊,不知道是不是彥如霜。”
“住着4400呎的房子,看樣子還不錯,”冼耀文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今天過去不太好,先找地方住下,明天再去拜訪。”
就近,冼耀文和戚龍雀兩人住進了武吉巴梳路的大華酒店,去酒店的路上,兩人路過了彥如霜的住處,冼耀文擡頭往二樓看過一眼,沒見到有女人在窗口站着,經過酒店時,沒有直接進去,而是拐了個彎,上了碩莪巷。
碩莪巷又叫西米街、死人街,一百年前這裏遍布西米加工廠,找一家店喝一碗冰鎮的西米露,神清氣爽後,穿過熱鬧的露天市場,再快速通過氛圍有點凝重的大難館(義莊)路段,來到白事店比較密集的路段,随意挑了一家店,買了點死人用得上的東西備着。
他這趟來新加坡要做的事不少,要惦記的也不少,他得别人就得舍,不是每個人都有他的豁達和舍得,爲了得到,有時難免要用點激烈手段,這不,天地銀行發行的冥币,他一請就是上萬億,些許小事,足以彌補。
在酒店沖了個涼,換上一身清爽的衣服,稍事歇息,冼耀文又出門在牛車水範圍内逛起來。
十九世紀開始,國内不少人通過各種渠道湧入新加坡,英殖民地政府爲了避免各籍貫新客發生不必要的紛争,就采取分而治之的政策。
1822年,福建人被安置在直落亞逸及廈門街一帶;潮州人則居住在新加坡河畔;客家人在克羅斯街一帶落腳;牛車水這一帶以來自廣東說粵語的人群爲主,素有小廣東之稱。
走在寶塔街,冼耀文耳朵裏充斥着各種口音的粵語,正值晚飯的飯點将至,談話中少不了談論晚上吃點什麽,也有偶遇外地來的找老人問路,問了好幾個都問不到“寶塔街”在何處,等問到自己,冼耀文告知對方就在腳下。
寶塔街是官方的叫法,信息閉塞又不識字的老人哪管官方文件上怎麽寫,他們隻是從自身的痛楚出發,叫自己生活的地方廣合源街。
往前推個幾十年,寶塔街上有間屋子叫廣合源,隻要進了這個地方立馬冚家鏟。廣合源就是一家豬仔館,一幫流氓從國内把勞工騙過來當奴工賺取中介費的所在,住在這條街上的老人多是第一代或第二代的豬仔。
冼耀文離開文昌圍前,冼光秉曾對他有過交代,文昌圍有兩個人被賣了豬仔,其中一個就在新加坡,早些年還會有僑彙和信寄回家,十五年前最後一封信後就變得渺無音訊,生死未蔔,若是他有機會來新加坡,試着找一找。
奪了人家的舍,欠了人家的情,該還還是要還的,既然來了,那就順便找一找。
在街上走了百來米,一直有在看街邊鋪位門臉的冼耀文發現這條街的洋服店多得過分,基本隔上一間鋪位就是一間洋服店,而且看着生意都應該不差,每間店裏都有正在量身的客人。
路過一間叫成昌的洋服店,生意看着特别好,一個女客正在量身,邊上還有幾個客人在等着。
走了幾步,又見一間廣興祥,生意也不差,接着,公安、榮興,生意同樣好,看樣子這條街的洋服店很有搞頭。
看着洋服店的生意不錯,冼耀文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喜悅的表情,繼而,反思自己的喜悅來自何處。
腦子稍稍一轉,他想到自己之所以來這裏,往小了說是惦記橡膠,往大了說是爲了考察新加坡股份有限公司,如無意外,他會争取入股成爲大股東之一。
擁有百來萬職員和納稅階級的公司,想想都帶勁,就讓它成爲自己财團建立之路上的小目标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