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克雷爾王國，王都外某處僻靜莊園内。
一身普通袍服的德裏克，神态略顯恭敬地朝着身前的年輕男子微微低頭：
“帕洛爾陛下，他沒有現在答應發兵。”
“噓，”一身便裝的帕洛爾伸出一根手指擋在唇前，“這時候就别叫我名字和尊稱了，叫我‘斯卡’先生就好。
‘卡爾’先生，能将當時的場景詳細和我描述一遍嗎？”
說完，帕洛爾仔細檢查了房間門窗，又開啓了屏蔽法陣，拉上了窗簾，這才悄然走回德裏克身前，自嘲地說道：
“我身爲一國的君王，竟然淪落到在自己的國土上也要像做賊一樣，真是失敗啊。”
德裏克微微一笑，勸解道：“‘斯卡’先生雄才大略，現如今不過是一時的困頓，未來定能扭轉乾坤，何必放在心上呢。”
帕洛爾不顧形象地癱坐在椅子上，拍拍椅子，示意德裏克放松：
“承你吉言，但我這點實力，哪能說得上扭轉局勢？能保住屁股底下的位置，就萬幸喽。
說來也搞笑，明明大家都信‘唐’，憑什麽這麽薄待王權，厚重教權？
唉，不提了，說說正事吧。”
德裏克露出一個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這塊土地上原先可是完全的教皇國，是教權在前，你們家祖先分裂在後，人家教皇都不抱怨，你抱怨個der?
再說了，難不成伱指望你們的老祖宗，高高在上的海神，不保佑象征自己權威的教會，保佑王權？就憑你也姓“唐”？你臉可真大！
不管心中如何吐槽，深有涵養的德裏克，依舊是一副從容優雅的模樣：“是這樣的……”
聽完德裏克邏輯缜密，情節完整，而且還繪聲繪色的描述，帕洛爾沉吟片刻，開口道：
“這倒也不出乎意料，那老賊幹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畏首畏尾，隻圖無過，不圖有功，這麽選擇也很正常。”
“哼哼，就他那蠢樣，要不是你我給他漏風，怕是國内要亂成一鍋粥，被亞夏反推回王都也不是不可能。”帕洛爾不屑地說道。
德裏克試探道：“那我們下一步該怎麽辦？
聽那位的語氣，他對你日益增長的威望已經不很滿了，恐怕他會在開戰前先換掉你。”
攘外必先安内。道理是相通的，就好比沒誰會在自家基地水晶被點的時候，還選擇外出打野。除非這個人有些大病。
而威爾雖說算不上神機妙算的智慧，但也是從諸多聖子中殺出來，坐穩教皇寶座百餘年的老家夥，怎能看不出帕洛爾的威脅？
威爾能放任亞夏的工業品傾銷到國内爆發失業潮的地步，也難免沒有借着這個由頭，将帕洛爾拿下的意思。
帕洛爾先是沒忍住，撈了一大批走私的财，又借着鎮撫災民收攏了不少人才和人心，但終究還是後知後覺，察覺到了未來的一絲可能。
這才有了德裏克向教皇威爾鼓吹提前發起戰争，解決國内問題的事。
此時威爾也有感到國内環境的混亂有些超出預期，繼續持續下去，聯軍對付亞夏的實力會大大折損。
但他甯可承受這個損失，準确說把損失轉嫁到隊友身上，也不願提前發起戰争，明擺着就是對拿下帕洛爾志在必得。
帕洛爾雖然年輕，但智商确實不差，輕易領悟到威爾的隐藏含義，頓時心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帕洛爾咬緊牙根，站起身來繞着圈度步，足足轉了半頓下午茶的時間，将德裏克繞的都有些目眩，才停下身來。
他站立在德裏克身前，目光炯炯地望着：“‘卡爾’，我們去不了，你說，亞夏能不能來？”
德裏克聽其言，眼中閃過一抹極爲複雜的、難以言表的意味，表面卻是露出了該露出的表現，猛然挺身站起，驚詫而駭然地說道：“你，你想……”
