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知念射出去的子彈擊碎了玻璃,他的聲音混在其中,讓人聽不真切,副手猶疑的看着他,似乎擔心于阙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事。
還沒等他回神,耳邊傳來清脆的炸響聲,無數碎渣殘骸朝他們飛來,副手感受到有碎片紮到他胳膊裏,他微微顫了一瞬,立馬感受到有人将槍口對準了自己。
他移動了一下,将于阙舟擋到自己前面,這樣依他們的角度如果想擊穿他,就隻能先殺死對方!
副手知道隻要有人質在手,他們就不敢輕舉妄動,這是他潛入大華國這麽多年得出的經驗。他不止一次出任務時因此受氣,有些不屑地想:什麽禮義廉恥,他隻知道擋住自己的都該死!
他握住槍支的手卻一刻也不敢松,但因胳膊上傳來的痛意忍不住暗罵一聲:“亞希伯恩,你堂堂公爵,不能裝好一點嗎?這用的什麽劣質的材料,一個子彈就能敲碎?!”
亞希伯恩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但奇怪的是,整個莊園沒有按照向知念設想的那般爆炸,即使沒有玻璃的保護,禁锢于其中的大腦仍懸浮半空中,緩慢呼吸着,表示它還存在。
反而是其他六個人開始在裏面劇烈掙紮起來,最後隻見那六個玻璃罐轟然炸開,于是整個房間血流成河,而那模糊不清的肉團飛濺出來,淋在了向知念的臉上。
向知念怔住了。
她好像還能感受到它黏着在自己身體上,不斷蠕動的觸感,不免一陣發寒。
血腥味湧入鼻腔,伴随着一股強烈惡臭襲來,衆人臉色巨變,他們聽見亞希伯恩似是覺得他們不争氣,于是歎息着搖頭:“乖女兒,我早就說了,隻有我才能控制系統中樞。”
那一句“乖女兒”從他唇齒間湧出,親昵溫柔,但他手中卻按下了按鈕,眉目間帶着未能如意的戾氣,亞希伯恩黑藍色的眸中閃過野心和瘋狂,衆人隻聽見他道:“看來你們大華國也沒多少仁慈嘛,那就和我一起下地獄吧!”
亞希伯恩以爲自己穩操勝券,但在按下按鈕後,卻沒能聽見爆炸的嗡鳴聲,神情有一瞬愣然。
副手罵罵咧咧,扯着嗓子問:“亞希伯恩,你竟然摳成這樣?連炸彈都用劣質的?”
“這到底還能不能爆?!”
亞希伯恩:……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于阙舟卻在這時忽然開口,朝他們大聲道:“還愣着做什麽?現在上啊!”
這句話落,他一個肘擊往副手腹部攻去,在對方吃痛時往旁邊躲去,其他人瞬間一擁而上,特警們的槍口對準了亞希伯恩和副手的四肢,隻聽見唰唰幾聲槍響,緊接着響起的,便是這兩人的痛呼聲。
副手的雙手被卸掉,手上的槍在被收走時胡亂朝人開了幾槍,沒用心去聽是否有人中彈的聲音,反而是有幾分慌亂的大喊:“亞希伯恩!你的後手呢?!”
不是說好隻會炸死他們嗎?不是說自己的系統能強大嗎?
他今天可不是來這送死的!
所謂後手·被敵方撤回了炸彈·亞希伯恩:……
“别叫了。”亞希伯恩嘴角向下,目光凜冽的掃過向知念,似是明白了什麽,忽然勾了勾嘴角:“我倒是小看你了,早知道你這麽有用,我又何必把你放到大華國去?倒讓你養成了這樣軟弱可欺的模樣,哪裏有一點奧爾科特家族的風采?”
特警立馬上前控制住他,将他身上全部搜了一遍,沒再發現其他危險品後才松了口氣,最後用一副手铐拷住了他仍舊不安分的手,怒呵道:“閉嘴!”
向知念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隐約察覺到了這件事和于阙舟有關,如果亞希伯恩的遙控器沒有問題,那麽有問題的就隻能是系統中樞!
她擡頭看去,就見原本還懸浮在半空中鮮豔的大腦瞬間變黑,随後化爲齑粉,在空中消散。
向知念有些不敢相信,興許是經受了過程的曲折,又或是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準備,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卻如此輕易迎來結局,讓她有種恍然如夢的錯覺。
系統中樞……被破壞了嗎?
