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啓志微微後退,搖頭道:“姨娘…姨娘!志兒沒有…”
“我的屍首一直放着,連棺材也沒有,志兒,姨娘好冷,好難受…”
杜姨娘一步一步靠近,那青白的臉色,僵硬的肌膚,看起來極爲駭人。
“志兒…姨娘是凍死的,姨娘難受…”
眨眼間,杜姨娘竟是突然來到近前,她猙獰着厲喊道:“你爲了一己之私,就将我的屍首扔在那裏,爲什麽這樣對姨娘!爲什麽啊!”
“啊!”蘇啓志吓的慘叫出聲,手在面前揮舞着,猛然跳下床塌。
許久,他緩緩放下雙手,小心看去,卻發現屋内的杜姨娘消失了。
蘇啓志大喘着氣,驚恐的四下觀察。
怎麽能怪他!
怎麽能怪他!
他隻是想入朝而已!
他做錯了麽!
“不怪我…”蘇啓志搖着頭喃喃道:“不能怪我…”
是蘇輕默!
對!
是蘇輕默做的!
他大喊着:“你應該去找蘇輕默!是她害了你!”
話音剛落,他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光亮,蘇啓志猛然回身,就看到遠處那光亮之下,竟是坐着一人!
那人一身明黃色龍袍,不是燕甯帝又是誰!
“陛下!”蘇啓志沖了過去,跪在地上道:“陛下!草民蘇啓志,毛遂自薦,請陛下重用草民!”
半晌沒有聲音,蘇啓志緩緩擡眸,就看見燕甯帝面色鐵青,目光陰鸷的看着他。
“蘇啓志,你爲了入仕,竟不葬生母,如此冷血無情,簡直令人發指!”
蘇啓志猛然一驚,喊道:“陛下!不是的!”
燕甯帝卻冷聲道:“生母去逝而不發喪,乃不孝!隐瞞丁憂欺君罔上,乃不忠!如此不忠不孝,乃是大罪!”
燕甯帝厲聲道:“來人,給朕砍了這不忠不孝的東西!”
蘇啓志臉色一白,直接跌坐在地,他搖頭驚恐道:“沒有!不是這樣的!草民沒想過欺君罔上!陛下饒命!饒命啊!”
正在這時,它身邊突然出現兩名官兵,他們竟同杜姨娘一樣,面色青白灰暗,那身子冰冷僵硬,一左一右鉗住他向前脫去。
眨眼間,便到了狗頭鍘的近前!
“不要!不要啊!”蘇啓志拼命掙紮着,他滿眼驚恐,顫抖的不能自已。
“陛下饒命!草民沒有!沒有啊!”蘇啓志大喊着:“救命!救命啊!爹,救我啊!”
可任他如何大喊,周圍仍是漆黑一片,隻有遠處面無神色的燕甯帝,和近前泛着寒光的狗頭鍘!
而此時,他已經被壓了下去,頭正按在那狗頭鍘上。
冰冷從脖頸上傳來,蘇啓志吓破了膽,他拼命掙紮着,可身體仿佛不受控制,一動也動彈不了,身下…
卻傳來一陣溫熱。
竟是吓的尿了褲子!
“行刑!”。
蘇啓志渾身一震,還未反應過來,耳邊便傳來‘哐’地一聲,鍘刀落下!
“啊!”
蘇啓志猛然睜開眼睛,天色已然大亮,他眸子瞪的老大,面色因恐懼變的扭曲,渾身顫抖,下身的床褥也被尿浸透。
他掀開被子,卻并不在乎那濕透褲衫,神情呆滞開口道:“姨娘,不用麻煩了,志兒吃完,就要回國子監了”。
而後他突然回頭,笑呵呵道:“二姐舍不得我?待我高中狀元,就一直住在府中陪二姐了”。
想到什麽,他突然面色一厲,語氣淩厲道:“對了二姐!蘇輕默是不是回來了?殺了她!你們一定要殺了他!”
蘇啓志竟是有些失控,抓着面前的錦被,瘋狂的搖晃着,喊道:“知道麽?殺了蘇輕默!一定要殺了她!姨娘和二姐一定要殺了她!”
而後他突然笑出聲音:“死了?她死了就好…哈哈哈死了就好…”
此時,院子裏一個丫鬟聽到聲音,以爲三少爺是在叫人,她推門而入,卻在看到蘇啓志後,面色一白。
隻見蘇啓志頭發散亂,眼下烏青,正跪在床塌上,那下身濕了一片貼在腿上,将裏面看了個清清楚楚。
如此不說,他正對着一團亂七八糟的錦被說着什麽,那表情一會笑,一會狠戾,十分詭異。
“三…三少爺…”
那小丫鬟試着叫蘇啓志,誰知…
蘇啓志猛然轉頭看向這丫鬟,一個箭步就沖了過來。
“發喪!快發喪!”蘇啓志死死按住那丫鬟的肩膀,瞪大的眼裏盡是命令與瘋狂。
蘇輕默死了!相府要發喪啊!
他要讓所有人知道,他赢了,他殺了蘇輕默!