帕洛爾眼神陰鸷地瞥了他一眼，雙手暗暗握緊，“沒錯，我想把聯軍的消息，甚至必要的話，把‘我們’的情報，也暴露給亞夏。
我就不信，亞夏能忍住不先下手！”
“論輩分論血緣威爾他還是我祖父，他不讓我活，我也不讓他好過！”
德裏克适時極力勸阻：“可，可不管怎樣，溫克雷爾也是唐氏的……”
帕洛爾冷笑一聲，打斷了德裏克的勸言，譏笑道：
“溫克雷爾是唐氏的，是教皇的，是海神教會的，是冕下的、
唯獨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我生下來就跟一個傀儡一樣，從出生日期，奶媽人選，每餐夥食，啓蒙老師，未來伴侶……甚至我什麽時候‘暴斃’，什麽時候去死，我都作不了主！”
“我生的不自由，死的不安甯，我活着到底有什麽意思！”
“你告訴我，我活着到底有什麽意思？！！！”
帕洛爾的聲音，悲涼，憤怒，無奈，還隐隐有着瘋狂的絕望，帶着幾分聲嘶力竭繼續地朝德裏克輸出着唾沫：
“這樣的日子，我早就過夠了！”
“過夠夠夠的了！”
“你搶購盟國糧食去安撫流民，你猜事後威爾會不會讓你背鍋去死？去給那些眼裏隻有錢的蠢貨蟲豸一個交代？”
“溫克雷爾受到損失，關我屁事？關你屁事？”
“再怎麽損失，我死後能看得到？你死後能看得到？”
“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
帕洛爾使勁拍了拍德裏克的肩膀：“‘卡爾’，你可還有想好爲了威爾和信仰付出一切了？我記得你還有兩個相好，五個私生子？
想想吧，背負着罵名死去的你，你的情人和私生子，會怎樣？
即便僥幸有逃出清算的，沒了你的照顧，能在這片吃人的土地上，過着什麽生活？”
“你好好想想！”帕洛爾語氣略帶一絲威脅地說道，“如果我要死，一定把你的情人和私生子通通爆出來！”
德裏克聞言，臉上恰逢其會地露出驚怒之色，伸手指着帕洛爾，“你你你”的喊個不停，一副離心髒病發不遠的表情。
帕洛爾嘴角微微上揚，滿意地給自己的機智點了點贊，換上凄苦無奈的表情，揚手抓住德裏克伸出的手指，将其拉回德裏克身側，另一手安撫地順了順德裏克的背部。
“别怪我心狠手辣，我隻是想活着，真真正正的活着！我有什麽錯！”
“你和我不一樣，你還有退路，還有血脈在外，我呢？”
德裏克頹喪地低下頭，說道：“說吧，我該怎麽做？”
帕洛爾眼色一喜，盡量委婉地說道：“也不要你做什麽危險的事，你隻要去找亞夏商隊購糧的時候，‘無意間’透露出要向各國購買大批糧食就好。”
德裏克：……日内瓦！這叫不危險？往小了說，這叫洩露機密。往大了說，亞夏人把事情傳開，封鎖糧食走私，聯軍内部得亂成一鍋粥，我這還得加辦事不力的罪，挑動聯軍内部和諧的罪……
德裏克同帕洛爾陰晴不定的雙眸對視一眼，無奈地說道：“知道了，我當初就不該……”
帕洛爾聽到他服軟，心情大好，帶着一縷揶揄地說道：
“呵呵，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再說了，沒我暗中襄助，你能爬到今天的位置？
難道就憑你的‘技術’好？”
“凡事必有代價。”
德裏克眼眸閃過一絲譏諷，面上一副慘然地說：“凡事必有代價。說得好，說得好啊……”
片刻後，在帕洛爾的注視中，德裏克神情恍惚，飄飄蕩蕩好似腳不沾地的離開莊園，消失在夜色中。
待徹底遠離後，德裏克驟然神色一變，漠然地扭頭朝莊園的方向哂笑一聲，喚出一個絕不該出現在海神教會大主教身上的“信徒面闆”，點向了“神術.傳音。”
“喂喂，9527，9527，收到請回話，收到請回話。”
“9527收到，9527收到，有重大信息彙報，有重大信息彙報！”德裏克望了望四周，小聲說道。
一陣咔咔的聲音後，剛才滄桑的中年聲換成了一道溫潤的青年音：
