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九點的樣子,冼耀文吃過飯後來到廟街的森記麻雀耍樂。
韓森在打牌,見到冼耀文,他打出一張東風,立刻有人叫胡,他正好趁機把位子讓了出來給蘇麗珍。
還是隔壁的辦公室,冼耀文和韓森相對而坐。
“有人跟着你吃飯的吧?我指的不是差佬。”
“有。”
“我馬上要和英國佬合作一樁新生意,給你算一份,具體的數字現在還不好說,晚點把事情定下來,你就會知道占多少份額。”
“多謝冼生關照。”韓森開心地說道。
“我需要一個街頭人面比較廣,消息比較靈通的人負責打聽一些事情,跟伱們差佬的線民不是一回事,就是負責打聽街頭巷尾的小事,談不上什麽危險,隻是需要耐心、心細,我想要什麽消息,能盡快幫我打聽到。”
韓森想了一下說道:“我有個表弟叫阿葉,同冼生一樣,也是寶安人,之前是搵正行的,人很機靈,在外面認識不少人,讓他打聽消息肯定沒問題。”
“表弟……”冼耀文遲疑了一會,說道:“需要做的事情不危險,但是嘴不嚴會很麻煩,你确定要推薦你表弟?”
“阿葉若是犯錯,任憑冼生處置。”
“阿葉識字吧?”
“念過初中。”
“明天下午六點半,你讓阿葉去我樓下等,我請他吃飯。”
時間轉眼就來到第二天的下午六點二十,冼耀文把車停好來到士多店門口,就見到一個年代淩亂版本的吳孟達——頭看着像是胡鐵花時期的吳孟達,身材像是重案組之虎曹達華,特别是腆着的肚子,簡直一模一樣。
“阿葉?”冼耀文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是我,是我。”
阿葉腆着肚子,連走帶蹦來到冼耀文身前,笑容一挂出來,眼角和嘴角立馬出現褶皺,給人的感覺賤中帶奸,還有一絲陰狠。
這長相,天生吃反派演員飯的。
“來了多久?”
“一小會,一小會。”
阿葉說話時面部的神經會抽抽,頭還會不自覺地左右輕微晃動。
動作非常明顯,冼耀文盡收眼底,以他不算豐富的醫學知識,立馬列出了四個可能:兒時養成的壞習慣、特發性震顫、帕金森、甲狀腺功能亢進。
帕金森的可能性最低,基本可以排除,甲狀腺功能亢進的明顯特征之一是消瘦,也可以排除,剩下的兩個選項,無論是哪一種,緊張都是造成抽抽的主要原因之一,隻不過特發性震顫的指向性更強一點。
冼耀文故作關心地問道:“阿葉,你的頭怎麽回事?”
阿葉腼腆一笑,“遺傳,遺傳,我老豆也這樣。”
“特發性震顫又稱爲家族性震顫,不算遺傳病,但有遺傳傾向。”冼耀文腦中飄過一行字,手擁住阿葉的臂膀,笑道:“原來這樣,我還以爲你冷呢。
韓Sir說你也是寶安人,早上我就讓傭人去買水貝的鵝,水貝有個叫阿堡的人靠一手燒鵝的手藝,在公明墟上闖出一個‘公明燒鵝’的名号,他的手藝是吃不到了,我們就嘗嘗水貝的鵝,聽說這個鵝養的時候有講究……”
聽着冼耀文講述水貝鵝的不凡之處,阿葉心裏萌生被人重視的舒暢。
等上了樓,被重視的感覺更甚。
王霞敏之前就沒見過生蚝,更别提蚝豉,冼耀文親自下廚做了一道釀蚝豉。
開吃時,桌上以杭幫菜爲主,隻有一道釀蚝豉和燒鵝可以算是寶安風味,再加上荔枝酒,一種刻意準備的氛圍拉滿。
