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活着,但他早已死去。
棠莞年紀太小了,以至于她根本不知道人還有一種名爲“愛情”的深刻感情。
親情是棠莞目前最想得到的,然後就是小朋友之間給予的友情。
至于愛情……
對于隻有六歲的棠莞而言,實在是太遠了。
她不能理解愛情,但她能感受到司淮如同死水一般的生命力。
棠莞卻生出了幾分好奇。
司淮叔叔的愛人是誰呢?
她應該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才會讓司淮叔叔這般念念不忘吧。
陸蔺見司淮都不反抗自己的樣子,有些厭惡地松開手,看向司淮的眼神,都帶着無法掩飾的輕蔑。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哪裏還有一點當初的樣子。”
“司家隻有你了,司阿姨也隻有你這一個兒子。”
“你這樣,該讓她多難過。”
司恩芝沒想到一向無法無天的陸蔺會說出這樣的話。
說到底,在她的眼中,陸蔺這些孩子還很小。
但歲月是在無聲增長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突然變得高大了,突然就長大了。
司恩芝看着一言不發的司淮,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帶了些痛苦。
她知道,自己的兒子其實隻是懷着僥幸活着。
他希望自己的愛人還活着。
所以拼了命地去尋找那個孩子的蹤迹。
這兩千多個日夜裏,不僅僅是司淮痛苦,司恩芝也是痛苦的。
他們看起來還是完整的,但實際上,已經破碎不堪。
棠莞歪了歪頭,看着目光之中都沒有什麽亮光的司淮,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最後隻有傅聞之握住了棠莞的手,将棠莞冰涼的小手放回了被子裏。
窗外不知什麽時候飄過了一朵烏雲,将明媚的陽光徹底遮住,烏壓壓的,讓人喘不過氣。
濕潤的空氣在蔓延,像是一種經年的疼痛,讓人生出了從骨髓裏滋生的痛苦。
恍惚之中,在這一刻,棠莞突然明白了司淮愛情的含義。
若是擁有,那便是完整的靈魂,以及完整的人生。
可若是失去,那便是極端的痛苦。
是失去的半個靈魂,是痛苦的餘生。
他在一眼望得到頭的日子,日日掙紮。
在醫院待了幾日,棠莞和司淮一同出院。
司淮又變成了以前的樣子,渾身蒼白,臉上沒有什麽血色,一副眼鏡挂在他的鼻梁上,有些不近人情。
似乎自己之前看見的那個瘋狂的司淮不是他。
棠莞隻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那個失去愛人的靈魂,隻是藏起來了。
藏在這副腐朽的軀殼下,想要溺亡。
春季花會學校很重視,精挑細選了一個天氣最好的日子。
棠莞算了算時間,離正式開始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
時間很充沛。
一旁的季鶴林有些好奇棠莞在寫什麽,伸長脖子想要偷窺。
然而他隻是剛剛做了這樣的動作,就被棠莞發現了。
棠莞的臉上看不出生氣的情緒,隻是那雙黑色的眼睛一直看着季鶴林。
季鶴林讪讪地轉過頭,還嘴硬地說了句:“不看就不看,小氣巴拉的,求本少爺看,本少爺都不看。”
他一邊說着話,一邊伸出腳踹了一下棠莞前桌的凳子,語氣有些懶洋洋的:“宮筱,我的早餐呢?”
棠莞不知道他們之間達成了什麽協議,似乎從宮筱回來上學之後,季鶴林對她的态度就變得很惡劣。
宮筱沒動,像是在無聲地反抗。
棠莞看着季鶴林一下子凝眉,神情看起來格外厭倦:“和你說話呢!”
他的聲音都不自覺地大了起來。
班裏的同學也下意識地收斂了自己的聲音,生怕引起季鶴林的不滿。
棠莞看着季鶴林又在踹宮筱闆凳,伸出手拍了拍季鶴林的手背。
季鶴林沒想到這個不樂意搭理自己的同桌會主動“叫”自己。
心裏是有些雀躍的,但他到底不願意把自己的身段放得太低,于是隻是懶洋洋地擡起眼皮,問道:“幹嘛?”
不過他要是身後有條尾巴,大概就會藏不住地搖晃。
然而,棠莞隻是舉起一張白紙,上面用略帶鋒利的筆畫寫着。
[要上課了]
季鶴林一下子明白了棠莞的意思,小聲地“啧”了下嘴,然後收回了自己的動作。
最後賤兮兮地湊到棠莞的面前,攤開手:“我餓了。”
棠莞從書包裏拿出一包小餅幹放到季鶴林的手心裏。
她有兩種餅幹,一種是自己做的,給朋友的,一種是買的,給不熟的人。
萬一有人餓了,她就買了餅幹遞給他。
她一直都是這樣,做好準備幫助别人,又親疏有别。
季鶴林不知道這回事,他隻是搖晃了一下手中的餅幹,看着包裝上那随處可見的Logo,心情有些煩躁,說出來的話也不動聽:“怎麽不是你自己做的。”
“算了算了,勉爲其難地收下吧。”
如果不是他放下餅幹的動作都沒有停頓,或許說這句話更有說服力。
棠莞沒有在意季鶴林這般口是心非的模樣,隻是看着班主任走上台。
不知爲何,棠莞覺得一向什麽都不樂意管的班主任,這一次居然格外沉重。
就連他的腳步都變得有些沉。
他站在講台上,一頭花白的頭發顯得格外滄桑。
班主任還是下意識地拿起講桌上的保溫杯喝了一口才開口說話。
但不知道爲什麽,棠莞覺得他的嗓子還是很沙啞。
“今天是實踐課,我們要去參觀烈士陵園。”
“那是一所特殊的烈士陵園,在他們沒有完成使命之前,他們的長相和信息都是隐蔽的。”
“爲了表達對烈士們的尊重,學校會給所有同學準備白色的小花,和黑色的衣裳,請大家依次換好衣服。”
說到這裏,棠莞看見班主任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後垂下頭,狠狠地眨了下眼睛。
棠莞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了,她仿佛看見了班主任的眼睛裏帶着一絲濕意。
有點像是眼淚。
可是他的動作太快了,所以棠莞沒有看清。
班主任再次擡頭,又變成那副懶洋洋的樣子。
他看着在場的十幾名學生,聲音沙啞地開口:“半小時後,我們在操場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