“9527，請講。”
德裏克清清嗓子，理理思緒，說道：“是這樣的……”
德裏克轉手将教皇威爾和國王帕洛爾的矛盾，順帶還加上了帕洛爾交給他的聯軍出軍動向走勢圖，乃至國内的大緻混亂狀況。
堪稱賣了個底朝天。
不過反正都是帕洛爾爲了誘使亞夏出兵要他幹的，不賣白不賣。
對面不知名的年輕交接人沉默許久，就當他以爲對面離開的時候，那溫潤的聲音才傳了出來：
“很好，9527，你做的很好！”
頓了頓，溫潤的聲音接着說道：“休斯，注意安全，祖國和你的親人在等你回家，收到請回答，完畢。”
聽到了這個久違的稱呼，“德裏克”臉上露出一絲怅然，一絲苦笑，一絲追憶，眼角不自覺有些濕潤：
“休斯收到，休斯收到！完畢。”
結束了通話，休斯、9527、大主教德裏克停下步伐，空落落地坐在曠野上，癱坐在潮濕的草地上，雙手撐着地面，頭朝着南方，恍恍惚惚地呆在那兒，心中思緒泛起。
“是啊，我叫休斯，我是休斯。前伊格公國公牛村村長馬特的大兒子休斯。
我老爹是個頑固的海神死忠信徒，我卻橫插一手助财富冕下奪得了伊格。
家裏老爹讓我不好過，外面的人看我也怪怪的。
我擁有了大筆财富冕下賜予的，一輩子花不完的财富，家人過上了貴族老爺的好日子。
我卻主動進了‘金衣衛’做探子，外派到溫克雷爾後，居然還左右逢源，借着這個‘帕洛爾遠親’的身份，借力打力混成了海神教會大主教！
三年，三年從一個普通教士混成大主教，啧啧！
做鬼久了，我差點以爲自己就是鬼了，今日倒讓我想起我還是人。”
休斯茫然地抓起一把草，挑出裏面最肥嫩最修長的，捋了一下後放到嘴裏，嚼着草末端。
“呸呸~”休斯扭頭吐出了這原來最愛的零嘴，心道自己養尊處優養了三年，連草都吃不下喽。
“嘿，或許我天生就是壞種，就是背叛者！
爲了過上财富冕下許諾的好日子，我背叛了我爹，給親爹下了迷藥。
現在爲了重新做人，不再做鬼，出賣幾個情人又有什麽？
那些‘私生子’，可不是我的孩子。
我是休斯！我是休斯！我是休斯！”
每在心底念叨一遍，休斯就仿佛看到了故鄉那興盛的越來越好的場景，看到了家人煮着燕麥粥等着自己，心中的信念就堅毅一分。
最終，休斯起身拍拍屁股，撣了撣土，起身跨步走向王都，就像是走向了全新的未來……
遠在千裏之外的亞夏，新長安城内某間無人知曉的密室内。
鍾明站在一個中年探子身邊，旁邊還陪同着金衣衛的頭子“萊恩”。
萊恩瞧見自家主人深思的模樣，揮揮手就勸退了中年探子，自己也輕輕後退幾步，等待着他思考完畢。
“有意思，”許久後，鍾明嗤笑一聲，伸了伸懶腰，“太有意思了。”
“萊恩，你說是不是很有意思？”
萊恩雖然不知道鍾明說的哪裏有意思，但仍選擇符合自己的主人：
“啊~對對對，非常意思了。”
鍾明扭頭瞅了萊恩一眼，直勾勾不說話。
萊恩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我說的有什麽問題嗎？”
“教你個冷知識，三重肯定等于否定，下回别用‘對對對’這種話，容易挨揍。”鍾明無奈地拍拍他的肩膀。
“……是，是嗎？”萊恩撓了撓後腦勺，對這奇怪的語法有些茫然。
鍾明無事他的茫然，自顧自說道：
“這聯軍内部有意思，溫克雷爾王國内部也有意思，海神教會内部更有意思，這‘唐氏’家族内部特别有意思。”
“這哪是一團亂麻，這分明就是一火藥桶。”
“嘿嘿，真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呐！”
“有這群大聰明，哈哈哈~我道成也！”
漆黑的暗室中，肆意而張狂地笑聲在房間内回蕩，回蕩，再回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