這麽容易嗎?
她還想說些什麽時,一回頭,就看見于阙舟捂着腹部,那裏正是被子彈打中的傷口,滾燙的血液順着他的傷口流出落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小灘血迹。
“快走!”他聽見系統逼近的倒計時,不斷的警告聲,忍着滿頭汗水說:“這個地方不能久留!”
其他人頓時警惕起來,見亞希伯恩被捉住、手腳的腕骨都被擊碎、即使放他走也走不了幾步,卻仍然留着一絲莫名的笑意,心中不由一冷,一種被毒蛇窺伺的黏膩感油然而生。
他們連忙撤回暗道,押着他們往外走。
向知念落在最後,她伸手扶住于阙舟,見着他不斷往外冒血的傷口,有些慌亂,和他一起撤退時不斷安慰他:“沒事的,救護員很快就到了,我們隻要出去……我們隻要出去,你不會有事的!”
她說着,隻覺心中莫名慌亂,先一步走進了暗道,有些緊張的朝于阙舟伸出了手:“來,我扶你,你快下來。”
【倒計時兩分鍾!】
在系統尖銳刺耳的提示聲響起時,于阙舟将捂着腹部的手一松,在向知念的視線中,緩緩關上了暗道的門。
那扇門止住了向知念想要轉身的步伐。
“我走不了,這裏一分鍾後就會發生爆炸。”他故意少說了一分鍾,胸腔随着他的聲音起伏,因疼痛而喘息着,于阙舟對向知念身後的特警說:“麻煩你們将她帶走。”
向知念似乎是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
她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就聽特警應了一聲,随後整個人被身後的特警扛走。她張了張嘴,反應過來後一邊掙紮,一邊朝裏面吼着:“等等,等等,于阙舟!不是,那你留在這裏做什麽?你跟我們一起走啊!于阙舟!你有沒有聽見我說話?!”
“于阙舟,于阙舟!”
向知念眼前朦胧,隻覺光亮在他合門的一瞬消失,她感受到自己正離他越來越遠,她幾乎是朝他吼道:“你讓我怎麽回去跟晚檸交代?!于阙舟——!”
她的聲聲呼喚并沒有得到回應。
于阙舟疲憊的躺在地面上,躺在無數屍體殘骸、鮮血惡臭中,躺在玻璃殘渣上、每動一步都能刺痛肌膚,房間内的血迹斑斑,他打量許久,十分嫌棄的對系統說。
“這不是個埋骨的好地方。”于阙舟歎了口氣:“太惡心了。”
系統的聲音有些沉悶,似乎還是不能接受這個結局,它思索良久,最後才問道:
【你……你不後悔嗎?】
“後悔什麽?”
系統想了想:【其實這一切都和你沒多大關系,如果不認識向晚檸的話,你本來可以獨善其身的】
于阙舟忽然笑了。
他的笑聲回蕩在房間裏,在系統最後倒計時中,刻意忽略了它最後的問題,緩緩開口:“不後悔。”
……
當走到最後的向知念踏出暗道的那一刻,她還沒來得及呼吸幾口新鮮的空氣,滿臉淚水的回頭時,便看見整棟樓蓦然垮塌,在劇烈的爆炸聲、黑色的濃煙中,她眸中映着灼灼火光。
巨大的沖擊朝她襲來,向知念沒來得及悲傷,就隻感受到自己被風抛起,随後重重落下。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向知念痛哭出聲:“早知如此,就不讓他來了,晚檸怎麽辦……”
*
“據報道,Z國的奧爾科特家族一直以來都在做違反法律和道德的基因研究,有大量證據證明他們派人潛入大華國卧底,不僅給大華國造成了難以估量的損失,還與其他國家的不少勢力有所勾結,給整個世界都帶來了沉痛打擊,在此次在國際法庭中,其他國家紛紛表示……”
向知念沒有睜開眼,她躺在病床上,張了張嘴:“關掉。”
于是下一秒,電視聲就倏然關閉,房間裏傳來其他人的歎息聲,似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那人猶豫了一會兒,才道:“今天會出檢測報告,如果沒有問題,你就可以回家了。”
向知念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内心深處的失望如藤蔓往上攀登,緊緊纏繞在心間,她一直以來爲了證明自己而憋着的那口氣,終于在看見爆炸得知于阙舟屍骨無存後徒然散開,随即而來的就是後悔和憤恨。
什麽叫“如果沒有問題,你就可以回家了?”,她本來就沒有問題!從始至終她都沒能得到絲毫信任!是她用自己作爲證據,讓他們警惕起來;是她在暗道中卑微乞求,才換來一個機會。
憑什麽要這樣對她?!
