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下午。
冼耀文估摸好時間,提着禮物來到大南街上的港九飯店職工總會。
找人問了問,經指點來到職工總會所在建築的天台。
天台上,葉問惬意的坐在一張竹藤椅上,一隻手夾着一根煙,另一手裏握着一塊烏漆嘛黑的東西,拇指在其中一側摩挲,細看一下,手裏握着的是天九牌。
另一邊,幾個年輕人站成幾排,一對一練着拆分過的對練招式。
冼耀文站在樓梯口看上幾眼,随後走到葉問身前,向其抱了抱拳,“葉師傅。”
“是你啊。”葉問仰頭看向冼耀文,“我還以爲你不來了。”
“抱歉,讓葉師傅久等了。”
葉問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有幾個人要學拳?”
冼耀文把手裏的禮物往前一送,“區區薄禮,還請葉師傅笑納。”
同上次一樣的一句“有心了”,葉問接過禮物放在身旁的破桌面上,再次問道:“有幾人學拳?”
冼耀文不答,自顧自地說道:“我在李屋村有兩棟新樓正在蓋,年前就能住進去,我打算一棟用來自住,另一棟用來出租。用來出租的這棟樓每層1000呎,樓頂還有一個天台,用來當練武場地再合适不過。
剛才我上來的時候跟這裏的工作人員打聽了一下,大緻知道葉師傅目前的處境,如果葉師傅不嫌棄,可以搬到我那裏去,第四層和天台都可以交給葉師傅使用。”
葉問聽着很是心動,“冼先生,房租怎麽算?”
“可租可買,租的話一年200元,五年不漲價;買的話作價3萬5,錢不用着急給,三年之内付清就可以。”
“冼先生這麽便宜我,不知道葉某該如何報答?”
“教幾個人學拳,他們不會以詠春門徒自居,既不給詠春揚名,也不抹黑,但葉師傅要教他們真功夫。對了,學費另算,應收幾何由葉師傅做主。”
葉問瞳孔一縮,驚詫地問道:“學拳的人身份不一般?”
“葉師傅你大概誤會了,我從寶安剛來香港不久,目前的身份是一名純粹的商人,在寶安時也沒有特殊身份,僅僅是一名聯防隊員,我相信葉師傅應該知道聯防隊員平時都幹點什麽。”
冼耀文頓了頓,繼續說道:“做生意難免會得罪人,我是個惜命之人,需要幾個有本事的人暗中保護我,他們的存在我并不想讓外人知道,所以我給葉師傅的實惠應該算是封口費,無需過度解讀。”
“與政治無關?”葉問确認道。
“毫無關系。”
“什麽時候方便看看房子?”
“随時。”
“就現在好了。”
葉問有點急不可耐,要知道他能在港九飯店職工總會教拳,還多虧了好友李民把他介紹給職工總會的主席,現在也算是他徒弟的梁相,但是職工總會主席僅僅是一名職員,有能力留他在此教拳,卻是諸多不便,如果有一個更合适的地方,他自然願意搬走。
再說,他從出生那天就盡享榮華富貴,一直不知道什麽叫饑寒交迫,但之前不到一年的時間,卻讓他吃夠了民間疾苦,受夠了颠沛流離,已是奔六的人了,他極度盼望安逸,急切需要一間不用時刻擔心被人趕走的居所。
郎有情妾有意,之後的事情也就簡單了。
冼耀文帶葉問去看了工地,又上現在的房子天台喝了幾泡茶,事兒也就敲定了。
當晚,葉問留下一起吃晚飯,飯後就開始了第一次教拳——認識一下,了解“徒弟”的武術底子,諸如此類。
一件事了,新的事也就來了。
第二天,冼耀文從金邊公司包了兩輛出租車,讓司機把車洗一洗,收拾收拾,下午一點半左右來到啓德機場,接從東京飛過來的兄弟國際業務代表犬飼顯夫。
拿着牌子在出站口等了不到十五分鍾,正主就出現了,一行三人,有點奇怪的組合,三人分中青少三個年齡段,少年看着隻有十四五歲的樣子,但他始終走在C位,中青年分别在兩旁拱衛。
此情此景,不由讓冼耀文吐一個“操”字,之前他以爲小鬼子挺會做生意,對他也足夠重視,直接派個社長過來和他面談,現在看來,他隻是“順便”,犬飼顯夫明明是陪太子過來曆練。
“豈有此理!”