“快去告訴二姐和姨娘!”蘇啓志喊道:“快點通知爹,給蘇輕默發喪!”
那丫鬟肩膀被捏的生疼,吓的花容失色,哭喊道:“三…三少爺你在說什麽啊?”
什麽給大小姐發喪?大小姐還好好的在碧空院啊!
還有…還有杜姨娘,她分明已經…已經…
“快去!”蘇啓志卻是厲聲喊着,那神色扭曲,雙眸通紅,仿若她再不去給蘇輕默發喪,便要殺了這丫鬟一般。
小丫鬟吓得魂飛魄散,顧不上其他,馬上應道:“好…好!奴婢這就去,這就去!”
蘇啓志這才放開那丫鬟,小丫鬟掙脫束縛,立刻轉身向外跑去了。
碧空院。
蘇輕默剛用過早膳,槿夏便走進屋内,含笑道:“蘇啓志,瘋了”。
那噬心香點了一夜,蘇啓志本就心神混亂,意志薄弱,不瘋就怪了!
蘇輕默聽後卻并無過多神色,微微點頭,便又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坐着了。
槿夏見此有些疑惑,許久,她歪着腦袋問:“小姐,還不出府麽?”
不是…還有大事要做麽?
“嗯?”蘇輕默回神,頓了一下,緩緩起身道:“哦…走吧”。
槿夏跟在蘇輕默身後,誰知出了府,蘇輕默東轉西轉,連回頭路都走了好幾遍,越走越是惹得槿夏滿心疑惑。
“小姐,我們…不該去清風餍等消息麽?”
甯禮琛昨日出發,眼下早出了京城,她們也是時候跟上去了,可小姐這…
轉來轉去,絲毫沒有前去清風餍的意思啊。
蘇輕默神色清淡,心裏卻已是漣漪不盡。
她自然知道眼下該去清風餍了,可…
一夜淺眠,滿心所想,分明是那人與自己的關系!
既是師叔,那他百般相助便是順理成章。
可自己…
那得知清風餍出事後,莫名其妙的擔心!
那發現杜梓濘的愛慕後,無緣無故的探究!
那生命垂危時,不明所以的期待!
這些‘師出無名’的心緒,又是因爲什麽呢!
他待自己好,是因爲他知道自己是師傅的徒兒。
那自己如此在意這人!又是爲了什麽呢?
當真是因爲她重情重義,念這人恩情麽?
真的,是麽…
蘇輕默一夜淺眠,斷斷續續想了一夜,可聰慧如她,也未得答案…
而滿心,分明是那人清冷無雙的面容!
此時,槿夏見蘇輕默仍漫無目的的走着,卻是神色恍惚,若有所思的模樣,便疑惑道:“小姐?”
蘇輕默一怔。
回神,這才發現時辰已經不早了。
“走吧”,蘇輕默到底是說道:“去清風餍”。
清風餍。
當蘇輕默緩緩推開房門,看見一襲霜色華服的夜遷沉後,仍是心緒一亂。
微微舒氣,蘇輕默定了定神身,緩緩走進了房間。
擡手倒了一杯茶,蘇輕默低聲道:“師叔,喝茶”。
夜遷沉挑眉,這小狐狸倒是學會敬重師長了?
拿起茶杯輕抿一口,夜遷沉修長的手指擺弄着青玉茶杯,并未擡眸看蘇輕默,卻是啓唇道:“午膳後出城”。
一個時辰後出發,追甯禮琛。
“好…”蘇輕默低聲應着,便不再作聲了。
夜遷沉終于是擡眸看向了蘇輕默,卻隻見眼前女子一襲白衣,清冷的面容皎若秋霜,占盡風姿,卻是…
面色微紅,弄粉調朱,垂眸不敢看自己一眼。
可是跟昨日…
判若兩人呢!
身子前傾,饒有興趣地擡手,分明還想挑起蘇輕默那嬌嫩的下颚,誰知…
蘇輕默卻是微微退身,淡聲道:“師叔有何吩咐?”
蘇輕默心緒已亂。
既已知道,這人待自己的好,全因師徒之情,那麽她是否也該做好一個‘孝順’的晚輩,不能放肆,不能越矩,不能…
多生心思!
夜遷沉卻眯起眸子,周身已現冷意。
吩咐?
好個吩咐!
“過來”。
蘇輕默擡眸,有些驚訝。
“到我身邊來”,夜遷沉冷聲道。
那他便…吩咐吧。
蘇輕默故作鎮定的走到夜遷沉身旁,誰知下一刻,這人竟突然抓住自己的手臂,向下一拽…
蘇輕默身子不穩,便跌坐在了這人的懷裏。
臉色暮然殷紅,還未等蘇輕默反應過來,夜遷沉清冷的聲音便傳來了。
“怎麽?怕我吃了你?”
也不知昨日是誰,抱着自己不肯放開!
而蘇輕默心裏已是驚濤駭浪,她倒是不怕夜遷沉吃了她,怕就怕自己…
要吃掉這人了!
