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甯已入初秋時節,早晚之時已有清涼之感,暮色漸落,淺陽柔美,一抹金黃斜灑進院子,也将甯可瑤蒼白的臉映的明亮。
此時的甯可瑤,已滿眸淚水。
“所以…”她微微顫抖:“沈公子…是你的兄長”。
蘇輕默颔首道:“我也是剛剛才知,沈府出事後,皇室暗衛前去禦成派追殺兄長,兄長險些喪命火海,死裏逃生,便隐姓埋名,在京城成立仇墓樓,收集沈府被冤的證據,望能平反”。
“誰知…”蘇輕默垂眸道:“查了許久,雖查到蘇遠鶴栽贓的證據,卻查不出太子殿下呈上的那本帳簿,到底是如何而來的”。
蘇輕默所言半真半假,若甯可瑤知道沈言卷是回來報仇的,那麽甯禮琛被廢一事…
怕是要被瑤兒懷疑了。
蘇輕默垂着眸子,看似是因沈府而悲痛難過,實則…
是不知該如何看着甯可瑤的眼睛說謊!
而甯可瑤的确并未多想,她眼下她猜到的,正是蘇輕默想讓她知道的。
沈府被滅門,是蘇遠鶴陷害,可若沒有皇兄的推波助瀾,沈府是斷然不會枉死的。
那本帳簿,沈公子和默兒之所以查不出來…
分明是因爲,那賬簿是出自皇兄之手!
她突然想起,父皇曾因裴府一事責怪過皇兄。皇兄與裴府有瓜葛!
所以…
所以…
是因爲皇兄要扶持裴府,以大量斂财,才會冤枉沈府,推沈家去死的啊!
甯可瑤很快便想通了一切。
她再也忍耐不住大哭聲音,竟是突然起身,就要跪在蘇輕默和雲仇墓面前。
是她對不起默兒!對不起沈府啊!
是她對不起沈公子!
沈公子那面具下的燒傷,縱使默兒沒說,她也想像的到,是要如何的猙獰痛苦啊!
蘇輕默見此一驚,猛然扶住甯可瑤道:“瑤兒,你這是做什麽!你這是要爲難我麽!”
“默兒!”甯可瑤未跪下去,卻更是自責,哭道:“默兒,都是我啊!是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們沈家!”
她早知沈府是冤枉的!
沈老爺一身磊落,根本不可能中飽私囊!她知道的!她一直是知道的!
她求過父皇母後,求過皇兄,可她萬萬沒想到,此事…
此事就是皇兄所爲啊!
派去禦成派的皇室暗衛還能有誰!
還能有誰啊!
分明是皇兄要斬草除根!而母後定然也是知道的!
沈府…
于他們有恩啊!
沈夫人對他們有恩啊!
皇兄與母後怎能這樣啊!
甯可瑤哭的撕心裂肺,卻是沒發現,蘇輕默眸中那濃濃的愧疚。
“瑤兒!”蘇輕默急道:“此事與你有何幹系!瑤兒,你莫要多想!”
甯可瑤搖着頭:“不是的!不是的默兒…是我…都怪我…”
而後她猛然看向沈言卷,顫聲道:“那日長街,你救下我…”
雲仇墓低聲道:“你與默兒自小交好,身邊暗衛又一直在外尋找默兒,我自然要護着一些…”
甯可瑤更是哭喊出聲,身子一軟,便要跌倒下去。
“四公主!”雲仇墓接住甯可瑤,擔憂道:“小心”。
甯可瑤如此這般,他心裏也并不好受。
甯禮琛與燕甯帝所爲,甯可瑤毫不知情,不該承受這份痛苦。
而他與默兒殺了甯禮琛,更要…
殺燕甯帝!
他們手染甯可瑤親人的鮮血,所以甯可瑤更不敢承受這份自責。
可眼下…
又能如何是好呢。
甯可瑤坐在椅凳上,幾乎要哭暈過去。
她的皇兄陷害沈府,父皇滅沈府滿門,可沈言卷…
還一直在保護她啊!
她是要如何的愧對默兒和沈家啊!
片刻,甯可瑤突然起身,哭道:“默兒!我這就去找父皇!我要告訴父皇,沈府是被冤枉的,默兒,我一定會去求父皇重審沈府一案的!”
剛剛起身,卻被蘇輕拉住。
“瑤兒”,蘇輕默無奈道:“沒用的,此案過去多年,早無對證”。
蘇輕默輕輕握住甯可瑤的手,柔聲道:“瑤兒,已經五年了,兄長與我能找到彼此,親人尚在,我們已然滿足,更何況…”
蘇輕默苦笑道:“你眼下去找陛下,他會不會爲沈府翻案尚未可知,可若他知道,沈府滅門,卻尚存活口,兄長便…”
蘇輕默輕聲道:“兇多吉少了!”