冼耀文對自己變成可有可無十分之憤慨,他的兩頰挂上了和煦的笑容。
三人中的中年人來到冼耀文身前,鞠躬說道:“伱好,我是兄弟國際株式會社海外部本部長犬飼顯夫。”
冼耀文點點頭算是回應,“你好,我是金季商行二班、中華制衣總經理冼耀文。犬飼本部長,歡迎你們來香港。”
“冼二班,請容許我向你介紹。”犬飼顯夫向冼耀文示意他邊上的少年,“這位是兄弟國際株式會社的少會長,安井正治。”
犬飼顯夫話音剛落,安井正治便對冼耀文鞠躬,“冼君,我是安井正治,請多關照。”
冼耀文也對其微微躬身,“安井君,我是冼耀文,請多關照。”
等兩人寒暄結束,犬飼顯夫立馬開口,用行動點明他才是冼耀文的對話對象。
“冼二班,我們在半島酒店訂了房間,從機場過去遠嗎?”
冼耀文轉臉看向犬飼顯夫,“不是太遠,但中途需要搭載渡輪。我已經備好車在站外等候,犬飼本部長,你們是先回酒店休息,還是欣賞一下香港的美景?”
犬飼顯夫再次鞠躬,“實在抱歉,在飛機上沒有休息好,我們想回酒店休息。”
“既然如此,我送幾位去酒店,請往這邊走。”
冼耀文将一行人送去半島酒店安定好,并約定晚上七點半共進晚餐。
等出了半島酒店的大門,他就揉了揉太陽穴,爲接下來緊鑼密鼓的行程而苦惱。
明日就是周日,和陳威廉約好打獵,大後天是周二,亞瑟·摩士舉行宴會的日子,不管是出于談判策略還是現實,明天都有必要晾小鬼子一天。
隻不過,安井正治的意外到來,讓他有了一絲新靈感,他打算在這個小鬼身上下點功夫。
“唉,事情都趕到一起了。”
歎了口氣,冼耀文收拾一下心情,吩咐其中一輛車在酒店外等候,人坐進了另一輛車裏。
曆山大廈,在遮打道和德輔道中交界的三角地段以西,毗鄰皇後行、告羅士打行、郵政總局、怡和、香港酒店,地标建築群裏的地标,金季商行的辦公室就在大廈的五層。
地标性建築的租金本來不會便宜,但曆山大廈已經在醞釀推倒重建計劃,隻是計劃和香港酒店有點沖突,雙方正在協商中,何時會啓動計劃暫時未知,因此,大廈物業會和新租客簽一份補充合約,大意是重建計劃一旦啓動,租客必須無條件搬走,大廈物業不給任何補償。
有這種苛刻的合約存在,不少老租客在準備搬走,也罕有新租客樂意租到這裏,隻有冼耀文這種抱着蹭熱度心思的租客才樂意搬進來。
甭管在曆山大廈能辦幾天公,都可以對外宣稱公司辦公室在曆山大廈,隔壁是怡和,對面是告羅士打行,中午下樓吃飯都是和空姐拼桌。
冼耀文端着謝麗爾泡的茶,站在窗口看着對面的告羅士打行,目光穿透正對面辦公室的玻璃,在幾個預備空姐的身上瞄來瞄去。
謝麗爾站在他的旁邊,看得比他還要專注。
不清楚對面的預備空姐在上什麽課程,由一個機長和一個副機長負責講課,兩人長得高高大大,謝麗爾看的就是他們。
“謝麗爾,你覺得哪個更好?”
“不知道,看不清楚臉。”
“你沒有談過戀愛?”
“從來沒有。”
“這就難怪了,謝麗爾,男人的臉不重要,看身材好不好,屁股挺不挺,選男人要講究實用性,會幹、肯幹、能幹才是最好的。”
“亞當,你這樣和一位女士說話好嗎?”謝麗爾嗔怪道。
“你首先是我的夥伴,其次才是一位女士。”冼耀文把目光從一條110公分的大長腿上收回來,轉臉看向謝麗爾,“知道對面是哪家航空公司的辦事處嗎?”
“國泰。”
“喔。”
謝麗爾問道:“亞當,你喜歡哪一個?”