猛然推開夜遷沉,蘇輕默起身站好,又是後退兩步,才嘟囔道:“師叔怕是吃不下去!”
溫香軟玉離開懷裏,夜遷沉如夜的眸子看向蘇輕默,如鬥轉星移,萬籁俱寂。
周身,更寒一分!
蘇輕默!他的好師侄女,竟是…
在跟他避嫌呢!
蘇輕默,本王便看着,你要躲到什麽時候!
垂眸,極爲認真的倒了一杯茶,夜遷沉冷聲道:“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吃不吃的下去…
無非看他心意罷了!
蘇輕默卻是垂頭道:“師叔說的是”。
你是師叔,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而後竟是别過頭去,直接不去看這人了。
槿夏說的對,這人是因乃自己師叔,才會百般相護,可…
她已心亂如麻,若再不自控,怕是要出大事了!
這人将青玉茶杯推向蘇輕默,冷聲道:”午膳想吃什麽?”
看見那熟悉的青玉茶杯,蘇輕默眸光一晃,很快便若無其事的拿起那茶杯,輕抿一口道:“師叔在上,随師叔”。
倒是一副孝順長輩的乖巧模樣。
夜遷沉周身越發冰寒,卻是拿蘇輕默半點沒有辦法!
蘇輕默!你到底在克制什麽?
還是說…
自己在她心裏,就這般容易被壓抑扼制!
這般一想,‘砰’的一聲,手中茶杯應聲而碎。
“師叔!”蘇輕默一驚,緊張的脫口而出。
而後就見那茶杯竟如塵沙般化爲粉末,而這人哪有一絲受傷的模樣,這才松了口氣。
自己方才…
分明已經失态了!
克制住那慌亂的心神,蘇輕默神色自若的站在那裏,仿若什麽都未發生一般。
卻未發現,夜遷沉眸中風雪亂作之下,是一抹不易察覺的痛苦。
丞相府。
當蘇遠鶴趕到蘇啓志院子裏時,簡直不敢相信,他的兒子會變成這般模樣。
隻見蘇啓志蜷縮在房間内,渾身不住的顫抖着,嘴裏瘋瘋癫癫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在看見有人進來後,竟是猛然沖了過來。
“死了麽?死了麽?蘇輕默死了麽?”他猛然抓住蘇遠鶴,不停的問着。
“她死了對不對?哈哈哈哈”,蘇啓志突然大笑出聲:“太好了!沒人能阻止我入朝爲官了!沒人能阻止了!”
然而,蘇啓志突然臉色一變,放開蘇遠鶴驚恐的向後退去,瑟瑟發抖的蹲在了牆角。
“沒有…我沒有!發喪了,發喪了!”
他雙手在前面來回揮舞着,似乎在害怕什麽。
“别來找我!我是你的親生兒子啊!你不能怪我!不能怪我!走開!走開啊!”
蘇遠鶴渾身一震,大步上前扣住蘇啓志的肩頭,急道:“志兒!志兒!看看爹,你怎麽了!看着爹啊!”
“爹?”蘇啓志眸子一亮,竟是大笑出來。
“爹!太好了!爹,志兒與你一同上朝了,我是金科狀元了!”
說着,蘇啓志拉着蘇遠鶴就走。
“快走,入宮上朝,哈哈哈…我是金科狀元!”
蘇遠鶴心如刀絞,滿臉痛苦。
怎麽會這樣!
蘇啓志怎麽會變成這樣啊!
與女兒不同,蘇啓志是蘇府唯一的男丁,他唯一的兒子,是日後延續蘇府的一切的人!
可…可他怎麽就變成了這般模樣!
若早知毒啞杜姨娘,會讓她丢了性命,會因此牽連志兒丁憂,他…他是斷然不會這麽做的!
“志兒!”蘇遠鶴抓住蘇啓志,厲聲道:“志兒!你清醒一點!便是三年以後爲官,爹也一樣能讓你飛黃騰達的!你清醒一點啊!”
蘇遠鶴想不明白,丁憂三年,竟會對蘇啓志的打擊這般大麽!
竟會…發瘋麽!
蘇遠鶴當然不明白。
蘇啓志自小就備受關注,他狂妄自負,一心認爲自己定爲狀元,大展宏圖,甚至認爲自己日後能蓋過蕭暮堯一頭。
他從未想過,自己竟會與狀元失之交臂,更是…
無法爲官!
這般打擊之下,加上蘇輕默的噬心香,蘇啓志必瘋無疑!
盛縣。
京城去悀州的必經之路。
盛縣西郊是一片沙土路,這裏人煙稀少,十分荒涼,可從京城前往悀州,卻是必須要途經這裏。
此時,沙土之路上,甯禮琛渾身緊繃起來,他掀開車簾,一雙眸子警惕的看向四周。
此地…
是最爲合适殺人的地方!
幾名暗衛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也同樣警惕着四周,緩緩而行。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一個土坡上,蘇輕默一襲白衣,正看着甯禮琛的馬車,面上仍是那般淡如止水的模樣,可那衣袖中的手緊攥,已滿是汗水。
夜遷沉與她并肩,周身冰寒,不見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