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德根從沙發上站起,抱拳說道:“冼先生,不知道我有沒有資格同你合作?”
“丘老闆,資格兩個字言重了。”冼耀文也跟着起身,邀丘德根坐下,“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我若不是想找丘老闆合作,就不會請你到這裏聊鄉間戲院之事。丘老闆,想不想聽我說說合作的章程?”
“冼先生,請講,我洗耳恭聽。”丘德根正襟危坐。
“在說之前,我想冒昧問丘老闆一個問題,丘老闆現在有多少積蓄?”
丘德根磕絆都不打一個,直接回答道:“七百有餘,不足八百。”
冼耀文颔了颔首,豎起食指,“丘老闆,這第一,我、你、林經理,還有中華制衣合資成立一家公司,我希望這家公司叫掹衫尾。
掹是左邊一個扌,右邊一個孟子的孟,掹在白話裏有拉和拽的意思,衫尾就是衣服的下擺,掹衫尾合在一起就是拽着衣服的下擺。
我希望等我們的戲院開業之後,會執行一項不成文的規定:一個買過票的成年人可以帶一個身高不足4呎的小孩子入場,而且,小孩子未必要和成年人認識,隻要小孩子能掹成年人的衫尾就可以入場。
丘老闆,我們都是從小孩子時期過來的,我們都清楚小孩子有多貪玩,等我們的戲院一開張,一定會有不少小孩子圍在戲院裏玩,他們自然是想看電影的,但未必每個家長都會給小孩子看電影的錢,所以我才想着定掹衫尾這麽個規矩,讓他們當中膽子大的有機會免費看電影,又攔下腼腆膽子小的,這樣不會有太多小孩子入場,戲院裏也不至于太鬧。”
“人情味。”丘德根沉吟道。
“對,就是人情味,一個圍村基本就是一個姓,村民都是沾親帶故,圈子很窄,大家差不多都認識,我們怎麽做人做事,用不了幾天就會傳遍戲院輻射到的圍村,我們有人情味,他們自然願意到我們的戲院,将來就算有了競争對手,我們也能多幾分勝算。”
冼耀文豎起兩根手指,“第二,掹衫尾的事務全權由丘老闆伱負責,除了派個會計過去,我不會主動過問掹衫尾的其他事,會給丘老闆最大的自由,最大的發揮空間。但是,如果丘老闆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我會出面解決。”
冼耀文豎起三根手指,“第三,掹衫尾的基本發展思路是這樣,先從一家戲院開始,打造出一個樣闆,等戲院收支平衡立即着手開第二家、第三家。
丘老闆,請仔細聽我下面要說的話,和你的個人利益關系很大。”
丘德根豎起耳朵。
冼耀文豎起四根手指,“第四,掹衫尾的啓動資金是1萬元,丘老闆你出資1000元,一開始占股10%,等第一家戲院上軌道,去開拓第二家戲院時,你的股份會增加5%,變成15%;等五家戲院上軌道,你的股份就是20%;十家戲院上軌道,你的股份就是25%。
到了25%,我不會再劃股份給丘老闆,但丘老闆有一次從我這裏平價購買10%股份的機會,股份的價值就按照丘老闆提出購買時的掹衫尾估價的九成來計算。
到了35%,丘老闆若是還想要占據更多的股份,那我們隻能把交情擺一邊,我會開一個我認爲非常劃算的價格,買不買就看丘老闆對掹衫尾有多大的信心了。
丘老闆,股份這麽分配,你有沒有異議?”
“沒有,冼先生的分配非常照顧我,我要謝謝冼先生的慷慨。”丘德根心情愉悅地說道。
“丘老闆滿意就好,還有幾點我要補充一下:
第一,掹衫尾賬上的錢是屬于所有股東的,想要往自己口袋裏裝需要其他股東同意,不告而取就是挪用,誰挪用,無條件剝奪誰的股份,并把人踢出公司。
第二,丘老闆你身爲掹衫尾的管理人,理應有一份工資,第一年暫定每月100元,後面的等到了年底再評估決定漲多少。
第三,我給掹衫尾注資的上限是3萬元,如果需要增資,丘老闆你的那一份我會幫你先墊上,超過3萬,就以掹衫尾的名義向銀行貸款,銀行那邊我會搞定,隻是債務由股東按照股份比例背負。
第四,如果掹衫尾經營不善,一直沒做起來,丘老闆你要背大部分責任,我投到掹衫尾的錢要收回一半,如果到時候掹衫尾已經值不了這麽多,不夠的部分由丘老闆你補給我。
丘老闆,我可以自信的說,如果由我來管理掹衫尾,我有能力在很短的時間就讓它成爲下金蛋的母雞。
項目很好,時機也很好,做不起來實屬不應該,本來按道理我該讓丘老闆你包賠,但萬一做不起來,我不能說我沒有一點責任,所以,我才說一半。
好了,該說的我都說了,正式簽契約之前,都有反悔的機會,丘老闆你慢慢斟酌。”
“不用斟酌,如果做不起來,冼先生的所有損失都由我負責,但一開始的股份,我要15%。”丘德根擲地有聲地說道。
“哈哈哈。”冼耀文大笑道:“丘老闆好膽色,但是我不答應,兩三萬對我來說不算什麽,虧了隻當買個教訓,包賠這一條我相信丘老闆心裏很清楚我的用意。”
沒能趁機多要點股份,丘德根頗爲遺憾,他一點都不擔心會失敗,包賠對他來說沒什麽大不了,如果可能,他更願意出高利息從對方手裏借錢、借資源和人脈。
“冼先生,掹衫尾什麽時候開始啓動?”
