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倫一邊積極發表着自己的意見,心裏一邊在點評岑佩佩。
她一直是一個自視甚高的人,家世不俗,受過高等教育且有不俗的容貌,開口可哼唱,下筆可寫文寫詞畫圖,但她自從大學畢業後就一直不順,工作沒有起色,也沒有遇到一個讓她怦然心動的人。
唯一讓她有一絲心動的男人卻仿佛發現不了她的美麗,從未對她有過特殊的舉動。
毫無疑問,令她心動的男人就是冼耀文,比她還小的年紀,卻是已經有了不錯的事業,風度翩翩,滿腹經綸,說話時引經據典,各種知識信手拈來,精通各種洋文方言,溫文爾雅,和誰都能無障礙交流,說得上話。
她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在食堂裏聽女工們開玩笑要給老闆做小,都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女人,居然甯願做小,她才不願意當姨太太,她的男人必須對她一心一意。
“太可惜了,怎麽就是一個花心的男人。”
從冼耀文對岑佩佩的介紹中,李海倫可以聽出來岑佩佩絕對不是冼耀文的妻子,隻可能是姨太太,不然用不着“愛人”這種模棱兩可的詞彙。
雖然她剛剛把冼耀文從自己夫婿候選人的名單裏劃掉,但還是忍不住對岑佩佩品頭論足,經過一番分析,她給岑佩佩貼上“傳統女性”的标簽,逆來順受的性格,一切都要依靠男人。
她的心中不由有一絲竊喜,她要比岑佩佩高級得多。
從冼耀文的角度來說,李海倫的面容姣好,身材也不差,隻是骨架稍微大了點,眼睛裏始終含着一股風流,說話時又微帶鼻音,有不錯的魅惑力,或許是因爲學識和經曆的加成,她有着超越年齡的成熟。
但有點自以爲是,總給人輸出一種她懷才不遇的感覺,心有點浮躁,難得的一個大學生,卻沒有多少培養價值,如果繼續在設計師的崗位待下去,他料定李海倫做不長。
他打算等設計師團隊壯大一點,就找李海倫談談跳槽去肯沃克當模特,她還是更适合靠臉吃飯,成了明星式的人物,高學曆可以給她加分不少,當她的學識無須運用的時候,女學霸、知性美女等人設可以随便吹,甚至可以吹美國曾邀請她加入曼哈頓計劃。
能談妥自然是最好的,他從李海倫身上已經聞到數以萬計的金錢味道,談不妥彼此成爲過客,他可能被貼上“壞老闆”的标簽,活在今後李海倫偶爾的吐槽裏——我以前的老闆是個傻逼……
徐樂平爲了維護總監之體面,這段時間一直在惡補服裝設計的專業知識,原先他隻能從美感的角度來做設計,現在卻多了對布料的熟練運用,他說,制版師老溫補充,再結合李海倫的建議,很快定下了一套風格偏向吸煙裝的設計方案。
随着會議繼續,又有兩套設計方案被定下,冼耀文宣布結束讨論,有三套方案已經足夠作測試所用,後面如何就等看過岑佩佩穿在身上的效果再說。
“老溫,我的要求是高定,交給你有沒有把握?”
老溫面露難色,“總經理,高定我做不了。”
冼耀文知道老溫沒有做高定的水平,問他無非就是爲了照顧情緒。
故作尋思一會,他又問道:“如果交給外面的裁縫做,你覺得找誰合适,我要最好的,成本不用太在意。”
“中環德己立街的張活海,他的手藝是最好的,洋人都找他做衣服。”
“既然老溫你說好,那就他了。”冼耀文轉臉對岑佩佩說道:“佩佩,伱跟老溫現在過去一趟,忙完了你自己叫個車去半島酒店,我下午在那裏有約。”
“嗯。”岑佩佩溫順地點點頭。
冼耀文忙完回到自己工位,茶杯甫一放下,全旭就麻溜地走過來問道:“總經理,要不要添水?”
冼耀文揭開杯蓋微笑道:“阿旭,續水不用這麽勤,以後我叫你,你再過來續。”
“好的,總經理。”
冼耀文指了指桌上的兩摞報紙,“左邊的這一摞是我要仔細看的,右邊這一摞大半的文章我隻是掃個标題,有些文章标題爲了吸引人,與正文内容的相關度不是太高,這會讓我錯過一些信息。
等下你把報紙拿走,除了頭版頭條,你把每篇文章看一遍,然後總結成一句簡短精練的話。”
說着,冼耀文從右邊的報紙摞裏拿出一份報紙,指着一篇文章說道:“你看這篇文章比較簡單,你隻要抓住時間地點人物三要素,在文章旁邊标注‘張三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做了什麽’就可以。
如果主題人物比較多,你就不必标注,隻需在時間地點人物下面畫一條橫線。
如果是和政治有關的文章,你隻需标注‘政治’二字;如果和服裝有關,你要重點标注,我會細看;如果和電影演員、歌伶有關,我看過之後,你把照片剪下來,給報紙上消息比較多的列一個檔案。”
冼耀文把報紙放回報紙摞,轉臉看向全旭,“我們中華制衣在給電影公司提供服裝贊助,非常有必要清楚的知道哪部電影、哪個演員比較受歡迎。很快,我們也會贊助歌伶,所以她們的消息同樣重要。”
“總經理,隻要記錄香港的嗎?”全旭問道。
“台灣、南洋也要,特别是獅城,那邊歌台文化盛行,一家獨秀的仙樂歌台倒了之後,歌台業在獅城如雨後春筍,一家開了又一家,可以說是獨步天下。
小市民放工後,沒太多的消遣,個個跑到歌台霸位子,歌伶的影響力不小,找她們帶貨不會錯的,需要好好關注。”
冼耀文頓了一下又說道:“對了,關于橡膠的文章也要重點标注一下。”
全旭點點頭,“我現在就開始嗎?”