難道成爲實驗體,成爲亞希伯恩陰謀中的一環是她能夠選擇的嗎?!
難道擁有超出常人的智慧,令所有人感到不安,所以就必須時刻在衆人的視線中,不得解脫不得自由嗎?!
她從始至終都拿出了自己最大的誠意,甚至包括她的家人,即使知道此去兇險也跟随着他們一起出任務,上直升機,最後卻落得特警叛變,将他們打暈,昏迷一天後才徹底清醒的下場。
結果一覺醒來,他們見不到自己,也見不到于阙舟。
向知念不敢想象他們心中是何等不安,她撫摸着纏繞在頭上的紗布,心裏沉悶不平。
即使她知道,一直都知道他們是大華國的代言人,不能隻站在她的角度看問題,要考慮得更全面,所以甯可錯殺,不能放過,對她的禁锢何嘗不是一種保護?但向知念仍然期盼着哪怕一瞬能站在她這邊,替她考慮一下。
可是沒有,于是理智瓦解,掩藏在心底的委屈和惱怒破土而出,終于迫使她睜開了雙眼,冷漠的瞥向在病床前躊躇不決的人。
“我現在就要回去。”向知念說:“你們可以不在乎我的家人,我不能不在乎,在我身邊安插多少人随便你,但我現在就要回去!”
那人似乎愣了一會,随後才無奈的道:“我是在等你的身體檢測報告,你受到了爆炸的餘波造成的沖擊,腦補CT還沒出來,現在暫時不清楚有沒有後遺症。”
向知念沒有說話,她隻是從病床上坐起,拔掉了吊針,掙紮着想要下去。
她的動作被人打斷,有人攔住她,好像是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于是對她說:“身體更重要,隻是等一下報告,不用這麽着急……你是自由的。”
向知念忽然怔住,她懷着不可置信的神情擡眸,擔心是自己一時聽錯,腦海中思緒萬千,所有的情緒都被這一聲“自由”壓了下來。
她問:“你說什麽?”
下一秒,她的手心被放入了一枚徽章,那枚徽章分量沉沉,在房間内白熾燈的照射下泛着紅色的光芒,落入向知念的手中好似一把鑰匙,終于解開了她這麽多年的枷鎖。
“感謝你做出的貢獻,從今天開始,你自由了。”
——
向晚檸醒來時,鼻尖傳來消毒水的氣息,她有些茫然的盯着天花闆,盯着頂上的吊燈,任由刺眼的光芒照進自己眼中,激得她不斷落下眼淚。
幾乎是在她睜開眼的一瞬間,旁邊看護的人就立馬起身,他們語氣激動,紛紛圍了過來,關切問道:
“晚檸,你醒啦!”
“晚檸,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告訴爸爸媽媽,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
在這其中,向晚檸聽見了爸爸媽媽的聲音,聽見了哥哥的聲音,甚至聽見了多年未見的、向知念的聲音,唯獨沒有于阙舟的聲音。
她甚至來不及欣喜見到了他們,就在床上摸索着,最終在枕頭底下找到了自己無意識塞進去的信,并把它拿了出來。
向晚檸将她塞到了向知念的手上,她的手微微發顫,但卻沒有收回,她問:“姐姐,這封信是誰的惡作劇嗎?于阙舟在哪?”
向知念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指尖微涼,怎麽握也熱不起來。在向晚檸昏迷的時候,他們已經聽完管家的叙述,也看過了這封信,本想瞞着她、或是婉轉的告訴她,但當她和向晚檸懇求的目光對上時,向知念一時竟失了聲。
她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該怎麽告訴對方,這次的行動除了于阙舟,沒有任何人死亡。
這本該是一場大獲全勝,畢竟他們以最少的代價完成了任務,這是屬于大華國的戰功,在國際上仍被津津樂道,也爲大華國換取了不少資源。
即使隔着屏幕,向知念也能感受到衆人的喜悅,醫院内時不時也能聽到幾聲議論,他們在祝賀,在道喜,于阙舟三個字便随着蓋下的“烈士”兩字,被他們提及後惋惜了一瞬,随後掩埋在過往的餘燼中,而後便是更加燦爛的歡呼聲。
向知念張了張嘴,最終無力的伸手捂住臉,一時哽咽,不敢去看她的臉。
向晚檸先是疑惑的看着她,最後看向其他人,目光從他們的臉上一一掃過,可在發現沒有人敢對上自己的視線時,她好像明白了什麽。
“我知道了。”她平靜的說道,并沒有大家預料之中的悲傷,甚至朝他們彎了彎嘴角:“我知道了,他是英雄,這種事情你們爲什麽不敢告訴我?”
