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耀文兩人開着玩笑走向目标大排檔,路過每一張牌照時,他都會瞄上一眼,心裏琢磨着要不要給手下人謀點福利。
不管什麽事物都存在兩面性,大排檔也是如此,好的一面不用多說,每個食客都能說出一通,壞的一面,噪音污染、油煙污染建築物、廢水殘渣淤塞、食物衛生堪憂、阻礙交通等等。
現在的港府隻看到大排檔帶來的就業和稅收上的好處,等就業問題緩解,弊端一個個暴露出來,大排檔也到了變成夜壺的時候,直接取締不太可能,但肯定會收緊新牌發放,進而不再發放。
到了那個時候,之前的老牌就值錢了,不用自己上街做生意,隻要把牌照租給要做大排檔的人,每年就可以獲得不菲的租金。
既然帶着福利性質,想必家庭條件越差越容易申請,這個問題不大,石硖尾這麽多人,找些人借用一下身份不難,申請個幾十一百張,合在一起在深水埗搞個冼記美食城,天南海北的美食彙聚在一起,想必生意不會差。
爲了弄出影響力,還可以舉辦大排檔小姐、最靓師奶等噱頭的選美比賽,也可以搞食神争霸賽,嗯,再找幾個文化人寫本食神的武俠小說,武功招式把菜名吸收進去,什麽飛天燒鵝掌、蜜汁燒臘拳、幹炒牛河陣等等。
男主角最好模仿一下《大力水手》的創意,隻要吃了冼記的××菜,瞬間就會内力大增,男主角就叫郝運來,愛穿好運來襯衣,武林第一美女……
算了,想得太遠了,我哪有時間搞什麽美食城,一年撐死了賺幾十萬,沒多大意義,就弄點牌照讓手下人賺點小錢,不瞎折騰。
尋思間,陳威廉在一大排檔停下,轉身往一張桌子走去。
冼耀文跟着,目光對向坐在桌子邊上的人,隻見一個厚實,可用虎背形容的後背,看樣子王書甯父母給他取名的時候,隻貪名字文雅,一點沒考慮他的長相,不像自己的名字,直接點出了斯文、文靜又有點柔弱的長相與性格特點。
“王。”
随着陳威廉的一聲招呼,王書甯的臉轉了過來,又是一眼,冼耀文就知道陳威廉的老鄉之說不正确,不論是膚色、眼型、發質,還是鼻型,王書甯都有非常明顯的北方人特征,不是頭一次見北方人的南方人絕對不會把他誤認爲南方人。
“陳大狀。”
王書甯一張嘴,冼耀文的目光便麻溜地鑽進去窺探一番,煙漬、牙結石、黑斑一點沒漏,從牙齒上也能看出長期咀嚼造成的咬損,目光從嘴裏溜出來敲敲兩邊的腮幫子,好嘛,硬邦邦的,平時沒少練咬合肌。
要說什麽食物這麽廢牙,冼耀文首先想到煎餅,通過五官和牙齒,已經可以大膽地猜測王書甯是山東人,再縮小點範圍,應該是臨沂、日照、棗莊一帶,三地爲點,畫個圈基本能圈進去。
猜測不一定正确,但基本可以确定王書甯不是在寶安長大的。
這就有意思了,老鄉之說隻是陳威廉的戲言?陳威廉在忽悠他?王書甯把陳威廉忽悠了?
