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亞,威廉有沒有向你提起我的另一個生意?”
“亞當,我要轉述一位先生的評價,他說你對朝鮮半島的形勢分析非常精彩,有非常大的可能成爲現實。那位先生是我一個非常重要的人,亞當你的生意算我一份,另外,我要給伱介紹另一位合夥人。”
“是葛夫人嗎?”
“是的,瑪琳對做生意非常感興趣。”索菲亞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
“可以約個時間聊聊細節。”冼耀文颔了颔首說道:“索菲亞,你可以調動艦艇給我們的生意保駕護航嗎?”
“亞當,艦艇是不可能的,巡邏艇、炮艇沒問題,但需要付出代價。”
“付出一點代價沒關系,我隻求安全,單算,還是包含在你那一份裏?”
索菲亞想了下,說道:“單算。”
“我要見一見拿‘代價’的人,我有義務讓所有合夥人都清楚錢花在哪裏。”
“我會安排。”
冼耀文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我最近要去倫敦,需要幫你帶點東西嗎?”
“謝謝,不需要,七月份我要回英國一趟。”
“嗯哼。”
冼耀文兩人的談話結束于友好的氛圍中,這次談話把走私生意欠缺的幾環給補上,生意可以放心大膽地進行。
離開分域碼頭,冼耀文來到跑馬地的印度廟。
印度廟是香港數千名印度教徒舉行宗教與社交活動的地方,旅港的印度人不管有沒有印度教的信仰,平時空閑的時候也喜歡到印度廟周邊活動,因爲在這裏容易結交老鄉。
冼耀文的長相在印度廟挺紮眼,但也沒人攔着他不讓進入,除了一路有人對他行注目禮,他在廟内的行動并未受到限制。
主神龛、梵天、毗濕奴夫婦、濕婆一家、猴神哈奴曼等,參觀完所有的神龛,他又來到廟外,置身于阿三之間,嗅着每個人身上有着細微差别的咖喱味。
如果不是索菲亞提起軍隊的生意,他暫時還不會關注旅港的印度人,既然提起,無形之中要同哈利·夏利裏拉對上,他也不得不提前來聞聞阿三的味道。
香港現在差不多有兩萬名左右的南亞裔,主要是印度人和尼泊爾人,前者現在又要劃分爲印度人和巴基斯坦人,每逢周日,百老彙戲院都會放映一部印地語的電影,場場爆滿。
從曆史角度來看,印度人旅居香港一共經曆了兩次浪潮,一次是香港開埠之初,來港的英國官商帶的印度随從,成爲首批來港者;第二次則是二十年代末期,世界經濟大危機波及印度,直接導緻印度銀行倒閉、工廠破産和工人失業等種種危機,引發了一次來港潮。
對旅港的印度人而言,香港是華人的地盤,不是他們的故鄉,自從開埠以來,旅港印度人就有一種說法“賺錢在香港,享樂回印度”,在香港苦幹大幹幾年,攢下錢衣錦還鄉,買房置地,娶四五個老婆,俨然成爲一方财主。
一批批印度人如流水般來往穿梭于香港與印度之間時,夏利裏拉一家子卻是其中的異類,他們在香港紮根已有十八年之久,并形成了家族。
如今的夏利裏拉家族有兩兄弟,大哥佐治·夏利裏拉,現年三十歲,弟弟哈利·夏利裏拉,現年二十八歲,經營一家夏利裏拉公司,專營洗衣、服裝及裁縫店,旗下有十幾間工廠,在香港的制衣業是僅次于中華制衣的存在。
說到夏利裏拉家族,哈利居于家族的核心地位。
早些年,哈利的父親是一名古董商人,販賣玉石、琥珀等比較貴重的物品,可以說哈利的家庭一開始十分富有,後來,哈利的父親發現華國的市場潛力巨大,于是在哈利7歲那年,決定搬家到羊城繼續他的古董生意。