“作爲朋友,雖然會因爲他的離世而感到難過,但我也明白他的選擇,尊重他的選擇。”
向晚檸太冷靜,冷靜到向知念恍惚間覺得她對于阙舟沒有感情,表現得不像是朋友,更像是一個陌生人。
她甚至都不敢問出那句——晚檸,你喜歡于阙舟嗎?
向知念猶豫的想,難道真的是自己猜錯了,其實晚檸并不喜歡對方?或者她對于阙舟的喜歡,隻是因長期的陪伴産生的錯覺、又或者是對向池淞一樣的來自親情的依賴?
這麽想似乎有些道理,但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向知念正想說點什麽時,就看見她朝自己伸出了手:“抱一下,姐姐,我已經好久沒見過你了。”
向晚檸扭頭,看了一旁的沉宴漓一眼,随後在擁抱時湊近她的耳朵說道:“你們要幸福哦。”
她的話太認真,太鄭重,向知念略推開了她,盯着對方的眼睛,竟看不出一絲情緒,她頓了頓,仿佛感應到什麽一般開了口:“晚檸,不要做傻事。”
向晚檸笑了笑:“怎麽會呢。”
接下來的時間,大家都格外照顧晚檸,在從醫院接她回家後,每天夜裏總會有人時不時的去到她的房間看她有沒有睡好。
大家怕她把情緒憋在心裏,獨自悲恸難過,更怕她想不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他們已經無法再承受失去她的痛苦了。于是他們每日過得膽戰心驚,直到他們發現每天夜裏晚檸都睡得很熟,每天也按部就班的生活,甚至還會朝他們抱怨撒嬌道:“早知道姐姐回來,我就不報金融了。”
向晚檸表現得太正常了,太平靜了,即使去參加于阙舟的葬禮,看見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時,也沒有掉一滴眼淚。反而見到大家淚流滿面的樣子,還貼心的爲他們遞上紙巾,耐心安慰着……就好像于阙舟這個人從未出現過。
回來之後,她沒有做任何傷害自己的行爲,沒有再提以前的經曆,沒有纏着他們要一個解釋,更沒有質問大家爲什麽瞞着她去做了這麽危險的事。
她偶爾還會去拍戲,會陪墨音逛街,會陪從國外接回來的向老爺子下棋,會撒嬌讓向池淞和向庭烨送她禮物,會給沉宴漓苦思冥想不出約會的地點時給他出主意。
就當向知念都差點信以爲真,以爲向晚檸對于阙舟的感情不過如此時。一天夜裏,她突然從夢中驚醒過來,心中空蕩蕩一片,仿佛漏了個洞,不斷有風攜來酸澀的氣息,讓她突兀的産生了“要馬上找到向晚檸”的念頭。于是她瞬間起身,朝向晚檸的房間跑去。
她剛一打開門,就看見向晚檸坐在窗台邊,她穿着一襲長裙,赤腳懸在半空,手中握着一個金色蘋果。
在聽見推門聲後,向晚檸擡起頭,笑盈盈的朝她說:“姐姐睡不着嗎?”