“對,我下午要出去,沒其他事讓你做,你今天隻要看報紙。”說着,冼耀文指了指全旭身上的長衫,藹然說道:“我們中華制衣主要生産襯衣,上班穿長衫不太合适,做兩身西服會不會讓你有壓力?”
“不會,我自己有點積蓄。”
“那好,去裁縫鋪做兩身,把收據放好,月底我給你報銷。”
“好的。”
“去忙吧。”
冼耀文從全旭身上看到值得培養的潛力,他打算先觀察一段時間,如果全旭的心性不錯,他會一點點在其身上投入資源,乃至脫産送去國外留學,當然,一切都取決于潛力的大小和忠誠度。
人才問題始終在困擾着他,既然沒有天下英雄自動入彀之大運,他隻能慢慢來,挖培并行,一步步建立完善的人才梯隊。
……
下午。
冼耀文與周若雲一見面,就震驚于對方态度的變化。
原本他以爲會有一番唇槍舌劍,但事實上周若雲卻是讓步得非常徹底,不管是價格、賬期,還是合理損耗的增量,長江布業給出的條件都要比福昌針織和日新針織好得多,一點沒有店大欺客,倒是讓他感受到“前輩”的關愛。
“我成小醜了。”
幾個念頭一轉,冼耀文就把周家的想法分析個八九不離十——你冼耀文不是志向遠大,要把好運來銷到各處去嗎?那你就應該跟我們周家合作,隻有長江布業才能供上你的布料所需。
小猴子你也不用上下蹦跶,我們周家不但給你扶梯子,底下再給你鋪一層緩沖墊,裏子面子都給你,你就坐下來乖乖簽合同吧。
他與周家孰強孰弱,一目了然,假如是他用手腕逼迫周家降價,他就是手段了得,誰都會高看一眼,現在卻是周家主動讓步,隻要合同一簽,就變成他欠了周家的人情。
如果他以後還想借周家的勢,他就得認下這樁被扶持的人情,但凡他要臉,短時間内不但不能同周家翻臉,還要坐視周家拿他當成道具打“周家仁義”的廣告。
“周懋臣這個老東西,算計真他媽深。”
冼耀文既驚詫于周懋臣的老謀深算,又感受到了外界對他的信心,周懋臣的算計是建立在中華制衣能發展起來的基礎上才會生效,若是中華制衣中道崩殂,所謂的算計也就成了井中月。
周若雲把周家的條件抛出後,便悠然自得地端起茶杯,品着大吉嶺茶,氣定神閑地觀察冼耀文的臉色變化,捎帶掃幾眼“愛人”。
這個岑佩佩的出現太過突然,不在她的調查報告之上,也不知有什麽奇特之處。
她并不認爲冼耀文是因爲好色才把岑佩佩收入囊中,冼耀文是不是好色之徒還不好評價,但一定是事業心極重的人,在事業發展的關鍵時期,已有一個蘇麗珍,他不大可能再花精力找另一隻花瓶,而且是給予名分的花瓶。
冼耀文覺得周懋臣能使出眼下的計策,一定對他有不淺的了解,看樣子周家派人對他做過詳盡的調查,他做的那些事大部分應該已經落在周家眼裏。
“我是什麽時候落進周家眼裏的?
引子應該是在鄧波兒身上,鄧波兒關聯周孝桓,周孝赟在調查周孝桓的時候,我的名字大概也出現在調查報告裏了。
周孝赟敢把自己私底下的調查結果告訴周家其他人?
應該是敢的,隻要把因果關系調換一下,就說調查我的時候,無意中查到了周孝桓。
針對我的二次詳盡調查是周家經過商量的結果?或者僅僅是某個人的想法?
我不是洪水猛獸,周家沒必要一上來就放大招,多半應該是某個人自己的想法,周孝赟?周孝恒?周若雲?
信息不足,沒法推測,憑直覺猜測,還是周若雲這個小娘皮的可能性最大,其他兩個之前既沒接觸,也沒有利益關聯。
小娘皮爲什麽查我?
行事風格本就如此,還是對我有好奇心?”
電光石火間,冼耀文腦子裏各種數據、公式還有假設在快速滾動,借着品茶的掩飾,他給自己争取了一點思考的時間,并在不顯得突兀的時間内結束了思考。
把茶杯放回杯托,擡眼射出兩束光穿透周若雲眼中的淡淡玩味,微微一笑,說道:“周小姐,感謝你給出這麽優厚的條件,我想盡快去長江布業參觀一下,然後你我雙方簽訂契約。”
“随時可以安排。”周若雲淡笑道。
“那就明天好了,早上九點,周小姐方便嗎?”
“方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