一開始正如他所料,他們将玉石、琥珀等文玩從印度運到華國,再把這些文玩和從華國采購的文玩一起運到美國銷售,生意一開始順風順水,可哈利一家不知道的是,一場災難正向他們襲來。
1929年,爆發了全球範圍内的金融危機,資本主義的市場經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擊,失業潮,破産潮一波接着一波襲來,市場上的需求嚴重不足,這種情況下哈利一家的生意也遭受了巨大的打擊。
在金融危機下,老百姓手中都沒有錢,自然沒人購買哈利一家的商品,最終哈利父親的産業宣告破産,但并沒有氣餒,他決定帶着僅剩的一筆錢來到香港從頭再來,意欲東山再起。
但令他們一家沒想到的是,哈利的一位哥哥竟然偷走了家裏僅剩的這筆錢玩起了失蹤,一家人的生活一下子墜入了谷底。
在這種情況下,哈利家族隻能選擇做一些非常底層的工作來維持自己的溫飽,時年9歲的哈利加入了拾荒大軍,通過收集廢報紙換取微薄的收入,以購買食物維持溫飽。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三年,12歲的哈利進入一家絲綢店當學徒,在那裏他第一次接觸到了縫紉手藝,給他以後的創業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哈利的學徒生涯持續了4年,4年後他選擇與絲綢店的師傅告别,16歲的他去了一家外貿公司當一名銷售。
在哈利的努力下,他隻用了三年時間便成爲外貿公司的銷售主管,月薪也達到了19美元,這在當時的香港已是一筆不菲的收入,正當哈利覺得自己的付出感動了神明,自己收到了回報的時候,一場大的變故又向着他襲來。
從1939年開始,小鬼子就對香港這塊富饒的土地蠢蠢欲動,而這種軍事上的威脅也讓香港本就慘淡的經濟雪上加霜,很多外貿生意受到嚴重影響,哈利工作的公司也在這場危機中不幸倒閉,哈利再次失去了工作,成爲失業大軍中的一員。
1941年,小鬼子更是直接攻入并占領了香港,這成爲壓死香港經濟的最後一根稻草,很多人沒有工作,甚至無家可歸。
但哈利沒有在危機中感歎上天的不公,而是積極找尋商機。終于他發現在當前的情況下,縫紉生意非常火爆,無論是日軍的軍服還是尋常老百姓将自己的衣服縫縫補補都需要會縫紉的人幫忙。
于是,哈利在一個貿易被保護的區域開了一家縫紉公司,之後,來哈利縫紉店購買軍服的小鬼子越來越多,哈利的生意也越來越好,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又一場變故再次襲向了哈利。
同其他在日占時期大賺快賺的商人一樣,小鬼子一走,哈利手中的大量軍票瞬間成爲一堆廢紙,他苦心經營的裁縫鋪再度成爲泡沫,已經被打擊過好幾次的哈利并沒有灰心,沒錢雇工人,他就和家人親自縫紉衣服,靠着僅剩的一台縫紉機企圖風雲再起,并把發展客戶的目标鎖定英軍。
在思考了很長時間後,哈利決定使用英軍的一些必需品來交換英軍從小鬼子手裏扣留的煙酒等物資,在這個過程中,同英軍尤其是英軍指揮官搞好關系,雖然通過倒賣獲得的利潤是有限的,但情誼是無價的。
在和英軍的商品往來中,英軍軍官成功注意到了哈利,并暗中調查發現哈利是一位特别靠譜的商人,于是英軍指揮官找到哈利問他爲什麽要幫助英軍低價交換物資,到底想得到什麽?