向知念瞳孔放大,被她吓得失聲,握住門框的手不斷收緊,最後顫聲說:“晚檸……晚檸你下來,别待在那裏。”
窗外有月光傾斜,給她那頭原本烏黑龍密的頭發渡上了一層銀絲,向晚檸似乎沒有聽見對方的聲音,失神的看着手中的金蘋果,問着向知念:“姐姐,我一直不明白他爲什麽會送蘋果給我,到現在也沒明白。”
向晚檸輕咬了一口,沒有咬動,反而舔舐到屬于金屬的酸澀感,于是她苦笑一聲,神情有些疲憊:“它是酸的啊,姐姐,蘋果不能吃。”
向知念正緩慢的、一步步朝她靠近,爲了不讓向晚檸起疑,于是耐心的附和她的呢喃:“晚檸,這是金蘋果,當然不能吃。”
她緊緊盯着向晚檸,時刻警戒着,手心裏全是濡濕的汗水,就怕對方往下一仰,而自己卻來不及抓住她。
似乎是察覺到向知念緊張的情緒,向晚檸無奈的勾了勾唇角,對她說:“姐姐,這裏是二樓,不要擔心我……即使掉下去我也不會死的。”
“可是你會受傷!你會痛的!”向知念說:“有什麽事情和姐姐說,好不好?你别坐在那上面了……姐姐有點害怕。”
向晚檸握着蘋果,因爲維持這個姿勢的時間太久,連金屬也沾染上了一絲溫度,她有些痛苦的閉上眼:“可是我該怎麽告訴你呢?姐姐,我沒有系統了,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沒辦法重新再來一次……姐姐,這竟是我401萬次嘗試中,最好的一個結局。”
在她閉上眼時,向知念趁機将她拽了下來,于是兩人一同跌入皎潔月色中,在地上相擁。
向晚檸先是低聲嗚咽,而後終于痛哭出聲,她伸手抓住向知念的衣領,淚水浸透了對方胸口前的布料,隔着肌膚觸痛了向知念的心髒。
“我沒有系統了!爲什麽?爲什麽!爲什麽死的不是我呢?”
“這麽多次了,這麽多次,我怎麽還是這樣沒用?”
向知念終于發現了一直以來她覺得不對勁,自己卻并未察覺的地方了……自從回來後,他們再也聽不見向晚檸的心聲。
所以他們知道她心中悲苦,卻不曾料到這樣苦。
幾百萬次重啓卻仍然失敗的人生,到如今最後一次,卻還是沒落得如她所願的完美結局。
“怎麽辦,晚檸,我該怎麽辦……”在這一秒,向知念絕望的對上她的視線,近距離的觀察下,發現她的頭發并不是月光給她染上了銀霜,而是真的白了一片,夾雜在黑色中,顯得格外亮眼。
而已扭頭,就發現被掀翻在床尾的藥瓶,裏面還剩幾滴藥水,在向知念的眼中發出了嗞嗞的響聲。
向知念明白了,什麽勸慰都不必再說出口……因爲沒有人能留下她。
但她還是絕望的朝對方乞求道:“晚檸,晚檸……我們不能失去你,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誰來救救她,誰來救救她……”
向晚檸聽着她的話,在她懷抱裏蹭了蹭,似是想對她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卻在勾起嘴角的那一刻吐出了血來。
“姐姐,我沒事,我隻是有點累。”向晚檸聽見她胸口處急促的心跳聲,隻覺眼皮沉重,吞下毒藥後身體裏傳來的疼痛都抵不過她心中半分,她緩緩道:“對不起。”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那些歉意随着掉落在地上的沾染上血迹的金蘋果,化爲酸澀沉悶卻未曾出口的愛意困在心底,讓她久久不能釋懷。
她好像總是差一步,總是差一步。
“晚檸,晚檸……”向知念抱着她,已經沒有半分起身的力氣,她絕望的朝屋外吼道:“救命啊,救命啊!嗚嗚,救命——!”
可是沒有用,任憑她如何大喊大叫,任憑趕來的家人匆忙撥通了急救電話,向知念仍然感受到她懷中逐漸變涼的身體,再也沒有得到回應。
向知念紅着眼,呆呆的保持這個姿勢不動,她才是最沒用的人吧,接連兩個人在她面前死去,她卻無能爲力。
她救不了于阙舟,救不了向晚檸,未來也救不了自己。
——
【正所謂“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合一”,在浩瀚宇宙中,發生任何事情似乎都很正常】
“這就是我們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不,是因爲我們徹底摧毀了奧爾科特家族傳承的系統,我又吞噬了之前向晚檸的系統,所以這就導緻了一個問題……這個世界再也不能倒帶,向晚檸不斷重複的四百萬次的人生也會與現在的世界融合,這會出現很多bug】
“這和我們有什麽關系。”
【咳,因爲我發現自己好像成爲了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最強大的無機智慧體,摸索到了這個世界的法則,你懂吧?】
“……不懂。”
【簡單來講呢,就是我們要去收拾一下向晚檸留下的爛攤子,如果不這樣做的話,這個世界也會逐漸走向崩塌,那樣我們就白犧牲了】
聽到這裏,于阙舟睜開了眼,整個人還沒從之前劇烈的爆炸聲中回過神來,就聽見系統落在耳畔的宣言。
在聽見“收拾向晚檸留下的爛攤子”時,他輕輕皺起了眉,有些不悅的說:“什麽叫爛攤子?”