本來,王書甯是哪裏人一點都不重要,合作嘛,隻看人品,不看籍貫,可誰讓他看過《羊城暗哨》呢,凡是和老蔣沾邊的,他都得多上一個心眼,不然容易被人利用。
當然,主要王書甯不太可能是大角色,如果個頭夠大,他還真希望對方就是,坐下來好好聊聊走私生意的合作,中間牽條線和台灣炮艇搭上關系,到時候走私船就可以直接開到東北,把貨賣給東北商人,那利潤就更大了。
“王,我給你介紹,這是冼。”
冼耀文沖王書甯抱拳,“鄙人冼耀文,沙頭角文昌圍人士,原來在聯防隊當差。”
“冼先生,你好,鄙人王書甯,祖籍山東,當了幾年寶安人,原來在縣政府擔任助理秘書一職。”
得,對名字的說道有點魯莽了,王書甯看着五大三粗,嗓音卻不粗,有點反差萌。
冼耀文笑道:“還好我和王先生不在一個系統,不然我還得喊王先生一聲長官。”
“不敢當。”王書甯抱拳回禮,又做出邀請的姿勢對冼耀文兩人說道:“冼先生請坐,陳大狀請坐。”
三人坐定,先在寒暄中下單點菜,随後,有所準備的王書甯拿出一幅手繪的九龍城寨地形圖,直接進入正題。
“西南這邊靠近賈炳達道的位置,有一片14000㎡的空地,最早是清軍用來堆放柴垛的地方,清軍撤離之後,被設在九龍城寨的衙門接手,一直空在那裏,隻有兩個捕快一人蓋了一間宅子。”
冼耀文問道:“清軍很早就撤了,沒在這裏留部隊?”
“1898年部隊就撤了,1899年衙門也被英國佬吓跑了,之後的47年,九龍城寨沒有任何代表政府宣示主權的機構,直到我過來。”
“喔,你繼續。”
王書甯又在地形圖上指了指,“我和其他人已經談過,他們同意我用這塊地蓋房子,隻是要分點好處給他們。”
“什麽章程?”
“事先一人5萬,後面拿三成。”
“幾個人?”
“9個。”
冼耀文腦子裏過了過,問道:“伱想要多少?”
“100萬。”
“怎麽拿?怎麽還?”
王書甯舔了舔嘴唇,“最好一次給我,用一年半,連本帶利還180萬。”
冼耀文轉臉看向陳威廉,“你怎麽說?”
陳威廉猶豫了一會說道:“我擔保一半。”
冼耀文颔了颔首,又轉臉看向王書甯,“王先生,50萬不是小錢,一刻鍾之前,你我都不知道對方這個人,不存在信任基礎,換了你是我,能輕易掏錢出來嗎?”
“不會。”王書甯搖搖頭,又帶着自信的口吻說道:“冼先生什麽時候有時間,我帶你在城寨裏到處走走。”
冼耀文擺了擺手,“這個不急,既然我們在談商業計劃,就應該有一份商業計劃書,我要看到每一分錢會花在哪裏,花掉的錢又是怎麽加倍賺回來,讓我切實地看到220萬能回到我手裏,隻有這樣,我們才能往下走。”
王書甯點點頭,“冼先生,你的想法我了解了,我會盡快拿出一份商業計劃書,下次再找你詳談。”
“沒問題。”
正事告一段落,之後就是喝酒加講段子,王書甯被冼耀文兩人捧爲說書人,講述一些隻能口口相傳,落在紙上會變成星号,甚至會被付之一炬的段子。
在某一方面,冼耀文要稱王書甯爲宗師,他自認見識廣博,但王書甯說的一些知識點,他是聞所未聞,那真叫一個精彩紛呈,絕對夠資格樹碑立傳。
酣暢淋漓的荷爾蒙狂飙之旅後,夜終是落入平淡。
回到自己家樓下時,天還不算晚,一如從前,士多店門口坐滿了人,黃湛森這個小鬼也在,邊上還坐着那個叫李振藩的小鬼,兩人聽着廣播,有說有笑的讨論着劇情。
這關系的轉變,真讓人猝不及防,之前還打生打死,現在親密無間了。
看上幾眼,上天台和葉問打了聲招呼,接着回到屋裏,拿出九龍的地圖研究起來。