甯可瑤渾身一震。
是了!
默兒說的不錯!
便是當年,她哭求了那麽久,父皇也不爲所動,眼下母後皇兄被廢,父皇又如何會聽自己的呢!
怕就怕…
連沈公子也會被自己害了!
甯可瑤呆呆的坐在椅凳上,滿眼絕望,便是連哭泣也停止了。
雲仇墓見此到底不忍:“四公主,你的好意我明白,眼下,如默兒所說,事已至此,我别無他求,隻希望與默兒平安喜樂,此事,你便也忘了吧”。
甯可瑤咬着唇瓣,她内疚的看着沈言卷,五年了,沈言卷與默兒相認,自然是喜不勝收,可她剛剛才知這般事情,又如何能夠放下呢。
所以…
沈言卷與她…
沒有可能啊!
甯可瑤緩緩閉上眸子,眼圈的清淚滑落,夕陽西下,映在那微微蒼白的臉上,卻是說不出的悲傷。
甯可瑤這一坐,便是一日。
蘇輕默與雲仇墓始終未在作聲,便一直在旁陪着,直至入夜,甯可瑤緩緩起身,那眼淚早已幹去,她牽起蘇輕默的手,強擠出一抹微笑。
“默兒,你我仍與從前一般,是麽?”那眸中些許愧疚,更多的卻是擔憂與害怕。
是同蘇輕默一樣,害怕失去對方的心情啊。
蘇輕默反握住甯可瑤的手,微緊,含笑道:“瑤兒,我與你,從不曾改變”。
甯可瑤笑了。
風起,那發絲微動,清爽的面容上,終于是如釋重負般的笑了。
有些沒心沒肺。
不管如何,她沒有失去默兒啊!
真好。
“我回去了”,甯可瑤自責道:“你二人陪我許久,怕也又累又餓了,這些日子宮中不大太平,過幾日我再來找你”。
“好”,蘇輕默含笑道。
甯可瑤卻是看向院子外,擔心道:“默兒,那蘇遠鶴…”
蘇輕默笑道:“瑤兒,太子殿下…日後無論誰被立爲儲君,蘇遠鶴的下場都不會太好”。
一句話,甯可瑤便懂了。
倒也是,蘇遠鶴早晚會有惡報!
可眼下…
默兒都還未嫁人,總不能讓她弑父便是了。
甯可瑤點點頭,這才對雲仇墓道:“沈公子,那我…回去了”。
縱使舍不得,縱使難過的像要窒息,但甯可瑤已經清清楚楚的明白,她與沈言卷…
不可能的!
這是,殺親之仇啊!
縱使非她所爲!
縱使皇兄已經不在!
可,的的确确,是皇兄害了沈府啊。
甯可瑤垂着頭,緩緩向外走去,那背影微顫,顯然傷心極了。
蘇輕默無聲歎息,隻得看向了雲仇墓,委屈巴巴的眨了眨眼。
雲仇墓無奈,他倒也擔心甯可瑤會出什麽事,畢竟近日來,她已經不堪負荷了吧。
上前幾步,與甯可瑤并肩而行,雲仇墓如玉的聲音響起。
“我送你”。
甯可瑤驚訝頓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雲仇墓,下一刻卻是擺擺手道:“我…我自己可以,不必勞煩沈公子的”。
“走吧”,雲仇墓并未多說什麽,便是向前走去了。
甯可瑤怔在原地,片刻,回身看向蘇輕默,隻見月光下,蘇輕默含笑着對她擺了擺手,甯可瑤隻感覺溫暖流入心田,也與蘇輕默擺了擺手,便去追雲仇墓了。
院子中,蘇輕默看着甯可瑤離開的背影眸光漸暗,透着些許不可察覺悲意。
隻有她心裏明白,今日之後,她與甯可瑤見面的次數,怕是不多了。
京城…
要大亂了!
轉身準備回當,卻撞進了一個懷抱。
“師叔?”蘇輕默驚訝道:“你怎麽來了?”
還未等蘇輕默退身,夜遷沉便攬住了她的腰身。
“怎麽?雲仇墓來得,爲師來不得?”
蘇輕默聽後哭笑不得。
這人爲何總要與兄長較勁?
笑眼彎彎道:“兄長能哄瑤兒,師叔可能?”