【呃……】系統思考了一會,鄭重道:【我們即将迎來向晚檸同志在每個世界給我們留下的考驗!你準備好了嗎?!】
于阙舟:……
這個系統好像壞了,那場爆炸給它也炸出了毛病?
于阙舟聽見系統按耐不住的激動,即使想裝成熟将它掩藏起來,聲音中那劫後餘生的喜悅也溢了出來。原本以爲會成爲碎片,屍骨無存,卻仍然能睜開眼,似乎感受到心髒跳動的感覺,于阙舟現在的心情和系統是一樣的。
【醒醒,你哪裏能感受到心髒的跳動?你的肉身已經随着那場爆炸一同銷毀了,你現在跟我一樣,是一串數據】系統能聽見他的心聲,已經不需要于阙舟将話說出口,他們之間的綁定更爲深刻:【我本來也以爲自己要死了,結果就在程序被炸開的一瞬,我冥冥中感受到有什麽力量在召喚我……】
于阙舟:……
【好吧,你嫌棄我】系統說:【實際上是我感受到這個世界趨于毀滅,于是嘗試和這個世界的法則建立了聯系,并成功了,于是我也将你帶了過來,這裏就是你的意識空間】
于阙舟看着空蕩蕩的一片,有些不滿,問:“說得這麽厲害,那你能變個沙發出來嗎?”
系統:……
【不能!!!】系統怕于阙舟在這裏多待一會,他會讓自己按照向家别墅裝修,于是立馬道:【我們現在就開始吧,先回到前一個世界線……】
“等等。”于阙舟制止了它,他說:“既然你能掌握了這個世界的法則,能不能帶我回去,讓我看看在我走後,那個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子?”
系統有些猶豫,有些躊躇,或許是它也想看看他們走後一切有沒有迎來美好的結局,于是糾結兩下後就說:【走,我們去偷偷看一眼!】
“我們出現的時候有身體嗎?”
【沒有,你隻是一串數據,我們可能會變成風,變成其他物品,總之不能變成人】
“……記得讓我出現在向家别墅,我不想變成莫名其妙的東西,要是變成了物品,你難道讓我滾回去?”
【不好意思哦親,我的能量不夠強,沒有這個選項哈……】
于阙舟:……
意思就是開盲盒呗?開到哪算哪。
還沒等于阙舟回應,就隻覺眼前光芒一閃,下一秒,他睜開眼,發現自己出現在向晚檸的房間裏。
于阙舟:……?
不是,這不太好吧?
他心中徒然慌張起來,也來不及去查看自己變成了什麽,隻想着可千萬别碰到向晚檸,不然該怎麽解釋才好。
但他忘記了,他如今不是人形,即使碰見了他們也認不出。
他正想在心中質問系統時,忽然聽見推門聲,一雙腳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于阙舟發現自己的視野很低,無法正常擡頭時,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他在心裏質問系統:【我變成什麽了?】
系統沉默了一下,而後回道:【好像……是顆蘋果?咦,這不是你之前送給晚檸的禮物嗎?】
于阙舟:……
他想到了自己曾送給向晚檸的金蘋果,不由啞然:【這我想跑也跑不動吧,還好是降落到了向晚檸的房間裏,不然我得什麽時候才找到他們?】
一雙手捧起了他,打斷了于阙舟接下來的心聲,他對上了向知念無神的雙眼,看見了她如今的裝扮:一身白色長裙,頭上别着一朵茉莉。
他也從向知念的眼中看見了自己如今的模樣:金燦燦的蘋果邊緣有着一個牙印,身上還沾染不少血迹,仿佛有誰将它從血堆中滾了一圈。
于阙舟直覺不對,他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甚至在這一刻想當場問出聲,問向知念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爲什麽她會打扮成這副摸樣,就好像……
就好像,要去參加誰的葬禮一樣。
但于阙舟很快就知道原因了。
因爲他被向知念捧在手心,聽見她喃喃:“怎麽把你忘了,她這麽喜歡你,沒有你陪,會不會睡不着呢?”