“5英尺6英寸那個,華人能有這種身高的不多,我喜歡空姐,特别是那條不許結婚的職業規定。”
“……”
接觸久了,謝麗爾對冼耀文的評價有了變化,紳士這個單詞變得滿是裂痕,随時有可能碎裂崩塌。
事實上,冼耀文巴不得謝麗爾對他沒有女人對男人的那種欣賞,即使謝麗爾美若天仙,他也不會和對方發生暧昧,兔子不吃窩邊草是他的泡妞準則,他不會和夥伴、手下滾到床上,順序調過來也許有可能。
“謝麗爾,你平時可以多認識一下航空公司的人,特别是空姐,我相信你能夠輕松和她們交上朋友。”
“爲什麽?”
“爲了我們的業務。”
“不,我是問爲什麽你會覺得我容易和空姐交上朋友。”
冼耀文看着謝麗爾的眼睛,輕聲說道:“你現在可以接受比較直接的對話方式嗎?”
“請講。”
“美與醜不是絕對的,而是通過對比産生,有些女人喜歡結交比自己長得醜的同性朋友,走在一起的時候,更能襯托她自己的魅力。”
冼耀文略去了重要的一點,他不想強調對方是英國佬這一點交友絕對優勢。
謝麗爾失落地說道:“亞當,你傷了我的心。”
“謝麗爾,回避自己的缺點不是積極的人生态度,你應該承認它,分析它,充分利用它。假如我的腿有殘疾,我不會花太多的時間去糾結、自卑,而是會充分利用它獲得更多額外的好處。
你應該多走出去社交,認識更多的人,也應該多和福利組織打交道,我們商行可以給殘疾人提供工作崗位,隻要腦子和雙手沒有問題,可以做事,我們就給他們和正常人公平競争的機會。”
幾分鍾之前,他剛剛看過兩封應聘者寄過來的應聘信(招聘信息上要求),評價是“阿貓阿狗”,招聘的不順利,逼得他不得不把留待将來使用的某些手段前置一下。
“社交就是我的工作?”
“目前來說,是的,将來等我們的業務鋪開,我會慢慢帶你熟悉業務上的事情,我希望在不久的将來你有能力全面負責金季商行的所有業務。”冼耀文把手放在謝麗爾的肩膀上,溫柔地說道:“謝麗爾,女人想改變自己的階層,婚姻不是唯一一條路,成爲女商人,大商人,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我可以嗎?”謝麗爾的上進心弦被撩動。
“不試試怎麽會知道。”冼耀文手拍了拍謝麗爾的肩膀,随後立馬拿開,“晚上陪我一起和東京客人共進晚餐,你是大班,我是二班,你的副手和下屬。”
“亞當,我不行的,我什麽都不懂。”
冼耀文輕笑道:“這次隻是帶你适應一下氛圍,你不需要做什麽,隻需矜持中帶上日不落帝國的傲慢,一點點就好,太多會讓人反感。看過《傲慢與偏見》嗎?”
“看過好幾遍。”謝麗爾點頭說道。
“回想一下達西和伊麗莎白第一次見面的場景,把伊麗莎白的矜持和達西的傲慢組合一下。”
謝麗爾遲疑了一下,“我試試。”
“嗯哼。”
冼耀文把謝麗爾留在辦公室醞釀情緒,自己去了其他辦公室串門。
一個無法逃避的事實,在這一時期多認識幾個洋鬼子,哪怕并沒有建立私交,僅保持在點頭之交的程度,在特定的場合也可以用來狐假虎威,隻要使用的巧妙,通過這種手段獲得一些利益也是不難的,更不用說給自己的刺猬盔甲增加幾點防護屬性。
洋鬼子、假洋鬼子、鄉黨,這幾個身份他都要有,且要實現無縫切換。
當他在一個洋行辦公室裏,和一個洋婆子聊得正嗨時,謝麗爾卻找過來了,讓他去接電話,彙豐的摩根小姐找他。
接了電話,對方隻說了兩件小事,一是提醒晚宴的時間,二是通知他車子已經快飄到太平洋,再有幾天就能到了。
事情不怎麽重要,說起來也算好事,但冼耀文卻不爽對方把電話打到這裏來,因爲他并沒有把金季商行的号碼告知對方,家裏其他人也沒告訴,不存在順着家裏的電話打過來的可能。
米歇爾這個小娘皮在無聲秀肌肉。
不爽了一會,他又開始思考對方這麽做的用意,僅僅是一個女人的小心眼還是彙豐敲打策略的排頭兵?
幫忙安兩條電話線就算“拉”了一次?這就來敲打了?
或者,僅僅是投石問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