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兩夜後,古老而肅重,宛若磐石般屹立在這片土地上千年的麥爾柯城已然不複存在。
這期間,以王都麥爾柯城爲中心,麥哲克公國這幾日像是經曆了八級大地震,搖搖晃晃的劇烈沖擊感一度讓無知的民衆們以爲天塌地陷,末日降臨。
而撤出麥爾柯,在外觀望的約翰和達利魯的聯軍,也是一退再退。
這般摧城滅國的威能,達利魯一想起曾經離這麽個大炸彈近在咫尺,也是冷汗直流,暗自慶幸不已。
一切皆有終了。
烏雲蓋頂,血色空盈的異象,在震天動地的碰撞聲消弭後,總算是平息下來。
勝利者到底是誰?
渴望自由的帕洛爾?
威勢正盛的海神教會?
不僅是家園遭難的達利魯期盼着結果,天上的鍾明,星界的諸神,領軍的約翰,都關注着這場戰鬥的最終勝者。
當然,以海神那死了親媽一樣的表情,不管帕洛爾現在是輸是赢,戰事結束後,大概率也是活不成了。
場面逐漸平息,皲裂的大地像是幹枯的老農臉頰,破破爛爛的磚石瓦礫好似廢棄的古建築,哀嚎和血漬又讓這兒宛若人間地獄。
對峙雙方的身影逐漸顯露。
麥哲克一方從高層到普通騎士,可謂慘不忍睹。
三位天空騎士,兩位已經變成了天地間的粉塵,餘下一位缺了條胳膊;
兩名藍衣大主教,狀态稍好,一位手裏拿着水君冠冕一位手裏拎着三叉戟權杖,也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召回了神器。但二人身上多多少少也缺了些零件。
普通騎士們的傷亡更是不計其數,粗粗看去,想必不少于七八萬。
承擔了主要輸出責任的海龍戰車,此刻更是折損嚴重。
作爲神器的本體自然沒有因爲區區這點戰鬥而損壞,但海神擦邊捉來的兩條海龍,全是遍體鱗傷,已然是不活了。
而僅有的一位敵人,在衆人仇視的目光下,慘然地張開雙臂,面向着藍色的日光光暈從西面緩緩升起。
藍白色的晨光細細灑在地平線上,溫柔地喚醒大地。千絲萬縷的雲彩布滿天空,綻放出橙紅色和粉紫色的斑斓。
太陽緩緩升起,光線穿過雲間,如羽毛般輕柔。
遠處的山巒倒影在城市的廢墟上。
微風輕拂着帕洛爾臉龐,似乎帶來着清新濕潤的氣息。
在這如詩如畫的時刻,心靈被甯靜和美麗所填滿,自由自在的氣息似乎就在眼前,令人擁有無限期待。
隻是微微的刺痛感和厭惡感告訴他,他不僅不再是人類,而且已經命不久矣。
帕洛爾喃喃自語道:
“自我出生起,就被牢牢安排在一起。
我問爲什麽不能活的自由一點,父親母親總是告訴我,正式騎士就好了,大地騎士就好了,天空騎士就好了,成家了就好了……
我悄然成就了幾百年王室沒有達到的天空騎士,一切卻并沒有變好,反倒是父親母親在“宿命”下離世。
接下來或許不用他們說我就猜到了,無非就是,
等孩子生下來就好了,
等孩子滿月就好了,
等孩子會走路就好了,
等孩子成爲正式騎士就好了,
等孩子成爲大地騎士就好了,
等孩子成爲天空騎士就好了,
等孩子成家就好了……
然後呢?
可能等到某個“意外”帶來的安息就是我的結局。”
“我不甘心,我真的甘心呐。”
“我隻是想不再被人安排一生,不再像圈養的牲畜一樣,不再做一件随手可被人打破的精貴瓷器。”
“我隻是想掌控自己的命運啊!”