夜遷沉卻是笑了。
吻住蘇輕默的額發,柔聲道:“默兒,你這般,很好”。
蘇輕默,是在讓他安心。
蘇輕默唇角微勾,退身而出,擡眸,便看怔了去。
月明千裏,夜不算黑,萬籁俱寂之下,便是夜遷沉那如同妖孽般的容顔和修長的身姿。
那一副冷到入骨的俊顔,讓人看了便心神恍惚。
而他身後漫天璀璨,鬥轉星移,時耀時息,如這人一般,觸手可及。
“默兒,可看夠了?”夜遷沉勾唇一笑,抱起蘇輕默便向房間走去。
蘇輕默倒也不甘示弱,昂頭含笑道:“所以,師叔是特意來讓我看的?”
将蘇輕默緩緩放在床塌上,夜遷沉柔聲道:“人已備好,三日之内,必有動作”。
蘇輕默驚訝擡眸:“這麽快?”
“嗯”,夜遷沉沉聲應着,爲蘇輕默蓋好錦被。
蘇輕默冷笑意聲:“他倒是比我想的,更沉不住氣”。
夜遷沉無奈撫了撫蘇輕默的頭發,低聲道:“默兒,睡吧”。
一吻落在蘇輕默的眼眸上,夜遷沉眸如星辰,璀璨耀眼。
“快了…”低聲道:“很快,你便是我的了”。
說完,也不等蘇輕默反應,便起身離開了房間。
黑暗中,蘇輕默丹唇微張,滿眸驚訝。
師叔這是…
什麽意思!
許久,蘇輕默才緩緩閉上眼睛,心頭的訝異與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欣喜,卻是久久未散。
第二日。
蘇輕默剛用過早膳,蘇遠鶴便來了碧空院。
看這時辰,想來也是剛下朝不久。
蘇輕默毫無感覺,眼下,她已十分不耐與蘇遠鶴周旋了。
“默兒”,蘇遠鶴面上倒是極少見的慈愛,含笑道:“朝中事忙,你回來許久,爹甚少來看你,你可怪爹?”
蘇輕默心下冷笑。
甚少?
是根本沒有來看過她吧。
“父親有事?”
蘇輕默這麽冷冷的一句,便沒将蘇遠鶴氣個半死。
隻得耐着性子道:“爹近來得空,便來看看你”。
蘇遠鶴欲言又止道:“默兒,你也及笄了,可曾想過自己的終身大事?”
蘇輕默擡眸,終于是看向了蘇遠鶴,暗道自己這爹到底是忍不住了。
眼下朝中局勢…
要将她賣給誰,不必想也知道。
“沒想過”,蘇輕默淡聲道。
蘇遠鶴笑道:“诶?不想怎麽行呢?我蘇遠鶴的女兒,自然要嫁的風風光光,默兒放心,爹絕不會委屈你的”。
蘇輕默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啓唇道:“那父親想讓我如何嫁的風光呢?”
蘇遠鶴顯然沒聽出蘇輕默話中的嘲諷,他哈哈大笑道:“我的默兒楚楚動人,身份高貴,這京中除了皇子,還有誰襯得上?”
“所以呢?”蘇輕默仍是微笑的模樣。
蘇遠鶴卻是笑道:“六殿下龍章之姿,才華橫溢,更得陛下器重,日後不可限量,且他也有意于你,日後定會待你…”
“父親可選好了?”話未說完,就被蘇輕默打斷了。
“什麽?”蘇遠鶴疑惑道,顯然未明白蘇輕默的意思。
蘇輕默卻是說道:“父親早早爲二妹妹選了太子妃之位,甯禮琛還不是被廢了?”
蘇輕默面色如常,淡聲道:“蘇府就剩我一個女兒,我勸父親還是觀望一陣再做打算吧,免得重蹈覆轍!”
蘇遠鶴霎時一噎。
“默兒這是什麽話,當初是甯禮琛念着沈府恩情,才會在你失蹤後将太子妃人選換成娩兒的,爹是半點做不得住的”。
蘇遠鶴說的情真意切,無奈道:“爹自然是将你們的終身大事,看的比何事都重要,既然默兒還不想嫁人,便在府裏陪着爹吧,左右我的默兒豆蔻年華,才貌雙冠,還愁嫁不得好男兒”。
蘇輕默雖将他的心思說的一清二楚,可蘇輕默所說不錯!
他的确不該在早早下注!
眼下看來,陛下的确更喜歡六殿下,可朝局瞬息萬變,誰知道日後如何呢?
就如當初,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甯禮琛會被廢黜的!
眼下,他的确不該操之過急!
蘇遠鶴起身道:“默兒歇着吧,爹改日再來看你”。
說完,蘇遠鶴便轉身離開了碧空院。
蘇輕默冷笑一聲,那看着蘇遠鶴的眸子平淡如水,似乎看着一個陌生人一般。
左右…
也活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