哈利如實回答自己是一名裁縫,有一家縫紉店,希望給英軍提供衣服,英國軍官被哈利的誠意打動,同意了這樁買賣,就此,哈利的縫紉店正式走上正軌。
以上這一段,是冼耀文在印度廟的門口,花了一包煙的代價,聽哈利的一位擁趸說的,身爲印度人中混得最出彩的人物,哈利的事迹在印度人當中廣爲流傳,不少人把他當成自己的偶像與奮鬥目标。
離開印度廟,冼耀文又去了一趟尖沙咀,就在彌敦道銷售科的唐樓附近,他遇到了一幫坐在路邊唠嗑的印度人,買上幾杯蔗汁給他們潤潤嗓子,再聽一遍複合版本的哈利故事,把前後兩個故事相互印證,撇除過于光彩偉岸的部分,試着把真實還原出來。
很顯然,“特别靠譜的商人”、“誠意打動”,諸如此類的詞彙都屬于扯淡,夏利裏拉公司能接下陸軍的生意之關鍵,冼耀文無須親見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猜不透的部分僅是吃幹股還是吃定額的區别,希望大不列颠的軍官眼皮子不會淺到吃定額,這樣一來,将來有需要的時候,上眼藥會容易一點。
冼耀文對陸軍的生意興趣不大,他華人的身份加上行事策略會讓這種生意蒙上政治色彩,觀報紙上的言論就能分析出此時香港的左派很是激進,他要敢攬了陸軍的生意,目标就太大了,有非常大的可能被扣上漢奸、賣國賊的帽子。
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哈利做陸軍生意,他做海軍生意,沒有鬥争,他就可以很好地隐在幕後,沒有人會惦記着抽絲剝繭非要把他挖出來,也沒有人給他上眼藥。
做完故事還原,冼耀文讓戚龍雀開車去廟街。
一分多鍾後,車子停到森記麻雀耍樂門口,戚龍雀下車進店裏找阿葉。
爲了方便有事時找到人,平日裏沒有工作的時候,阿葉一般都在森記麻雀耍樂這裏泡着,即使不在,也會盡量去有電話的場所耍樂。
這就是通訊不方便的無奈,行動軌迹被電話給圈定,由不得四處撒歡。
“冼生。”
沒一會,阿葉就坐進了車裏。
“阿葉,你知不知道有個叫哈利的阿差?就是那個開了好幾家裁縫鋪的。”
“夏利萊嘛,很有名的。”
“對,就是他。”冼耀文颔了颔首,“你去摸一下他的情況,我要知道他家裏有幾口人,有幾家店幾家廠,每家店每家廠都有幾個工人,在什麽位置。這個事情不着急,慢慢打聽,仔細點。”
“明白。”
冼耀文拿出一個信封遞給阿葉,“我馬上要出差一段時間,這個月還有下個月的提前給你,你拿去分給兄弟們。”
此時,窩打老道一處洋房裏,哈利和大哥佐治正在聊天。
“哈利,前幾天四十幾家華人制衣廠聯合起來成立了制衣廠商會,你聽說這件事了嗎?”
哈利脫掉身上的裹裙,換上一身黑色的西服,對着鏡子拾掇了一下,這才轉頭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他們弄出這麽大的動靜,我當然知道。佐治,你想說什麽?”
佐治蹙眉道:“哈利,我擔心華人老闆會聯合起來抵制我們夏利裏拉公司。”
哈利露出輕蔑的笑容,“華人的制衣手藝的确值得學習,但要說起做生意,他們還差得遠。”
一步步從底層爬起來,又經曆過幾次重大危機,雖年紀不大,卻已是飽經風霜,說起做生意,哈利非常自信。
“我當然相信你的頭腦。”佐治盡管比哈利年長,卻是他打心眼裏佩服自己這個弟弟,不過他還是擔憂地說道:“我們公司現在還沒有完善的織造技術,原料始終要從華人那裏購買,如果他們聯手抵制我們……”
“佐治,你對華人的了解太淺薄。”哈利赤着腳走到角落裏的鞋櫃前,從中挑出一雙黑色的皮鞋,用鞋拔子把鞋穿到腳上,走兩步試試舒适度,随後站定,看向佐治,展露出笑容,“華人和我們印度人不同,我們印度人是骨子裏溫順,容易被奴役,華人是表面溫順,骨子裏卻是十分好鬥。
看一下華國的曆史,華國強盛的幾個時期,都是在消滅一個強大到能讓華國亡國的敵人之後,因爲隻有面臨國破家亡的威脅,華人才能做到真正的團結。
在和平年代的生意場上,華國商人能做到同行之間不互相排擠算計已是癡人說夢,又怎麽可能真正聯合起來抵制我們這樣的大客戶?
佐治,放寬心,就在他們開完同業會的第二天,已經有不止一位華人老闆私下來找我,把制衣廠商會和其他制衣廠的老闆貶的一文不值,目的就是爲了從我們公司多接幾份訂單。
在香港制衣業,隻有中華制衣才有資格做我們的對手,但它的發展模式和我們完全不同,我們和冼耀文之間不會發生沖突。”
佐治聳了聳肩膀,“看來我的擔心有點多餘,下一次你應該把這些事告訴我。”
“佐治,你隻要盯着工人完成公司的訂單就可以,其他事情有我。”哈利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問道:“我這一身打扮怎麽樣?”