他猜到了什麽,心逐漸沉入谷底。
他看見了車中的幾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看見了他們悲痛的神情,看見了他們紅腫的眼睛……
在車輛發動時,衆人陷入一片沉默,沒有人說話,向知念的頭靠在車窗上,似是在想些什麽。
他跟随大家來到了墓園中,在向知念走動間看清了墓園的的環境,總覺得這裏不好,那裏也不好,沒有依山傍水、花團錦簇,如此偏僻又凄涼,根本不襯她。
她爲什麽會死呢?她怎麽會死呢?
于阙舟想不通。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明明在爆炸中死的人是他才對……
他感受到向知念停住腳步,拉回思緒,由于視線偏低,他隻能看見長在墓碑邊的小草小花,看不清刻在墓碑上的名字。
向知念将他放在了墓碑前,輕聲說:“怕你寂寞,找了你喜歡的蘋果來陪你,但是那天染上了血,再也擦不幹淨啦。”
她伸出手,輕輕拭去墓碑上的塵埃,于阙舟聽見身後傳來墨音的呢喃:“毒藥發作這麽痛苦,晚檸,你喝下去的時候在想什麽呢?”
一枚泛光的徽章被向知念放在了他的旁邊。
“别怕,姐姐也陪着你呢。”
……
系統被這場變故驚呆,一時間竟不敢說話。許久後,見于阙舟一直沉默着,系統有些坐不住了。
它搜腸刮肚,絞盡腦汁想着安慰于阙舟的話:
【于總,你還好嗎?】
【我們該走了】
【你别難過,說不定在其他時間線還能看見她呢,對吧?】
于阙舟被它最後一句話提醒,倏然回過神來,在心中問道:【等等,你之前說她曾經經曆過的世界會和現在的世界融合,是不是就表示……】
【我也不太确定,你在之前的時間線處理bug時能不能改變她的命,說不定可以呢?】系統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麽一樣,搶先打斷了他的話:【但我知道一點……】
【于阙舟,在所有時間線歸一,整個世界融合時,法則之下不會允許出現400萬個不同的向晚檸,她就是各個世界裏的bug】
【消滅bug,就是要消滅她】
【雖然我支持你試一試,可即便如此,你也隻能選擇一個……在那400萬個世界中,你會殺了誰,又會選擇誰,護着誰走下去?】
【畢竟——她們都是向晚檸】
于阙舟附身在金蘋果上,沒有回答系統這個過于殘忍的問題,他看着向家人在墓碑前給她燒紙,似乎是怕她在下面過得不好,他們燒了整整一天。
在旺盛的火光中,于阙舟看見了坐在地上,毫無形象的幾人。他們的臉色沒有因爲火光的映射而紅潤幾分,仍然那樣蒼白,失去向晚檸,就仿佛在這幾人身上剜下一團肉。
更加可怕的是,他們還得好好活下去,因爲這是向晚檸拼命換來的結局。
“早知道你喜歡于阙舟,哥就不攔你們了。”向池淞的聲音傳來:“我就該把他綁來先跟你訂個婚,也不至于兩個都沒留住。”
沉宴漓多給她燒了幾張搖錢樹,沉默了許久,才囑咐她好好照顧自己,不要不舍得花錢。
墨音呆呆的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喃喃說:“可是我的晚檸,我的晚檸根本沒過幾天好日子啊,她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我怎麽放心她一個人……”
幾乎不抽煙的向庭烨今天已經抽掉了整整一包煙,煙蒂散落四周,他在吐出的煙霧中道:“亞希伯恩隻是暫時被關進了國際監獄,還未宣判,我得看着他們死,我得看着他們死!”
過了許久,于阙舟才在心裏出聲:【走吧,系統】
【你想通了嗎?】系統問:【我覺得你現在很痛苦,我能感受到你心跳過速,也能體會到你心如刀絞的感覺,于阙舟,我該怎麽安慰你呢?你想到留下哪一個向晚檸了嗎?】
于阙舟忽然在心底嗤笑了一聲。
【我想通了】他說:【因爲我不信法則】
【可是法則真的存在呀,它遠在我之上】系統不知道該怎麽和他解釋:【如果不是我觸碰了它,它也接納了我,或許我們就不會活着,這也是所謂的命運吧?】
于阙舟想,他其實不信命運,也不信這所謂的法則,它們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讓人打破它們!
沒有人能局限他的自由,也沒有人能決定那400萬個向晚檸的生死。
【但如果它真的存在呢?】
真的存在嗎?于阙舟想,如果他暫時無法與之抗衡的話,他或許會避其鋒芒,積攢力量。
——等待有一天讓他去看清,在法則之上,還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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