冼耀文沒太客套,陪阿葉喝了一杯酒就讓他随意,席間,他翻看報紙,筷子多往素燒鵝和炒酸筍的盆中夾,隻在前中後三個時間節點分别說了請随意、多吃點、要不要添飯。
食訖,上天台聊上幾句,冼耀文鄭重交代阿葉打聽雜貨鋪千金的任務,又不太正式地讓他留意一下能往風月片女主發展的雞妹。
上回在王書甯那裏沒找到合适的,事情就暫時擱下,事還是要做的,交給阿葉碰碰運氣也好。
阿葉領了任務離開後,冼耀文繼續看報紙,不僅是新報紙,就是老報紙也翻出來看。
之前他不怎麽關心電影相關的新聞,在報紙上看到僅僅會掃一眼标題再看一下前兩行或兩豎,單純的電影信息就跳過不看。
昨天先有不知吳丹鳳,後有米歇爾搞院線之事,讓他覺得自己對電影和娛樂的了解太少,居然連香港小姐的名字都不知道。
帶着目的挑新聞看,效率會很高,沒一會工夫,他就知道前面三屆的香港小姐分别是誰,也知道這三屆的香港小姐基本屬于笑話範疇。
第一屆評委比參賽佳麗還多,且參賽的選手多爲舞女和妓女。
第二屆隻有兩個佳麗按照流程參賽,還有兩個最後一刻才出現,隻有四個人的比賽還怎麽進行,選美大會總幹事陳律紀隻好當場拉人頭,最終隻湊到兩個人,一共六個人把比賽進行下去,最終産生香港小姐吳丹鳳,亞軍陳安妮、季軍朱麗妍和白麗蓮。
陳安妮就是臨時被拉的人頭,她是陪着朱麗妍去參賽的。
了解完參賽佳麗的背景,冼耀文也算是明白爲什麽吳丹鳳會成爲香港小姐,參賽的六個人,其他五個全是舞女,三個還是凱旋舞廳的同事,隻有吳丹鳳是正經人家的二房,還是兩個孩子的媽。
按報紙上的說法,吳丹鳳成了香港小姐就被她老公給家暴了,大概是嫌她丢人現眼。
窺一斑而知全豹,此時的香港小姐在正經人眼裏屬于不正經的東西。
第三屆,之前已經聽陳威廉提過,香港小姐是化名鄧波兒的司馬音,主辦方麗池花園夜總會老闆李裁法的契女,同時也是灣仔巴喇沙舞廳的當紅舞女,亞軍是周冰梅,主要佳麗還是來自舞女群體,凱旋舞廳依然是積極響應者,派出三位佳麗參加。
這一屆鬧出的最大笑話是“造馬”,據說當天的秩序很是淩亂,頒獎都不是當場進行,很多新聞記者無法進場,進了場也無法拍到好照片,等到散場他們才得以将候選人請到露天舞池拍照,但又引來大群人圍觀,且有圍觀者趁亂向部分佳麗施以“胸襲”。
那天還有大部分花了3元購票入場的觀衆辛苦排隊幾個鍾頭,連香港小姐的身影也看不到,隻有在池裏遊泳的人士才可以清楚地看到各佳麗的廬山真面目。
當天還造成了警民沖突,由于選美會秩序混亂,引來大批扒手進場活動,多人被扒去财物,先有一探員入内調查被李裁法制止,後又有人報警,一華探副幫辦帶領屬下探員及一軍裝警到場調查,探員先向李裁法打招呼,可能因言語不和,探員竟被多名大漢揪入一房間内,混亂遂起,還有人打電話到警署指有差人妨礙麗池營業。
于是大隊警員及沖鋒隊到場,東區總幫辦麥加希亦到場查究。
此事最後如何收場報上沒有交代,但以此時警權之大,李裁法居然膽敢指使手下打警察,還惡人先告狀,打電話到警署投訴,他大概真拿自己當青幫大佬,可以喊警察出去洗地。
李裁法十有八九會倒黴,也不知道這小子有多少資産,犯不犯的着去推一把而後分上一杯羹。