陳威廉和王書甯打的借款而不是參與投資的主意,其實他蠻中意的,借款比較輕松,不管賺多賺少,連本帶息還回來就是了,投資就需要操心所有環節的事情,粗略評估,在九龍城寨投資地産應該不太可能帶來大幾倍乃至十數倍的回報,反正他是想不出來該怎麽賺到十倍以上。
既無暴利之可能,借款模式的性價比還是比較高的。
相比在九龍城寨搞地産,其實他更看好另一個生意,那就是在城寨裏建立一所綜合性醫院。
港府不承認内地的醫生資格,也不認可中醫,從内地過來的醫生想憑借自己的專業技能混飯吃,隻能去九龍城寨,在席間他已經旁敲側擊過,王書甯說城寨裏面有不少牙醫、西醫、皮膚科及中醫開診所,生意都還不錯。
吸納各科醫生中的精英,蓋一棟幹淨整潔的醫院,招一批溫柔漂亮的護士,從形象上和其他小診所區别開,在收費上又可以比小診所稍低,相信可以把大部分生意都搶過來。
另一方面,社團經常火拼,估摸着每天都有人被砍傷,這些人正規大醫院是不可能去的,隻能找黑診所救治。
這個生意也要争取把它搶下來,直接找社團坐館去商談,給他們超級VIP待遇,治療費打一狠折,逢年過節再送點禮,若有傷重不治,視治療費多寡,可以送紙折的房子、妞,也可以送樂器班子、哭喪大孝子。
臨死前,想來上人生最後一炮也是可以的,跟王書甯商量一下,每天派一隊妞在醫院三班倒,二十四小時待命,隻要價格收貴一點,相信他肯定樂意。
總之,隻要有利潤,一切都好說,一定要以人爲本,和城寨外面拿不到紅包沒好臉的正規醫院形成鮮明對比,把醫者父母心發揚到極緻,無愧希波克拉底誓詞。
冼耀文一邊推想構思,一邊在地圖上畫着線路,醫院不但要坐等病人上門,還要主動出擊到城寨外面拉客,救護車要搞幾輛,但必須獨立運營,且不能以救護車的名義,攻擊性不能太強,最好用慈善進行包裝,以給病重弱勢群體提供義務代步服務的名義來運營。
寫寫畫畫好一陣,他确定開醫院絕對是個好主意,不愁生意也不用交稅,掙的錢兩成用來喂坐地虎的血盆大口,八成可以裝進自己口袋。
“就是樹大招風,正規醫院的股東們肯定會視爲眼中釘,一兩年頂得住,三四年就不好說了。到了最賺錢的節點就要考慮把大部分股權套現,拉更多的股東一起扛住壓力。徹底脫手的時候,能不能賺到兩千萬?”
冼耀文揉了揉太陽穴,把可能會遇到的難題一個個在腦子裏過一遍。
思索間,一雙柔荑搭上他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揉捏。
“今天回來這麽早?”冼耀文不用回頭看,肩膀上的觸感就告訴他不是王霞敏。
“阿Sir有事,提早下課。”
“哦。”
冼耀文不再多言,靜靜地享受着鄭月英的揉捏。
過了好一會,鄭月英輕聲說道:“我和林經理已經去過工廠附近的村子,統計了村民一年四季會種的蔬菜,大緻的數量也統計了。”
“明天晚上我看看,圈定幾個村子,你再去談談長期供菜,隻要菜好,價格又實惠,我們就長期收他們的菜,也算是造福鄉裏了。”
鄭月英的一隻手上移,輕按冼耀文的後脖頸,臉上的表情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有個疑問。”
“說。”
“這幾天我和林經理爲了食堂的事跑了不少地方,花了不少精力,爲了一點吃的大費周章,會不會太小題大做?工人能吃飽就行了,需要考慮那麽多嗎?”