冼耀文伸出手掌,丘德根會意,也伸出手掌,兩人互拍手掌。
已是擊掌爲誓,冼耀文也用不着回答了,聊了一會細節,丘德根鬥志昂揚地出發去給掹衫尾沖鋒陷陣。
另一邊,周孝赟的辦公室。
張德榮坐在椅子上,嘴角挂着血絲,一邊臉頰貼着紗布,另一邊臉頰粘着一個紅色的手掌印,在他的對面坐着滿臉陰沉的周孝赟。
剛剛,周孝赟知道了昨晚發生的事,也是剛剛,他爲張德榮的節外生枝而憤懑收拾了張德榮一頓。
誠興米行是周孝赟個人的産業,侵吞岑記也是他指使張德榮幹的,但他沒讓張德榮去勾搭岑大牛的小老婆,更沒有下過把母女倆一網打盡的指示,張德榮吃了虧來求他做主,可是把他氣得夠嗆。
真是越想越氣,周孝赟抄起大班桌上的煙灰缸砸向張德榮,“撲領姆,我讓你管不住自己的褲裆。”
嘣!
哐當,骨碌碌……
煙灰缸砸在張德榮的額頭上,又反彈到他的大腿上,随後垂落到地面,晃蕩幾下,安靜了下來。
額頭很痛,但張德榮并不敢去揉,生怕再勾起周孝赟更旺的怒火,他隻能硬扛了一會,等不再那麽痛,臉上挂起可憐相,慘兮兮地說道:“大少,睡岑大牛小老婆是我不對,可是他冼耀文把我的臉弄成這樣,傷的是我,落的卻是大少你的面子。”
周孝赟氣樂道:“看來我還是打輕了,你居然還要拱火,不要拿我當傻子,隻有肥仔坤知道你背後站着我,他冼耀文什麽都不知道,怎麽落我面子?給我滾出去重新包紮,半個小時後再滾回來。”
“是是是。”張德榮站起來唯唯諾諾地說道。
辦公室陷入甯靜之後,周孝赟打開大班桌的抽屜,從中拿出一沓檔案袋,把第一個放在邊上,打開第二個,從中抽出幾張紙,上面赫然是關于冼耀文的資料。
自打調查周孝桓的時候無意中注意到了冼耀文,再加上布料供應之事,周孝赟便開始對冼耀文上心,倒不是冼耀文有多了不起,而是因爲他會關注每一個入局的人。
至于是什麽局,自然是周家家産的繼承局。
無論貧窮或富貴的家庭,一旦涉及家産分割,兄弟之間罕見兄友弟恭,争得面紅耳赤,甚至拳腳相向都是稀松平常之事。
如果有可能,等周懋臣百年,周孝赟要獨占周家的家産,一個子兒都不給淩君如、周孝桓母子,爲了這個目标,周孝赟一直在小心布局。
周孝赟又看了一遍冼耀文的資料,點上一支煙夾在手裏,不抽,隻是讓其自由燃燒。
他對昨晚在坤元賭檔發生的一切一清二楚,即使是冼耀文說過的話,也是一字不差落到他耳朵裏,正因如此,他對冼耀文産生了濃厚的興趣,冼耀文的操作看似魯莽,卻是處處占着理,就是他想找後賬也是師出無名,除非不論理,直接暗中報複。
“能處處占住理,會想不到暗中報複嗎?一定是有所依仗,不太擔心報複,到底有什麽依仗呢?”