冼耀文第二次惦記上了李裁法,這次打算付諸行動,起碼要打探一下資産情況。
總的來說,第三屆香港小姐可以說是一塌糊塗,笑話中的笑話。
去年沒搞第四屆,今年也沒有要搞的風聲,冼耀文不清楚原曆史中第四屆是什麽時候搞的,他在想要不要對曆史作出一點改變,由他來搞上一屆參賽佳麗全來自雞檔的港姐。
權衡其中的利與弊,他最終還是放棄這個念頭,秘密和雞妹綁得太死可不是什麽好事,雞妹可以用,但隻能突出個例,不能搞出團體,個例是勵志典型,團體容易被解讀成有意羞辱,得不償失。
沿着港姐一路往下想,還是等格萊美模特隊名揚世界,搞一個新秘密模特大賽,面向全世界,最好有蘇聯和東德的佳麗參加,這樣能引起大轟動。
尋思完港姐,冼耀文繼續翻看電影的新聞,有選擇地跳過影片的軟文,專門挑影視明星和戲院的新聞看,影視明星的當八卦看,看下照片、記下名字,主要的關注點還是放在戲院上。
雖然他心裏清楚米歇爾這個小娘皮的真正目标可不是搞什麽西片院線,蓋戲院隻是一個噱頭和收回投資成本的工具,她瞄準的目标肯定是地皮,但既然以院線爲切入點,就得把院線給搞好,這個直接挂鈎地皮升值空間。
不得不說,米歇爾這個臭婆娘真會合理利用資源,把他和彙豐都當作幫她下蛋的雞,她自己在外面建立一片新根據地。
“媽的,拿我當槍使,最大的肥肉還想吃進自己肚子裏,簡直是做夢。”
腹诽一句,冼耀文把一家家放西片的戲院名字寫在筆記本上,又在名字後面标上報紙上有提及的有用信息,地址、股東等。
還别說,此時香港的戲院還不少,有專門放西片的,有專門放粵語片的,也有專門放國語片的,以獨立的戲院爲主,連鎖的戲院爲輔,院線的概念基本未形成。
隻有西片戲院爲了分擔拷貝成本而發起的聯映,國粵語片需要電影公司一家家去跑,電影公司一次不會制作太多拷貝,一部新影片上映,隻有三五家戲院能看首映,且存在故意制造出的時間差,以方便跑片員跑片。
按照戲院裝修條件的不同,香港的戲院又可以分爲首輪戲院、二輪戲院、三輪戲院和偏遠戲院,拷貝會一輪輪往下輪,等偏遠戲院上映之時,電影的首映可能已經過去一年半載甚至兩三年。
當然,各輪戲院之間的票價相差非常大,首輪戲院的特等、超等座位可以賣到兩三元,二三輪卻隻能賣到三五毫,等到了偏遠戲院,看電影可能隻需要幾仙。
原本他還有想過買一台二手的放映機,買一些老電影的拷貝,先在士多店門口放露天電影吸引人氣,然後讓家裏沒事幹的人偶爾去鄉村或木屋區流動放電影。
了解了票價的構成後,他的這個念頭直接可以歇菜,一部二手放映機至少得大幾千,一盤就算再老的拷貝也得大幾千,成本動辄幾萬,放一場電影頂多能賺到十幾二十元,把電費人工費一除,差不多白幹。
當作生意來經營就免了,當成情懷還是可以的。
或許能跑一趟莫斯科,以宣傳蘇聯政治思想和向世界革命輸出的名義免費拿蘇聯電影的拷貝,再要上一筆活動資金,應該能賺上一筆可觀的,現在的盧布還是挺堅挺的,且有不錯的升值空間。
電影相關資料來源:陸離〈香港電影院巡禮〉(1964年),《香港影畫》(1968年1至4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