“自由,自由,自由!真好,真好啊……”
說着說着,一陣伴随着朝露的晨風吹過,帕洛爾的身體逐漸模糊,如煙霧般随風飄散。
一刹那間,他的存在化爲虛無,細小的顆粒飛舞,像是他的靈魂在天地間漫遊。
或許他可以在冥府中找到他夢寐以求的自由……
天際上,全程看完這一切,甚至可以說參與了安排帕洛爾結局的鍾明聽到了他的微微細語,不禁想起了藍星時……
“人這一輩子,考上高中就好了,考上大學就好了,找到工作就好了,成家了就好了,孩子出生就好了……”
往昔的記憶似潮水般湧來,早就認爲自己已經心若磐石的鍾明,久違地感到了莫大的觸動。
“自由,自由,自由,”鍾明虛空撈過一團雲朵,微微用力合攏手掌,好像要抓住些什麽,
“強者決定弱者的命運,更強者又決定強者的命運。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我的命運,又由誰來決定呢……”
……
動靜平息後,約翰第一時間派出探子打聽結果,在得知了海神教會的慘狀後,第一時間給士氣渙散的溫克雷爾遠征軍來了場夜襲。
戰争就是這樣,趁你病要你命。
真生死拼殺,你死我活的份上,還有誰管那貴族風範?
痛打落水狗才是要緊的。
深受鍾明“編撰”(抄襲)的軍事典籍的影響,約翰的用兵底線比一般佐亞世界的貴族要“靈活”的多。
當夜,約翰帶着兩萬餘騎士,人銜枚,馬摘鈴裹蹄,突然殺入還在麥爾柯城廢墟中宿營的溫克雷爾遠征軍中。
見人就砍,見帳就燒,一路沖殺,打了他們個措手不及。
原本不至于如此毫無防備,但三位慣于領軍的天空騎士,死的死傷的傷,統軍的責任隻能落到了大主教們身上。
而大主教們搞政治争權奪利,搞信仰傳教耍嘴皮子,亦或者拎武器放神術削人,都是一把好手。
真統帥十幾萬部隊,那就是猴子登高指方向,外行領導領内行了。
能做到現在這樣快速搭好營帳,安排好傷員救治,安撫好躁動的軍心,一方面得虧了溫克雷爾遠征軍的中下層軍官實在是訓練有素,另一方面得虧了戰前被當做懦夫的“德裏克大主教”。
萊恩培訓的諜報人員的課程,倒真是五花八門,而且德裏克還被威爾有意培養,擁有良好學習習慣的他這幾個月也是學到東西的。
一時間,德裏克的風評霎時間逆轉,騎士們不再嘲笑他軟弱無能,反倒是對讓大家承受了過半損傷的教皇和其他大主教,難以壓抑地産生了絲絲怨念。
現在,識趣的德裏克幹完活就悶頭找偏遠的地方呆着,沒有對軍權有絲毫想法的樣子,也是很好的進一步打消了兩位藍衣大主教的猜忌。
疏于戰陣的兩人各自拿着一件神器争論誰的功勞大,誰該持有神器,誰掌握軍權……一系列不友好的話題,吵個不停。
很有捋袖子就要鬥上一場的迹象。
然而,沒等他們吵出個頭緒,約翰大膽的突襲就來了!
僅僅是一萬八千武者和五六千騎士的混編隊伍,就敢對十幾萬強軍來場夜襲,可謂是膽大包天。
當然,不是約翰不想帶更多的騎兵來襲營,而是麥哲克現在能提供的戰馬就這麽多,一人雙馬的配置下,隻能帶這麽多人。
何況廢墟畢竟還是有建築殘渣存留的,不是曠野,人多了反倒降低機動性。
火炬被扔擲而起,一道道熊熊烈焰在夜幕中升騰。
營地變得一片混亂,士兵們被驚醒,驚恐與迷茫的目光交織。
火燒着帳篷,燃燒着物資,肆無忌憚地吞噬着一切。
馬蹄聲和嘶鳴聲,物品燃燒的噼啪聲交融在一起,像是一曲誘人的死亡樂章。
“該死!”海勒大主教一手撩起營帳,就瞧見約翰一刀劈翻了唐.海納家族的一位軍官,那人算關系還是自己的侄子。
海勒高高舉起三叉戟權杖,嘀嘀咕咕念叨着些什麽,湛藍色的神光暈暈地向四周擴散而去。
約翰隻覺得身邊的空氣驟然幹燥了幾分,就連身體裏的血液都有股蠢蠢欲動破體而出的沖動,緊接着便是瓢潑大雨淩空而下,濃煙和猛火瞬息間就被澆滅的一幹二淨。
其範圍足足籠罩了半個麥爾柯城的廢墟。
不僅夜襲的攻勢受到了影響,就連戰馬也被泥濘起來的道路和大雨遮蔽下的視線困擾。
“該死!”約翰暗自咬牙,要是沒有這誇張似神迹一般的大雨,今晚約翰就敢說一戰而勝。
天賜良機被自己牢牢把握住了,可卻被一件神器不講道理的切的稀碎,約翰心中的郁悶可想而知。
“還好他們的海龍戰車已經廢了,不然……”得到德裏克消息的約翰又有點慶幸。
此時,約翰瞥見另一位持着水君冠冕的藍衣大主教海耶斯也動起手來,咬咬牙,見好就收。
“撤退!”
