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冼耀文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早上出門上班時見到兩個軍裝警在士多店門口逗留許久,下午下班回來,又有兩個軍裝警在士多店門口逗留,自從他回來,一直待了将近一刻鍾才離開。
之前幾個月,他在附近隻見過一次軍裝警,而且是匆匆路過,大概是趕去哪裏處理事件,今天這四個軍裝警明顯是在附近巡邏,看樣子還重點關照他家。
要說是巧合不太能說得過去,他第一時間想到昨晚的“三百萬”發揮了作用,這或許是劉福在向他釋放善意,九龍區的總探長,調動幾個軍裝警大概就是一句話的事。
吃晚飯前,劉榮駒的電話打來了,吃過飯,冼耀文趕去了大都會舞廳。
按照娛樂周報《七彩》上面的說法,此時香港最華麗的夜總會是麗池,最大舞池是凱旋,最多廣東舞小姐是金鳳池,最多粵曲聽的是荷李活,最經濟而又平民化是夢鄉,最多名舞師的學院是百樂門,而大都會有最多的菲島歌手。
此時,菲傭還未出現,在香港的菲律賓人十有八九與音樂有關,學一手樂器功夫出去闖世界,是當下菲律賓人改變自己貧困現狀的主要途徑之一,因此,菲島歌手、樂手往往都有幾手絕活,特别是爵士,玩得那叫一個溜。
冼耀文進了大都會,耳朵裏立即響起一首經典的爵士歌曲《Love For Sale》,科爾·波特的作品,傳唱甚遠,經久不衰。
循着非常熱帶且有感染力的聲線,冼耀文往舞台的方向張望,舞台上,一個笑得很暢快的菲律賓小姐姐扭動着韻味十足的腰肢,兩隻手都在打響指。
小姐姐長得很熱帶,但不太菲律賓,估計混了華人血統,說不上頂級漂亮,也沒有太高雅的氣質,卻渾身散發着感染力和渲染力,看着她會讓人的心情美上幾分。
冼耀文看上了這位女歌手,腦海中已經出現一組廣告平面圖:
女歌手穿着一件男士襯衣,光着腿,踮起光腳丫,手裏拿着抹布擦拭牆上裱着好運來商标的相框;
女歌手在西式廚房裏拿着平底鍋煎蛋;
女歌手趴在床上翹起腳丫子,構圖中有一隻男性在整理襯衣袖口的手;
女歌手站在花園裏,手裏拿着一根水管,調皮地把水噴向一隻穿着男士皮鞋的腳,隻出現小腿和腳,其他部位不在構圖中,給觀賞者留出想象和代入的空間。
冼耀文撫着下巴,用炙熱的目光灼燒掉女歌手身上的衣服,給她換上一件白色的女式襯衣,覺得不太合适,又換上一件深藍色亞麻款,還是覺得不行,把亞麻款換成真絲款。
選好衣服,又把女歌手代入到女秘書的角色,從頭到腳給她換上合适的裝扮,接着把她按到椅子上跷起二郎腿,端詳一陣,覺得沒什麽誘惑力,就把她從椅子上扶起來,按趴在大班桌上……
風格不對,不适合女秘書,還是比較适合剛走上社會,即将成爲辦公室文員的女性角色,青春洋溢、笑容、感染力……
冼耀文招招手,讓戚龍雀貼到自己身前,又從兜裏掏出一張名片交給對方,“等台上的女歌手結束表演,你去後台把我的名片給她,就說我想請她拍廣告,讓她方便的時候打給我。”
“明白。”
吩咐完,冼耀文邁着騷氣十足的步伐,嘴裏哼着《Uptown Funk》,沿着舞池邊緣走向離舞台最近的沙發座,路過一位沒有舞伴的女士,停下腳步與對方共舞了一段,繼而,留下一句“你很漂亮”,騷氣轉身離開。
來到舞台前的沙發座,冼耀文見上面坐着一個身材矮小卻又非常壯實的年輕人,長相上不容易和會多種語言的有爲青年聯系在一起,也不像是商人,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吃刀口飯的。
或許是相由心生,幹久了坐館這份工作,氣質也就趨近了。
見到冼耀文出現,劉榮駒起身詢問,“冼生?”
“你好,劉先生。”冼耀文招呼一聲,往沙發座背後站立着的保镖瞄了一眼,邁步走到劉榮駒身前,自我介紹道:“我是冼耀文。”
“伱好,我是劉榮駒。”
兩人握了握手,就側對坐到沙發座上。
冼耀文從兜裏掏出兩根雪茄,剪掉一段茄腳和茄頭,又經過一番烘烤,才把其中一根派給劉榮駒,另一根含在自己嘴裏點着,緩緩吸上幾口,把雪茄擱在煙灰缸上,藹然笑道:“劉先生,劉總探長給你交代過嗎?”