冼耀文輕笑一聲道:“我不給你住,也不給你吃喝,隻讓你拼命幹活,你自己琢磨一下,大概幾天會下狠心弄死我。”
“我們說的不是一回事。”鄭月英蹙了蹙眉,說道。
“本質上是一回事,說的都是付出與收獲。”冼耀文晃動一下脖子,“你坐下,站我後面說話難受。”
鄭月英依言坐到飯桌的對面,拿起桌上的茶壺給冼耀文倒了一杯水。
冼耀文把水杯往邊上挪了挪,拿起擱在煙灰缸上的雪茄點上,吸上一口慢悠悠地說道:“母雞有好有差,差的一年隻下一百多個蛋,好的一年下二百五六十個。我們把工人代入母雞,又給他們設置一個合格下蛋數量的标準,比如說一百八十個,低于這個數字的母雞,我們不會養,也就是不會招這樣的工人。
一百八十個隻是合格,但我想讓每隻母雞都達到二百一十個的優秀标準線,我又該怎麽做呢?”
“不達标的辭退,重新招能達到優秀标準的。”鄭月英冷酷地說道。
冼耀文擺了擺手,“不說良知、人心,單從效益上來考慮,你的說法就不可取,做衣服是門手藝,是技術,學需要時間,而且不是每個人都能學會,沒有那麽多現成的熟練工等着你去招。
要說碼頭上扛包的苦力,可以苛刻一點,愛幹就幹,不幹就滾,有的是人等着賣力氣,走了一個,随時能重新招十個。
鄉下工坊裏的大師傅,手裏有一兩門絕技,掌握着工坊的生死存亡,東家跟他說話都不敢太大聲,夥食也要和東家看齊,甚至吃得更好。
說回母雞,我們想讓母雞達到優秀,暫時沒辦法進行高頻率……頻繁地優勝劣汰,招一幫天生就達到優秀水平的母雞回來,我們可以做的是讓母雞吃得精細一點,心情好一點,這樣才會多下蛋,下好蛋。”
“不怕她們蹬鼻子上臉?”
“怕,怎麽不怕。”冼耀文呵呵一笑,“人嘛,都是貪婪的,吃了五谷想六谷,吃完六谷,就該琢磨吃我這個東家的骨血了,總有一天,賺的大頭得給她們,我隻留下小頭她們才會滿意,心狠的可能一個子都不給我留,還惦記我再掏點老本出來。”
說着,冼耀文擺擺手,“這些是以後要面對的問題,可能沒到這一步我就不幹工廠了,工廠不好幹,但凡有其他生意可選擇,還是不幹工廠的好。
先不說這個,你在我這裏待了有一段時間,現在也開始做事,我應該給你算一份工錢,我給你出道題,答得好,你的工錢會高點,答不好,你算學徒工,一天隻給你一元錢。”
鄭月英正襟危坐,“先生,請出題。”
“好好想一想該怎麽做才能不讓工人變成大師傅,而是成爲碼頭上扛包的苦力,主動權牢牢地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裏。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是太難,從你在做的事去思考。”
“我在做的事?”鄭月英嘴裏咀嚼着陷入沉思。
“夜了,不急着思考,先回自己屋去,明天晚上告訴我答案就行。”
鄭月英沒把冼耀文的話聽進去,機械地答應一聲,人站起身,一路思考着往另一邊的房間走去。
冼耀文把醫院的事情先放下,人來到走廊裏,透過窗戶眺望遠方,腦子裏開始捋明天的談判思路。
不管是文胸還是襯衣,都是複制性非常強的商品,一旦他打開局面,見這裏有甜頭,跟風投身制衣行業的人肯定不會少,這個沒法阻攔,隻能被動等待競争,被動等待賺錢的難度提升。
不過,跟風也會帶來牟利的空間,想開制衣廠就離不開縫紉機,送給兄弟國際一套全新的業務模式,以換取縫紉機的代理權,從跟風中賺取第一筆利潤。
這是第一步。
等跟風的把工廠開起來,挑一家規模較大、跟得較緊的進行重點打擊,控制好打擊節奏,配合中華制衣的産能擴張速度,在最合适的時間把對方幹倒閉,以超低的價格吃下對方的生産線。
這是第二步。
第三步等一等鄭月英的答案,她要是回答的好,細節大概就要留給她去雕琢了。
求賢若渴卻又求而不得,冼耀文不得不向下兼容,對鄭月英寄予更大的厚望,希望她能擔得起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