約翰一聲令下,襲營的勇士們亂中有序地快速扭頭轉向,從營地一側沖了出去,消失在了茫茫大雨中,徒留下一地哀嚎的溫克雷爾遠征軍駐地。
事後統計,遠征軍死傷一萬五千餘,燒毀了大量藥材物資,間接因爲藥物不足折損的也不下這個數。
遠征軍的人數就此隻剩下十一萬多,其中還有萬餘傷員。
更難以估量的是軍心和士氣的損失,精銳部隊承擔三四成損失而不潰散是可以的,可能承擔六成多損失而保持旺盛戰鬥力的部隊就是極爲罕見了。
信仰洗腦加持的部隊也不行。
興許得從亡靈軍隊,獸人軍隊,……等異族軍隊裏面找這樣的。
人類是有極限的。
總之,溫克雷爾遠征軍毫無疑問地失去了繼續侵奪領土,爲了信仰而戰的能力。
兩位大主教終歸還是有點腦子的,沒有頭鐵到非要打下麥哲克不可,灰溜溜地拔營撤退,準備撤回國内,好好商讨一下教皇寶座的事宜。
然而,戰争是由他們決定開啓的,何時結束就由不得他們了。
物資被焚燒後,後勤有些吃力的遠征軍,也徹底撕下了僞善面紗,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一時間,麥哲克境内烽煙四起,哀鴻遍野。
而爲了恢複士氣,大主教海勒和海耶斯也默認了遠征軍的劫掠行爲。
釋放獸性是很好的發洩負面情緒和穩定軍心的方法,而且成本不由己方承擔,所以無論哪個種族的軍隊,都喜歡用這招。
可漸漸的,二人發現有些不對勁了。
這出去的和回來的,數量差距有些大啊。
出去一千人打草谷,半天才回來六七百,這合理嗎?
那些小城小鎮,頂多是有些不入流的領主的城堡,能給精銳至極的遠征軍造成這個戰損?
誰也不信啊。
而且這個戰損比例還在不停攀升,很快就到了出去一千隻能回來五百的地步。
二人不得不緊急叫停了遠征軍的劫掠行爲,集中兵力快速向着溫克雷爾的邊境趕去。
然而,更令二人氣到發瘋的是,約翰帶着一萬多騎兵,遊走于遠征軍部隊附近,逮到機會就沖上前,憑借射程優勢,擡起槍口清空彈匣就跑。
哪怕是遠征軍精銳異常,最低都是能做到刀劈子彈的高級見習騎士,也奈何不了槍林彈雨總有損失。
一波襲擊損失三五百,十次那就是三五千,而且無時無刻不受到死亡的威脅,對軍心士氣本就不高的遠征軍那就更是破防真傷。
約翰充分發揮了“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打一槍就跑,稍微有點風險的時機就當做沒看到,不給他們任何纏鬥發揮的機會,恨的遠征軍高層牙癢癢。
暗流湧動中,僅存的天空騎士特倫甚至提出“防範炸營風險,建議尋城駐紮”。
要知道,以遠征軍的精銳程度,自打成建制起,就沒有過炸營這一說,龍精虎猛、信仰懇切的騎士軍團,何時到了這般地步?
盡管不願意相信,但被夜襲後的兩位藍衣大主教也是明白,行兵打仗還是得看内行人說話,自己二人不指揮才是最好的指揮。
于是,軍隊的統帥權又回到了斷了一隻手的天空騎士特倫身上,他統帥的部隊還是十餘萬,區别就是來時候是三十萬中的十萬,現在……
如果可以,特倫是一點也不想背這個擔子,畢竟他也不傻,幾乎可以看到回國後一切戰敗不利的鍋,極有可能就甩到自己身上。
但……他是海神冕下的忠實信徒,他想帶着更多海神冕下的忠誠騎士,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