“阿叔跟我說冼生找我談走私生意。”劉榮駒手裏搓弄着雪茄,沒有要點着的意思。
“是的,貨到了碼頭或近外海後由劉先生你接收,然後你負責把貨送到客戶手裏,其中有一部分貨款也要你負責收,在這個過程中,若是貨和貨款被其他社團搶了,責任要由你來背。”
“海關和水警怎麽算?”
“一切因港英政府而造成的損失,責任都由我背。”冼耀文拿起雪茄,吸上一口,“如果是因爲大天二造成的損失,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總體上來說,我會背大部分責任,劉先生你承擔小部分,但我要看見你兄弟的屍體或有人重傷,一點沒傷着,貨卻丢了,事情說不過去。
要麽劉先生你把損失扛下,要麽交幾具人彘出來。”
“人彘?”
冼耀文陰冷地說道:“剁手砍腳挖眼割鼻,耳朵裏灌銅汁,身上的毛一根根拔光,人還得活着,活得好好的。”
劉榮駒打了個冷顫,“我看冼生斯斯文文,沒想到手段這麽狠。”
“一船貨動辄幾十上百萬,我需要對所有合夥人負責,如果哪一次劉先生沒拿到分紅,我相信劉先生不會光在嘴上說砍死我全家,而是一定會采取行動。”
“冼生會不給我分紅嗎?”劉榮駒笑着問道。
“隻有一種情況才會拿不到分紅,就是在我們的合夥生意中,劉先生做了損害其他合夥人利益的事,除此之外,絕無拿不到分紅的可能。
劉先生,生意開始前,我會聚齊可以出面的合夥人開一個小會議,大家坐在一起聊一聊各自負責的工作到底值多少份子,敲定一個大概,先把生意運作起來;
然後過一段時間再開一個正式的會議,重新談一次份子的事,這一次定下,之後就不會再改,除非生意模式發生了大變化,或者有合夥人退出。”
劉榮駒略作思考後說道:“不能出面的合夥人怎麽算?”
“劉先生,這麽說吧,原本生意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我一個人做,分紅也屬于我一個人,現在,我把我該做的事情分出一部分由合夥人承擔,分紅自然也要跟着分出去。
劉先生你的分紅就是從我應得的那一份裏劃走,讨價還價也是你和我兩個人之間的事,其他人也是一樣,分紅都是從我應得的那一份裏拿,拿多拿少,不會影響劉先生你的那一份。”
“既然是這樣,分紅直接和冼生談就是了,有開會的必要?”
冼耀文笑道:“我沒想到劉先生會有這個疑問,一個社團的各個堂口都有自己負責的一攤子,公賬也是交給社團,和其他堂口之間幾乎沒有資金往來,爲什麽社團還要定期開會呢?
因爲社團要凝聚力,要團結,我們的生意也是一樣,大家将來要合作,互相認識一下很有必要,再則,大家互相有個商量,有個參考,知道該向我開什麽價比較合适,避免吃虧,也避免自視太高。
三來,我也是給大家創造一個串聯的機會,若是将來我不打算繼續這樁生意,大家卻是想把生意繼續做下去,那大家很方便就可以展開新一輪的合作。”
劉榮駒一時搞不懂冼耀文是怎麽想的,創造串聯的機會?他就不擔心合夥人聯合起來逼宮?
“冼生對走私生意信心十足,怎麽還會想着有一天退出?”
冼耀文看向舞台,嘴裏幽幽地說道:“我是正經生意人,想做的也是正經生意,走私隻是爲了做大正經生意賺一點本錢,差不多的時候也就該退出了。”
“冼生看不上撈偏門?”
“是的,不太看得上,因爲我更擅長做正經生意,我要是一直撈偏門,就是撈到死也趕不上利家。”冼耀文轉臉沖劉榮駒笑道:“我野心很大的。”
劉榮駒沉默了一會,說道:“我等冼生的通知。”
“預祝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搞定劉榮駒,短途運輸的拼圖就算是完整了,接下來還要把其他幾塊拼圖給拼好。
冼耀文沒在大都會多待,跳了兩支舞,跟劉榮駒聊點閑篇,時間差不多的時候就告辭回家。
第二天早上,他沒有第一時間去廠裏上班,而是跑了一趟告羅士打行,看了胡金铨設計出來的幾張稿子,從中挑出兩張不需要修改的,又對其他幾張提出自己的修改意見,随後讓胡金铨把設計工作先放下,去外面定做那兩張過稿設計的刷漆模具。
兩張設計稿,一張廣告詞是“穿好運來,好運自然來”,另一張是“好運來溫馨提示:腳踏實地,終有出頭之日”,前一張會刷到字花檔、買馬外圍比較集中的街區,後一張會刷到一衆木屋區。
離開告羅士打行的路上,冼耀文在心裏醞釀“賭神計劃”和“本命年計劃”,他打算打造一款逢賭必勝的賭神襯衣,再打造一款紅色的本命年襯衣,用來給小廣告提供加成,把好運來品牌變得更深入人心。
不過他首先要搞定一個“制服計劃”。
嘎吱一聲,冼耀文把車子停在彙豐門口,夾着公文包往大廳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