周孝赟志存高遠,繼承周家家産隻是他人生規劃中的一小步,把“他的周家”打造成東方羅斯柴爾德家族才是他人生的一大步,爲了踏出這堅實的一大步,他的心思同冼耀文非常接近——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可爲己所用者交之。
此時,他的内心可沒有報複冼耀文的想法,倒是有了趁機結交之心。
下午三點。
剛從外面回來的戚龍刀湊到冼耀文耳邊說道:“張德榮去了九龍倉辦公樓裏的周氏商行,老闆是周孝赟。”
冼耀文點點頭,擺擺手示意戚龍刀退下。
不知道張德榮背後的人是誰也可以得罪,但得罪完還不知道是誰就不應該了,昨晚他離開坤元賭檔沒多久,戚龍雀就趕過去和阿葉會合,盯了張德榮十幾個小時就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不得不感歎一句“世界真小”,這又和周家的老大碰上了,不過這也不錯,同周家還有生意在談,被敲悶棍的可能性不會太大。
思揣一會,他把事兒先放下,繼續看手中的簡曆。
人事科今天又面試了幾個應聘者,不太重要的崗位由人事科自行決定,較重要的會把簡曆交到他這裏由他定奪。
他手裏的這份簡曆很有意思,按照鍾林的說法,應聘者是一眼貴太太,絕對是養尊處優過來的,至少曾經是。
“費寶樹,38歲,離異,在内地有5個孩子,最大的已經19歲,曾住上海愚園路1136弄,1136弄……王伯群舊居那兒?”
冼耀文回憶了一下,要是他沒記錯,那條弄堂裏都是别墅,能住那裏的都不是一般人,費寶樹家或是她的前夫家世應該不簡單。
“養尊處優的貴太太面試設計實習生,有點意思。”
冼耀文嘀咕一聲,在簡曆的角上寫下“同意錄取”的批示,不管這個費寶樹設計的水平如何,單是她養尊處優的過去和離異的狀态就值得把人招進來。
男女之間的閨中情調需要經濟實力支撐,高端玩法往往隻會出自富貴之家,他雖懂換位思考之道,但畢竟是男非女,推敲出來的結論肯定不如女人的實踐總結,從費寶樹那兒大概能汲取“秘密”所需要的設計靈魂。
忙碌時,時間過得飛快。
眨眼間,冼耀文已經坐在自家的客廳,坐看蘇麗珍和岑佩佩大眼瞪小眼。
他剛回來一小會,王霞敏說岑佩佩跟他前後腳,他暫時還不清楚岑佩佩爲什麽來得如此之快,按道理就算她今天提離職,也會被要求站好最後一班崗,不應該這麽早下班,再說,離家住到“野男人”那裏,至少也應該來一個拉鋸戰吧,難道林百萬的火藥桶爆了?
想不明白,他也就不費勁想,反正等下可以問,吸溜着茶水,同王霞敏蚊聲說話,眼睛悠哉地看戲。
“上午十點,一位姓周的小姐打來電話,約先生明天下午兩點半島酒店下午茶。”
“還有嗎?”
“下午一點多,一個叫羅伯特的洋人打來電話,說事情已經OK,讓先生你給他回電話。就這兩個電話,其他沒有了。”
“嗯,明天你給電話公司挂個電話,讓他們過來再拉兩條線,拉到三号樓和四号樓的四層。”
電話線一條接着一條拉,冼耀文把自己拉成了電話公司的VIP,什麽申請信、打招呼都不需要了,打個電話過去,電話公司第一時間就會派人過來拉線。
“好的。”王霞敏說着往兩女的方向睖了一眼,擔心地說道:“先生,她……夫……”
“蘇女士,岑女士,以後你就這麽稱呼她們,不用改口。”冼耀文的目光在蘇麗珍和岑佩佩兩人身上遊離了一下,“我之前說過的話不變,我不在的時候,這個家由你當家,對她們兩個保持該有的尊重就好,不用去刻意讨好,她們管不到你,反過來你能管到她們。
上次我削了一根家法,待會我拿給你,以後她們兩個誰起幺蛾子就抽誰,不用留手,照死裏抽,抽死了裝麻袋扔海裏。”
話雖說得嚴厲,其實基本就是屁話,王霞敏就算膽子再大,沒有他在邊上直接下令,她哪裏敢真抽蘇麗珍兩人,他這麽說無非就是讓王霞敏明晰他的态度,不會模棱兩可,令她無所适從。
王霞敏果然不敢應聲,眼觀鼻,鼻觀心,裝起了聾啞人。
冼耀文可不想爲難她,下一句就岔開話題,“唱歌的歌伶基本都有一個藝名,有沒有想過給自己取個藝名?”
王霞敏羞澀地應道:“想過。”
“哦,叫什麽?”
“跟我姆媽一個姓,方靜音,肅靜的靜,音樂的音,先生,你覺得好聽嗎?”
“方靜音?”冼耀文微微一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