“你隻要處理好公司的訂單就可以了,一切有我。”換上一身邋遢衣服的哈利指了指自己,含笑問道,“我這一身裝扮怎麽樣?”
“非常棒!”
“我也這麽覺得,我該走了。”離開家門之前,哈利又深深看了佐治一眼,沖他笑道:“不用過于擔心華人制衣廠,英國佬已經在幫我聯系美軍在沖繩和塞班島駐兵的軍服業務,夏利裏拉公司隻會越做越大,你要對我有信心。拜拜,又是花大錢的一晚。”
北角。
一個以上海籍富人爲主,福建籍和海南籍的南洋、金山阿伯爲輔的富人聚居區前,一家水果店的對面,冼耀文靠在車上,手裏拿着幾張紙認真看着,在他身邊,劉榮駒也倚靠在車上,目光盯着從水果店走出來的顧客。
矮騾子要是認真起來打探市井消息,效率會比差佬和情報人員更強,因爲他們就身處市井,十分清楚要從哪裏打聽。
冼耀文手裏拿着全港果欄和水果店的名單目錄,店名、店址、東家姓名及家庭信息一應俱全,一行行内容看下去,直到最後一頁的最後一行,冼耀文又往前翻,找到對面水果店對應的信息,再通讀一遍,随後,擡頭看向門臉。
看了一會,他轉臉說道:“劉生,你覺得我們的果行叫什麽名字比較好?”
“冼生有什麽想法?”
“因爲一開始我們的目标客戶是以上海人爲主,所以我想過用老克勒、洋泾浜,還有老家裳當作名字,後來想想,這些名字針對性太強,現在的香港有錢人是以上海人爲主,但不代表會一直這樣,也許過幾年其他地方的人就會超過上海人。
我自然希望生意能長長久久做下去,我們不但要考慮現在,也要考慮将來,名字的地方色彩還是不要太重爲好,或許從水果本身的特點出發是個好主意。”
“水果的特點?”劉榮駒略作思考,“甜?”
“嗯,甘甜,意爲清甜可口,給甘字加上口字旁,就是咁甜,蘋果咁甜,鴨梨咁甜,甜到漏。”
“甘甜果行……”劉榮駒咀嚼了一會,笑道:“這個名字好,越嚼越有意思。”
“就用這個?”
“我沒意見。”
“好,名字定下,接下來就該聊聊股份怎麽分配,股金10萬,我出7萬加上提供果行的運營思路、運營策略和國外貨源組織,以及提供冷房建設資金的貸款渠道;你出3萬并負責果行的日常運營,股份我六你四。”
劉榮駒合計一下得失,覺得這個股份分配很合理,于是,點了點頭。
冼耀文豎起兩根手指,“我補充兩點,第一,當哪一天你或者我不想幹了,股份要優先賣給對方,隻有在對方不願意買的前提下,才能賣給其他人。
第二,我找你合作,最主要的原因是你的‘東福和’龍頭身份,甘甜果行隻享受這個身份帶來的便利,但不承擔因爲社團火拼造成的損失,你要把甘甜果行和‘東福和’分割開,不要混爲一談。”
“我讓東福和的人給果行辦事該怎麽算?”對冼耀文的說法,劉榮駒略有點不滿。
“做基本的事是你身爲一個股東的義務,做複雜的事單算,果行會給經手辦事的好處費,該怎麽算就怎麽算,不會因爲你的龍頭身份打折扣。”
聽到這話,劉榮駒的不滿消散,轉而問道:“基本和複雜怎麽分?”
冼耀文擡手指了指對面的水果店,“找人來這裏連續盯十天時間,我要知道這十天内有多少顧客到這家店買水果,顧客的身份、買什麽水果都要一一記錄下來,這就是基本。
等調查報告出來,我再考慮要不要搞一下這家店,如果要搞,就屬于複雜的事,自然會給具體辦事人一筆好處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